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曾季

　　赵正依然端正站立，回中应道：“喏！”
赵姬复道：“汝其问曰：‘维鹊有巢，维鸠居之。’汝知其何出乎？”
赵正道：“出于《鹊巢》！”
赵姬道：“汝知其意否？”
赵正道：“盖言丈夫建功立业，而有其家；以车百乘，迎妇居之！”
赵姬道：“除汝立阵。归而自诵其诗，必得其意而后可！”
赵正道：“儿熟知其意，何需复诵？”
赵姬道：“然则滥人滥言，其意何在？归而思之！”从赵正手中接过长杆，领着赵正的手，将他送回室内，为他重新辅好席褥，安好枕头，让赵正解衣而眠，亲手为其盖上衾被。出门，为赵正带上房门，回到自己的室中。她自己的席褥也已经铺好，但她却没有去睡，而是坐在案前，静默沉思，口中轻声唱着那首《鹊巢》，良久不息：“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赵正困意未消，晚上又站了一会阵，躺在席上默诵了一会儿《鹊巢》，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这一夜倒睡得极好。由于这事发生在后宅，前面的随从们没有一人知道发生过此事。
次日黎明，傧相击缶呼唤众人出来操演。赵正也手持长杆，来到前庭。为了配合赵正，这一天训练科目还是立阵。同样是为了配合赵正，傧相将训练课分成三节，两漏为一节，两漏后全员解散，由王翦带着赵正做整理活动。休息片刻，再立两漏。今天赵正的表现与昨天大不相同，两漏的时间里，姿势十分端正。三节课，赵正站满了六漏时间，总体训练量不小。三节训练课结束，正好是早餐时间。
早餐后，吕不韦依旧带着赵正出门，到各处商铺中巡查，听取铺主的汇报，查看货物的情况。但这一次，吕不韦没有带赵正前往集市吃点心，而是让一个铺子里的铺保到集市去沽了些果品，就在铺子里与众人分享。这一天，赵正完整地随着吕不韦巡查完全部店铺，又到一处逆旅中，与聚集在那里的客商商议到各地运货、进货的事宜。
现在是隆冬，自然不会真的出发采购，但追踪行情的工作还是不可少的。吕家遍布各地的店铺就像遍布各地的耳目，将各地的新鲜事汇集到吕不韦这里。在众人的交谈中，赵正知道了在卫国附近刚刚打了一仗，楚国打败了，魏国从齐国手中豪取了平陆；还知道楚国又在陈地败给魏国，被迫将上蔡割让给韩国。年幼的赵正想不明白，打赢的明明是魏国，为什么是韩国得到利益；打输的明明的楚国，为什么却是齐国失去土地！魏国两败楚国，而且赵正知道，魏国以前还在邯郸打败过秦国，自己的父亲就是被魏国打败的。这让赵正对魏国生起一种敬畏之心。赵正还知道，魏公子信陵君是声闻天下的大公子，门客之多、之贤，举世无双！而且，信陵君就住在邯郸。信陵君是贤人，魏国是强国，由贤人辅佐强国，那必是秦国的劲敌啊！这竟然是赵正首先想到的事。自己应该怎么做？
当着侃侃而谈的一群商人，赵正将自己的疑问藏在心里，不敢提出任何问题。但有一点赵正能够听明白：楚国好像要搬家！他们的国都里忙忙碌碌，一乘乘车乘、一艘艘大船，满载着各种物品正在向远处运输。这也让赵正心中生起一阵同情：只打了两场败仗，就连楚国这样的强国，也要不安于位了！
吕不韦明显对楚国迁都这事十分上心。他要求陈地的商铺一定要尽快探明楚人要迁往何处，因为这关系到下一步布局。有一名客商提出，新蔡附近正在大兴土木，楚都可能要迁往那里。但另一名客商又说，新蔡那边就是一个大工地，现在还不太可能供人居住，三五年内都不可能。转了一圈，还是回到原点，不知道楚都将迁往何处。
平陆地处边境，正在汶、济之要，而上蔡则是一座大都会，这两处易主，吕不韦也都认为十分重要，派出人去，要两地的商铺详细调查清楚当地官员的情况，以及商业势力的新变化，以便根据变化采取新的策略；在新的策略没有出来之前，先按兵不动，绝对不能沿袭原有的方略。他特别询问了陶郡的情况，以及卫国的状态，要当地的商铺密切关注当地的变化。在卫地打了一场大仗，而且这一场大仗竟然引发了楚国这样的强国迁都，绝不可能不引起整个形势发生改变。而秦国最薄弱的环节就陶郡！
