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为所当为

是夜，萧云逸思绪杂乱难以入睡，他辗转反侧，终于还是重新穿好衣物，向镇外走去。

        此时距离苍梧山一战已经过去了两天，他们因为伤势过重，并没有急于回山，而是先留在镇上养伤。

        自醉千宵在萧云逸眼前灰飞烟灭之后，萧云逸就陷入了一种复杂的思绪当中，其中有迷茫、有愧疚、有醒悟、也有决然，这两天他不是在疗伤，就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

        他走到镇外的榕树下，却正好看到从树下走过的简叔虞。简叔虞也看见了他，停驻脚步没有再走。萧云逸见状赶忙上去，施礼后问道：“师父这是？”

        简叔虞道：“我去苍梧山，误伤一事，该向蟠龙请罪。”

        那夜撕破巨网之后，蟠龙并没有计较简叔虞等人的行为，在他们为顾萧萧和少白疗伤的时候，它就悄无声息地潜回了地底，也没有给他们道歉的机会。萧云逸听后说道：“弟子也该去。”

        简叔虞摇了摇头，说道：“你是初出茅庐，受人欺骗在所难免，我是久经沙场，还这么不分青红皂白，责任在我。”

        萧云逸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简叔虞阻止，他说道：“你这么晚出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萧云逸则道：“是为醉千宵前辈的事。”

        简叔虞道：“哦？”

        萧云逸道：“弟子记得，师父曾问过弟子，为何要修仙练道，我说，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世间正道。可对比醉千宵前辈，弟子才知自己当日所言有多荒谬。”

        简叔虞道：“为什么？”

        萧云逸道：“天下苍生是什么？就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世间正道又是什么？就是正确的事情，对的道路，就是善良的人该有良好的结局，罪恶的人该有改过向善的指引。而‘为了’，就是要付出自己的努力，去保护这样的世界。可是仔细想想，我上山以后都做了些什么？潜心修炼，除了给父母亲回信，其他的事一概不管。下了山，开始斩杀邪妖恶魔，可是当我听到百姓的苦难时，我对妖魔的憎恶竟大过了对受害百姓的同情，我对建功的渴望甚至超过了帮助他人的喜悦。师父……”

        他抬起头，以一副近乎求救的表情看向简叔虞，“我入魔了。若不是见到醉千宵前辈，见到他宁愿身死也要镇压狐妖保护镇民，见到他已经成为灵体忘了生前事，可依旧本能地要去保护百姓，甚至不惜灰飞烟灭，我可能到现在都醒悟不了，我究竟有多混账。”

        说着，他眼眶中竟泛出了泪水，而简叔虞就静静地看着爱徒，没有开口。

        萧云逸压住情绪，深吸两口气后继续说道：“这天下，众生是百姓，一人也是百姓。诛恶妖杀邪魔是维护苍生，行明政休干戈也是维护苍生，可我为何选择入山修习，而不是随父亲入朝为官？当真只是因为我适合吗？只是因为掌门说我骨骼清奇，是修仙的好料子吗？现在细细想来，更多的是因为我羡慕师兄师姐斩妖除魔时的威风，妄图成仙后世人的敬仰和传颂。我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苍生正道，我是为了自己。我想证明自己也是可以成就大事的人，我想成为救世英雄，获得天下人的尊崇信仰。我是为了满足自己被人需要、无可替代的满足感，我那是虚荣，是贪婪，只不过我连自己都骗了，骗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苍生正道。师父，我很伪善。如果，如果让我像醉千宵前辈那样以命相搏，甚至死后都还牵挂着苍生百姓，我做不到，师父，我做不到！”

        说到最后，萧云逸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而简叔虞既没有安慰他，也没有责备他，只是将他轻轻地揽入怀中，让他能够尽情哭泣。

        “云逸，”他拍着徒儿的后背，轻声说道，“你长大了。”

        萧云逸反手抱住师父，埋头痛哭，就像小时候被师叔伯玩笑欺负了，自己找师父撒娇一样。

        他有多久没在师父面前脆弱过了？

        大概就是他成为新一代弟子中的第一人，尝到了被人敬仰的滋味，学会了逞强之后吧。

        过了许久，萧云逸终于停止了哭泣。

        他离开师父的怀抱，看见被自己泪水打湿的师父的前襟，本就哭红的脸更红了。他有些难为情地看着师父，师父却毫不在意，反问他道：“那为师现在又问你，你为何要修仙练道。”

        这一次萧云逸没有犹豫，他神情坚定，斩钉截铁道：“为所当为。”

