第36章 百年往事

领头半妖带着他们穿过居住的房屋群，来到被群屋环绕的一间大屋，推开房门对里面的人说道：“族长，这三位说他们是剑君山的人，要见您。”

        族长听后转过身，是个年已迟暮的老者，脸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皱纹，耷拉的眼皮子底下是双猫眼似的眼睛。他刚转过身，就对领头半妖说道：“他们说是就是啊，你也不求证？万一遇到骗子……”话未说完就看到了简叔虞，整个人直接愣住。

        领头半妖上前问他怎么了，族长一挥手，让领头半妖出去，守着门，不许任何人靠近。领头半妖不明所以，想问，却也知道这时候不能问，便一点头，走到门外把守去了。

        老者佝偻着背，上前一步作揖道：“半妖族族长云苏潘，见过简长老。”

        简叔虞赶紧弯腰扶住他，不让他往下拜，奇道：“您认识我？”

        云苏潘一笑，说道：“执剑长老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一百年前大战的时候，我还是个少年，有幸在战场上远远见过长老，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您。”

        简叔虞笑道：“过了这么久您还能记得我，该是我三生有幸。”

        云苏潘挥挥手，张着没剩几颗牙齿的嘴笑道：“长老不必这么客气，若不看外表，仅以年龄论，我可比您年轻多了，您别把我叫老咯。哈哈，对了，不知长老来，是有什么事呀？”

        简叔虞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们此次前来，是想打探一个人的消息。”

        云苏潘道：“谁呀？”

        简叔虞道：“古山龙。”

        “古……古山龙？”听到这个名字，云苏潘顿时慌了起来，对于这个百年前挑起人魔大战的大魔头，时至今日人们谈论起他来，都是咬牙切齿唾弃憎恶，要不是他早已魂消骨散，只怕还要被拉出来鞭尸挫骨。

        而最重要的是，古山龙原本是出生在琳琅岛的半妖，此后一直在琳琅岛生活，直到他出岛谋生，当上了万魔城的护卫队队长。因为半妖无法修炼仙术或妖术，而古山龙则是妖力高强的大妖，所以没人把他的身份往半妖上想。半妖们为了生存闭口不谈，古山龙自己更从未透露过，简叔虞怎么会知道？是恰巧来此处问，还是猜到了什么？为什么都过了百年了，剑君山还要来问古山龙的事？

        眼见云苏潘双目闪烁，闭嘴不言，简叔虞眼睑半阖，说道：“他是半妖。”

        这四个字简直如晴天霹雳打在了云苏潘的脑袋上。

        他知道了……

        剑君山终于还是知道了！

        云苏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慌张得哭了起来，说道：“我……我……对不起，我们……我们不是有意隐瞒，他犯的错太大了，如果被别人知道他是半妖，只怕所有半妖都活不了。但是我可以以性命保证，我发誓！我们没有人帮他，我们甚至根本不知道他会挑起战事。长老，长老明察！”

        简叔虞叹息一声，扶起云苏潘道：“我记得百年前大战时，琳琅岛的半妖曾出战帮助人族，就凭这一点，就无人敢质疑你们。”

        听到这句话，云苏潘松了口气。他抹去脸上泪水，又好奇道：“那长老问他是为了……？”

        简叔虞道：“我们要找一个人，古兰翰墨，他是古山龙的养子。”

        云苏潘仰头皱眉想了想，摇头道：“古兰翰墨？从未听说过这个人。”

        顾萧萧上前道：“那你可曾见古山龙带过什么人来岛上？”

        云苏潘道：“没有，他每次回来都是孤身一人，长辈们问他在外面找着媳妇没，他也摇头说没有。”

        这答案虽让人失落，却也在意料之中，否则这么多年，岂会谁也不知古山龙还有个养子。

        他把他保护得太好了。

        简叔虞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族长把有关古山龙的事都说与我们听吧。或许在他的故事里，能有蛛丝马迹。”

        云苏潘道：“嘿，若要说古山龙的事，那我确实是知道得最多的，活的老就这点好处，知道的事多。不过这个故事很长，你们真的要听吗？”

        简叔虞点头道：“你慢慢说，我们慢慢听。”

        云苏潘也不客气，找了个凳子坐下，开始回忆道：“初见古山龙时，我还是个年仅十二岁的愣头小子，古山龙已经是万魔城的卫队队长了，对于半妖来说，这是个很了起的身份。咱们半妖，你们也知道的，除了天生异能，啥都没有，他能做到这个程度，真的是我们的骄傲。