在与各地客商见过面后，吕不韦和赵正一起回到秦公子府：现在才是每天吕不韦真正回府的时间。到了府中，就赶上晚餐时间。
吕不韦向傧相及随从们通报了今天得到的消息，他们重点研究了卫、陶两地的形势。他们都知道，秋收后，赵军曾经南下攻卫，但到了邺城就止步不前。他们曾透过各种消息渠道打探，得知卫国已经臣服了魏国，所以魏国不惜与赵国翻脸，也要护住卫国；而赵国显然不愿意与魏国翻脸，所以他们在邺城裹足不前。本来，秦公子府的人都不明白，赵国为什么要远隔魏国去攻打卫国，那里就算打下来也无法据守，因为与赵国不接境。今天才知道，赵国出兵可能是应了楚国的请求。本来应该是赵、楚联军攻打魏国，结果魏国用外交手段挡住了赵国，又在军事上击败了楚国，显示了不俗的实力。
但大家最关心的秦国对这场战争的态度，大家却猜不透：秦国到底是站在魏国一边，还是楚国一边，或者干脆坐山观虎斗？这关系到秦公子府在邯郸的立场，大家认为必须要搞明白。大家也都请吕不韦通过陶郡的网络，打听清楚秦国的动向：在卫境的战斗中，秦国的动向如何。
但吕不韦认为，目前局势下，还应该派人到咸阳，直接听取秦王和子楚的指示。因为局势太复杂了，如果没有上位人的指引，很难捋出个头绪来。大家又议了议，觉得秦公子府的人目标太大，目前不宜行动，还是从商贾中派人前往咸阳为好。——傧相可以发出秦公子府的节符。
吕不韦道：“曾季者，久事于秦，有大略，通诸侯之形，而世不知名。可以往矣！”
傧相道：“吾闻信陵君欲访之，其忠于秦乎？”
吕不韦道：“曾季者，曾事陈公筮，久历诸侯，穰侯、应侯皆用之。其于秦也未必忠，然亦必不叛也。秦王亦知此子，能行其道。”
傧相道：“如此则善矣！”将秦公子府的节符给了吕不韦。
吕不韦离开秦公子府后，立即来到一家盐铺。
盐商在当时是一种比较低端的生意。因为盐这东西人人需要，但又不是非它不可，价格随行就市；盐的产地一般远离消费地，  要想做盐的生意，第一需要的就是远途运输能力。在那个盗贼公行的时代，远途运输的风险之大，可以想见。因此，维持一支运盐的商队，不啻于维持一支小规模的军队。
但吕不韦是有做盐生意能力的！不仅如此，他的业务范围甚至还拓展到铁器，除了铁制兵器不能经营外，无论是粗铁还是铁制农具都能经营；他还在武安盘下了几间铁铺，可以打制铁器。在铁铺里，只要不拿出去卖，想打什么不行！
盐铺的铺主知道，他铺里的曾先生与吕父有着不一般的关系。所以平时铺主一般不安排曾先生的活计，曾先生要去哪里，他一般也不过问。吕不韦到了盐铺后，和铺主叙了礼，就来找曾季。
曾季曾在著名的说客陈筮手下工作，为陈筮管理一个庞大的底层网络，主要成分是无业的游民，今天叫江湖，当时叫草莽。由于曾季长期潜于草莽，庙堂中知道的人不多，行踪十分神秘。陈筮死后，曾季先后效忠于穰侯魏冉和应侯张禄，这两人都曾担任秦相。陈筮虽然游走于诸侯，似乎不偏不倚，拿人钱财，为人消灾，但其实还是有立场的，从他对曾季的安排上就可知一斑。然而，陈筮却并没有效忠于秦国，曾季也只是效忠于魏冉和张禄个人，也不是效忠于秦王。
邯郸之战后，应侯张禄的地位急剧下降，他很意外地将曾季推荐给了吕不韦，而曾季也真的就来投奔只有一个秦少傅虚名的吕不韦；而吕不韦也就真的敢接受——虽然他与曾季曾在华阳城外结拜，但当时是少不更事，不知道曾季的身份；现在，他可明明白白地知道曾季的身份，他的主子都是些什么人，就算如此，吕不韦依然没有丝毫游移，就接纳了曾季，安排在自己的商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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