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若木重生

此后数年，蔺孤寒无论去哪里，都会带着简叔虞。

        平时就把他关在葫芦里，闲暇时把葫芦丢进寺庙让他听和尚念经，或者自己读道藏时把他放在旁边。遇到强敌了再把他放出来，先让敌人把他打个半死，既削弱他的鬼力，自己也省点力气。

        时间久了，简叔虞开始慢慢恢复人性。但他仍不记得自己是谁，只把蔺孤寒视作主人，细心伺候。蔺孤寒也不解释，让他每日念诵圣贤书、道藏和佛经，让他修习仙门正法，让他行善事、助他人。简叔虞也不怀疑，蔺孤寒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直到有一天，他恢复了全部的记忆。

        痛苦的回忆和不堪的往事如洪水猛兽向他袭来，他悲痛万分，伸出鬼爪要结束自己的鬼命，蔺孤寒见后忙赶来阻止，喝问他要做什么。简叔虞痛哭道：“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为什么……为什么！”

        他猛然起身揪住蔺孤寒的前襟，大声质问道：“该灰飞烟灭的是我！为什么是诗韶！”

        他记忆的最终点，是他被蔺孤寒装进酒葫，而叶诗韶替他偿罪，灰飞烟灭。

        他不恨蔺孤寒，他甚至不恨吴国昌和那些捕快山匪了，他只是恨他自己，恨他为什么会干出这些恶事，为什么会连累了诗韶。

        “她没有错……该死的是我，是我啊！”他放开蔺孤寒，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蔺孤寒没有解释，也没有责备，只静静地站他面前，任由他发泄情绪，直到许久之后，蔺孤寒才蹲在他面前说道：“叶诗韶替你数过，你一共杀了三千七百五十八个人，若你觉得自己的一条鬼命抵得上这数千条性命，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我是看你本性未失，前因可怜，就算杀了你，无非是这世上少了一条恶鬼，可这天地之间，却是多了一份冤屈。话不多说，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现在就魂飞魄散，辜负叶诗韶为你做的一切；第二，跟我回剑君山，你资质不错，我收你为徒，为你重塑肉身，你自此以后就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助危扶困，以赎己罪。”

        蔺孤寒站起身来，说道：“我没什么耐心，给你半日时间考虑。”

        半日后，简叔虞步履蹒跚地走到蔺孤寒面前，跪拜在地道：“弟子简叔虞，拜见师尊。”

        蔺孤寒会心一笑，扶他起来。起身之后，简叔虞问蔺孤寒道：“师父，世人都说轮回，那诗韶也会入轮回的，是吗？她这么善良的一人，会有个美好的来生，对吗？”

        蔺孤寒微微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好修炼，活个千百岁的，说不准你哪天就碰见她了。”

        简叔虞苦涩一笑，碰见，就是碰见了又如何？她已转世，前尘往事都已作云烟散，就算相见，也不过是陌生人的萍水相逢。而他，一个身负罪孽的人，又如何敢接近她，再给她带去噩运？

        至此以后，他将以除魔卫道、维护正义为己任，只愿自己所做的一切，都能转换为她的福报，以护她生生世世，永享平安。

        半月后，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蔺孤寒带着简叔虞回到了剑君山。

        “师父，你回山门，都这么偷偷摸摸的吗？”简叔虞跟在猫腰缩头的蔺孤寒身后，低声问道。

        蔺孤寒则道：“山门规定不许弟子私自收徒，我收你为徒已是犯了门规，更别说你还是只杀人无数的恶鬼，被掌门那老头子知道了，不打断我的腿！”

        简叔虞听后吓得天灵盖一疼，赶紧问道：“那我怎么办？咱们这不是回来送死吗？”

        蔺孤寒说道：“跟着我走就对了。”

        简叔虞跟他来到一间藏有无数法宝典籍的大殿，蔺孤寒支走了看守的大殿的弟子，翻出一个带有封印的盒子。

        蔺孤寒“嘿嘿”一笑，口念咒语解开了封印，无不得意道：“嘿嘿，老头子，想不到吧，本仙长能解开你的封印了。”

        简叔虞伸出头去看，发现在盒子里的是一根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黑木，木已干枯，可不知道为什么，竟让他有种害怕的感觉。

        “师父，这是？”他疑惑道。

        蔺孤寒道：“这就是你的肉身。”

        简叔虞惊讶道：“我的肉身？”

        蔺孤寒道：“哼，你别瞧它是根木头，我告诉你，它可是三界未分时就已存在的老神物了。”

        简叔虞道：“这么久？这是什么木头？”