        “万魔城的俸禄很高，古山龙当了卫队队长后，存了一些钱，回岛上来说要给咱们盖房子，不能再像野蛮人那样席地而睡了，他还花钱盖了学堂，请了老师，让半妖们都去读书习字，又请了各类工匠来教我们做活，还有大夫、武师、裁缝……很多很多。他说，他身上银子不多，盖了房子之后，这些人请不了几个月，以后免不了精减，叫我们珍惜，能多学点就多学点。他还说，虽然我们是半妖，但总不能因此就自甘堕落，叫我们好好学，等有了一技之长，有了学识，就能够走出这个小岛，去外面生活。说外面的人和妖魔的包容性很大，虽有恶人，但更多的是好人，不会因为我们的外表和身份就歧视我们。”

        顾萧萧听后满是震惊，转头看向萧云逸，也是一脸惊讶的表情，只有简叔虞面不改色，但他的眼眸也透露出些许疑惑。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发动人魔大战、造成生灵涂炭的古山龙竟会是这样的人。

        族长也是扬天长叹道：“可谁也没料到后面的事。”

        顾萧萧忙问道：“后面怎么了？”

        云苏潘说道：“我们学成之后，陆续有人走出琳琅岛。和古山龙说的一样，虽然有族人因为外表被人嘲笑辱骂，难以找到求生的工作，但更多的族人却感受到了善意和美好，他们就像正常人一样，在城镇里定居下来，工作，生活，虽然也会因为外貌找不到另一半，但相比以前，已经很好了。还有一些族人，为了找到改变外貌的办法，开始跟着力量强大的妖魔，或是游方道僧学习，希望有一天能够突破自我，找到方法。一切都很美好，直到有一天，哎……

        “那时候，我喜欢读书，就进了一家学宫学习，师兄弟们都待我很好，直到有一天，与我同屋的师弟的玉佩不见了，而我那时候因为缺钱，正好在一个富户家里做临工。那富户的小儿子贪玩，不慎掉落悬崖，幸亏挂在崖壁的一株大树上才没有立即掉下去，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把他救了上来，富户为了感谢我，就给了我一大笔钱，我拿着这笔钱，想着师兄弟们平日里对我的好，就想请他们好好吃一顿。岂料刚回去，他们看到我手里的钱袋子，就神情怪异的看着我。”

        顾萧萧道：“他们误会你了？”

        云苏潘点头道：“时间这么巧合，当然会误会。”

        顾萧萧道：“你解释了吗？他们不信？”

        云苏潘摇头道：“他们啊，根本没有问。”

        顾萧萧奇道：“什么？”

        云苏潘继续说道：“我当时并不知道师弟的玉佩丢失，又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冒险，为我担心，我就说是富户看我活干得好，想让我长期在那儿干活，多给的赏钱，我感念他们平日的照顾，想请他们吃一顿饭。他们没说什么，只是笑笑说我赚钱不容易，不用请客，也还如以往的对待我，只是几天后，我无意中得知师弟丢失玉佩的事，知道他们误会我了，我就去找他们说清楚，说我没有拿师弟的玉佩，这个钱是我救富户的儿子得来的。结果他们只是拍拍我的肩膀，说没关系，他们不介意，一块玉佩而已。我再三解释，请求他们一起跟我去找富户，或者我把富户请来当面说清楚，可他们依旧是那副表情，说我生活不容易，一点小事，不用在意。”

        说到这里，云苏潘竟有些哽咽，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当时听到这句话，再看他们的表情，顿时一切都明白了。我一直以来以为的友好，其实都是他们居高临下的施舍，他们根本不在意真相，也根本不在意玉佩和钱，他们在意的是在与我、或者说是在与半妖的相处当中，有没有表现出他们的宽容大度、仁慈友爱，他们是在拿我凸显他们的高尚，他们作读书人的高贵品格！我在他们的眼里就是个工具，一个彰显他们道义和美德的工具！他们从来没有正视过我，更没有看见过我，他们看不到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也有自己的感情和尊严！我跟他们、或者说半妖跟他们，从来就不平等。”

        说到此处，云苏潘忍不住眼泪长流。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提起此事还会哭泣，可见这件事有多伤他的心。他哭了一阵，长吁口气，挂着眼泪笑道：“一时激动，让各位见笑了。”

        简叔虞道：“没有。”

        他哀叹口气，继续说道：“我宁愿他们瞧不起我，欺辱我，这样至少会让我觉得我还是个人，是个有生命的物种。但他们这样做，我真的无法承受，太痛苦了。我受不了这样的屈辱，第二天就辞别学宫和富户，回来岛上，回来之后才发现，很多族人都发生了这种事情，大部分都忍不了回来了，也有些忍了下来，继续留在城镇生活，期望有一天能改变这样的情况，他们是勇士，但我们不是。再后来，一个族人慌慌张张的跑回来，满身是伤，大哭着告诉我们，说很多跟着高人修炼的族人，要么被当成了炼丹的药材，要么被当成了练功的食饵，而他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回来的。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哎！”

        三人惊讶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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