        简叔虞笑着摸了摸萧云逸的头，说道：“以前你问为师，为何不传你天为剑法的最后三式，现在，我可以传给你了。”

        萧云逸愣道：“师父？”

        正说着，简叔虞手捏剑诀抵在萧云逸的眉心处，一股奇异的感觉瞬间钻进萧云逸的脑海，他露出疑惑的表情，简叔虞则道：“练武最忌的就是不明己心，不知所以，时日一久，必将走火入魔。现在你心念已定，正是更进一步的好时机，望你能记住此次教训，以后再遇困惑，也能如今夜般正视自己。最后三招有意无形，因为师父心有魔障，师父的天为与你的不同。去吧，好好参悟，你会比师父做得更好。”

        魔障？

        萧云逸大惊，与师父相处十几年，竟从不知道师父有什么魔障。

        简叔虞不待他问，更不待他跟，一转身乘风而上，往苍梧山赶去。

        到了苍梧山，简叔虞见四下无人，便凭空作揖，说道：“晚辈剑君山简叔虞，特为两日前误伤前辈一事向前辈请罪。”说完两手运气，逼出了自己四百年的功力。那功力化成一颗流光溢彩的灵珠，在他的推动下钻进了地面。不过没一会，那灵珠又飞出了地面，回到他面前。

        简叔虞一愣，随即说道：“功力没了，还可再炼，品性若是没了，那是炼也难炼回的。晚辈知道前辈慈悲宽宏，但错在晚辈，这结果不该由前辈承担，前辈不收，晚辈于心难安。”说罢又把灵珠推进了地面。

        这次蟠龙没有再拒绝他，没多久，夜空中再次汇聚了大量的云层，厚厚的云里闪烁着亮眼的光芒，那是雷电。

        蟠龙钻出地面，在空中盘旋一阵后低下龙头对简叔虞道：“天劫之雷虽威力巨大，非应劫者难以承受，但其中也蕴含着强大的能量，我应劫之时，你可在此中修炼，虽抵不上四百年的功力，但于你也大有益处。”

        云层中传来一声闷雷，蟠龙抬头上望，说道：“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简叔虞会心一笑，他知道此时不能拒绝蟠龙，否则蟠龙也会如他一般心生愧疚，于是他笑道：“那就多谢前辈了。”

        轰隆！

        第一道天雷轰然劈下，打在蟠龙的龙身上。蟠龙挺了过去，飞升而上，同时对简叔虞说道：“跟上。”

        简叔虞也飞升而起，在一旁借天雷之力修炼。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还有一个人因为对蟠龙充满了好奇，也早早来到了此地，等到天雷落下时，那人没来得及逃走，被余雷劈中，“哎呀！”一声晕了过去。

        此人正是顾萧萧。

        天劫之后，蟠龙化身天龙，飞向了远方，简叔虞则在落地之时发现了被雷劈晕的顾萧萧。

        谢天谢地，顾萧萧本身修为尚可，劈中她的又是余雷，是以她虽然受伤严重，却并无性命之危。简叔虞一阵无奈，抱着她回到了镇上。

        第二日清晨，当少白看到昏迷的顾萧萧，以及她被雷劈得根根直立的头发和煤炭也似的脸，惊声尖叫道：“啊！我的萧萧啊！这是怎么了！闹鬼了吗！”

        萧云逸也是满脸惊讶，疑惑地看向四周：“怎么？这镇上还有妖魔吗？”

        简叔虞则道：“不是，她是被雷劈了。”

        “什么？”萧云逸和少白异口同声道。

        简叔虞将昨夜的事简要说了一遍，有些惭愧道：“抱歉，是我没发现她。”

        萧云逸则道：“难怪师父不让我跟着去，师父……”

        “哎呀师父你什么师父！你师父都几百年的老人精了你担心他个啥！你以为是你啊，丢个十几年的修为就一朝回到上山前了？重要的是萧萧啊！我的萧萧啊——她她她，她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这这这，这被雷给劈的，这小脸蛋……我的天啊！她会不会变成傻子啊！”少白扑在顾萧萧床前大喊大叫，不知道的还以为顾萧萧怎么了呢。

        简叔虞道：“少侠莫要担心，顾姑娘虽然看上去伤势严重，但并未伤及性命，只要好生休养，自能恢复如初。当然，容貌也能恢复。咱们这就回剑君山，以山中灵气滋养姑娘，她会好得快些。”

        少白立即抬起头来，拉着简叔虞的手腕道：“那还费什么话？快走！”

        不过为了顾及顾萧萧的颜面，萧云逸还是去买了辆马车，将顾萧萧放进马车里后，一行人才腾云驾雾，带着马车往剑君山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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