        蔺孤寒道：“这世间本有无数神奇物种，只是在三界划分时，这些物种大多被分到了神界或魔界，留在人界的，就只是些普通的花木草书，而它，就是被分到魔界、被魔族称为至宝的若木之树的树枝，就这一根，还是咱们创派祖师千辛万苦才得来的，流传至今，从未拿出示人。”

        简叔虞道：“这么贵重的宝贝，给我当肉身？我如何承受得起？”说罢不自禁看了眼若木，又好奇地伸出手想去摸它。

        蔺孤寒一掌拍开他的手，说道：“别碰！若木在自身精力衰弱时会吸收周围生灵鬼怪的精气，你碰它，立时完蛋。”

        简叔虞道：“那？”

        蔺孤寒摁住简叔虞，让他盘腿而坐，说道：“少废话，等下来人了。给我把眼睛闭上，肉身重造，骨血重生，疼痛非比寻常，给我忍着！不许叫！”说完不等简叔虞反应，就以法术将若木取出，打入简叔虞的魂魄之中。

        顷刻间，久违的疼痛感瞬间袭满了他的全身，过往如走马观花似的闪过脑海，身躯如遭千刀万剐火海油锅巨石碎骨般疼痛难忍，蔺孤寒站在一旁，一面施法，一面看着他，看他的身体扭曲出各种常人无法做到的诡异姿势，面目狰狞青筋暴露，可饶是如此，他依旧紧闭双唇，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很好。

        蔺孤寒闭上眼专心施法，他快一点，简叔虞所承受的痛苦就少一点。

        终于，他施法完毕，简叔虞也在痛苦中获得了重生。他欣慰一笑，抱起简叔虞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是没想到刚打开房门，就看到了房间里的穆沧兰。

        “师父，”穆沧兰道：“掌门闭关得道，已于五日前飞升成仙。他有令，命您接任掌门。大家，都等着您呢。”

        “师父？”蔺孤寒愣在当场，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看着简叔虞喃喃自语道：“您不来打断我的腿了吗？”

        不久后，剑君山传出消息，掌门修炼得道，已飞升成仙，由其弟子蔺孤寒继任掌门。而简叔虞，则成了蔺孤寒最后一名弟子。

        重得肉身之后，简叔虞便没日没夜地修习剑君山的法术。也在这时候，众人才得知蔺孤寒口中的“资质不错”是有多不错，常人难以理解的典籍，他一遍就懂，常人要花上几月甚至几年才能学会的心法招式，他往往两三日就能融会贯通，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刚入山的新弟子，他的修为却只在诸位长老之下。

        对于门中疑问，蔺孤寒没有过多解释，只吩咐穆沧兰看着这位小师弟，免得他用力过猛，把自己练残废了。

        数年后，简叔虞已能下山历练，百年后，他成了剑君山最年轻的执剑长老。

        可不管他的修为如何提高，他的地位如何变化，他始终只记得一件事：除恶扬善，以恕己罪。

        数百年间，他杀了无数行恶事的妖魔，也救了无数陷于险境的人，可他的笑容却越来越少，眉间的阴霾也越来越多。

        蔺孤寒问他为什么，简叔虞却道：“无论我救多少人，他们都不是当初被我杀害的人；无论我杀了多少妖魔，都无法让死去的冤魂活过来，无法弥补生者的伤痛。师父，我根本赎不了罪……”

        蔺孤寒看着他，怜悯地抚摸着他的头，说道：“孩子，这是你的心魔，为师帮不了你，只能你自己走出来。”

        简叔虞点头。

        自那以后，为了不让周围的人担心，他又学会了笑。

        温柔的笑，得意的笑，理解的笑，开心的笑，尴尬的笑……种种种种，可无论哪一种笑，都不是发自内心的笑。

        直到有一天，蔺孤寒领来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说：“你入山这么多年，该收个徒弟了。”

        孩子叫萧云逸，大眼圆溜水灵，神情羞涩拘谨。他刚想拒绝，这孩子却跪地一拜，稚嫩而又认真地说道：“弟子萧云逸，拜见师父。”

        简叔虞忽地一愣，流下了眼泪。

        蔺孤寒瞧见后欣慰一笑，默默退了出去，他知道，这孩子打开了简叔虞内心最柔软的部分。

        自那以后，简叔虞开始细心教导萧云逸，不仅是仙道法术，还有读书写字、为人处世，每次执行完任务回来，他都会给萧云逸带些礼物。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有一天，简叔虞接到了一个新的任务，那是在深山里的一片沼泽，有消息传来，这片沼泽吞噬了太多生灵，已修炼成妖，并且引诱附近村镇的人前去送命。此时已经设立了三尺寒，就连三尺寒的弟子也没能逃脱沼妖的魔爪。简叔虞稍作收拾，吩咐好萧云逸的功课后，就出发去了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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