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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邯郸岁末


  秦军无奈地渡过汝水,退往潕水入汝处,这里是古柏国所在,目前是韩人潕水沿岸的第一个聚邑。协助秦军作战的潕水韩人似乎还没有得到相关的指示,在秦军前面为之开道。楚军没有特别进逼,更没有断其退路,只是进入秦军的营栅中,拆除秦军的营地。秦军退了约三十里,到达潕水岸边,沿潕水筑起防御,好像还不死心,随时准备再次进攻。
楚军在拆除了秦军营栅后,就退出了上蔡。与此同时,一支韩军穿过楚军的控制区域,进入上蔡。秦军好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继续沿潕水西去,也退出了战场。
魏国在大梁准备的水师没有出发,可能是得到了楚军撤退的消息,陈城已经不再空虚。在解除了召陵的包围后,魏军也撤退了。在安定了陈城的局势后,春申君命令攻打的宁陵的淮北楚军也撤出战斗。一场大战,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魏军在三个方向上都挫败了楚国的进攻,保住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一时声威大震。
这里的大战似乎完全不在秦王的关注范围内,他带着咸阳的文武大员们前往秦国旧都雍城。他要在冬至那天,在那里祭祀秦国的天!
雍城的祭天大典应该十分壮观,据说整个过程都由周太史一手操持,完全按照周天子祭天的大典办理。可惜没有邀请诸侯参加,只有秦人有机会参与。
在冬至的太阳升起之时祭祀上天,这份甘苦只有经历的人才能体会。更何况,秦王除了祭天之外,还祭祀了秦国的列祖列宗。回到咸阳后,就出现了伤寒之症,发起烧来。
没有人敢将这事公开。祭天之后生病,在当时的人看来,这明明白白是上天不赐福秦家,秦室没有资格成为天子!
寄居于邯郸的赵正每天早餐后按时前往冯敬处学习,中午回家休息,吃点点心,下午继续学习,风雨无阻。赵正是正月正式拜冯敬为师,冯敬的次子冯劫为侍读。寒食之后,李崇也将自己的儿子李信荐来侍读。这样,每天冯敬在处理完尉使府的公务后,就到塾房教授三个孩子读书、写字。不觉春去冬来,堪堪就快一年了。
去年有魏韩两国的援助,日子过得还算宽松,今年就不一样了:完全依靠本地的秋收,收成很不好。邯郸周围经历了长达一年的破坏,一年的破坏,三五年都恢复不过来。耕地荒芜、水利设施被毁,要复垦和重建;各地的城邑被毁,还要重新修筑城池,否则无穷无尽的盗贼就会让人应接不暇,没有精力去干正事。最为要命的是,邯郸周围的人口急剧下降,长平之战的损失还没有恢复,又连上了邯郸之战;除了战死、战残之外,次年的大饥也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复垦土地、修复设施,前提得有吃的,那些家中毫无积蓄的人,怎么谈得上复垦土地,更不用说修复设施了。
这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官府拿出粮食来,招募饥饿的民众,开展各种工程,包括复垦土地。但经过一年的围城,官府的钱粮要首先用于补偿那些在战争中受损的达官贵人;那些达官贵人有了钱粮,自然首先用于补充自己在战争中被严重损耗的库存,奖赏那些在危难中对自己不离不弃的有功人员,恢复自己的庄园和封地,维护自己的社会关系。最需要救助的国家编户,反而最得不到资助,大批饿死,剩下的只能落草为寇,用命为自己博出一个活下来的机会。赵国惟一出钱办的事,就是为韩魏攻打秦国的河东,给魏国打下了南阳和安邑,然后为了安抚韩国,把上党交还给韩国。这十万人虽有战损,总算是为邯郸留下了一点种子。
秦军从邯郸撤军至今已经四个年头,第一年靠着从各地调剂粮食渡过,邯郸周边完全没有耕种;以后的一两年则是靠诸侯的援助挺过来。今年总算是平平安安地完成了一个完整农业周期,只可惜邯郸周围的人口减少了一大半,复垦的耕地还不到一半,加之人力不足,田间管理不到位,收成很不好。眼看新年就要来了,官府已经放出风声,官吏的俸禄要减半发给,年终的赏赐几乎只能算聊胜于无。冯敬也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冯敬家中只有妻儿,并没有奴仆,按理说生活压力不大。但他担任着尉使府长史,肩负保护秦公子的重任。为了维持尉使府的工作,特别是额外的保护秦公子的重任,他必须经常给手下以赏赐,以使手下尽心工作。在他手下工作的人,虽然都由他任命,但高层几乎都有背景,任命他们是冯敬无可奈何的选择,而如果不把他们喂饱,他们可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冯敬是一个到赵国打工的异乡人,没有其他的生活来源,也没有什么心腹可以使用,惟一成年的长子还被赵王征为郎卫,不在自己手下任职。他能依赖的只有那些公开在手下工作的人员。他除了自掏腰包,赏赐那些关键人物和为自己尽力的下层人员,没有别的办法。他的俸禄在一年中如流水般花出,比当小吏时似乎还要艰难。
而过了冬至,有不少传言在邯郸流传:秦王祭天后,受到上天惩罚,生了一场大病,去年的祭天其实只是欺骗诸侯的一场闹剧,秦王的天子地位并没有得到上天的承认。这也让冯敬心生疑惑:自己到底该不该继续给赵正上课?
经过这一年的撞触,冯敬发现,赵正的身体条件并不好,幼年时营养不良,给他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他甚至坐着,胸部都有些嘶鸣音,旁边的人清晰可闻。然而赵正聪颖过人,学习得很快,对冯敬和侍读都十分友善,没有任何失礼;但冯敬也看得出,赵正为人内向,喜怒不形于色,在课堂上就端端正正地坐着听讲,认认真真地温习,几乎和侍读没有多的交流。冯劫和李信虽然也是孩子,但却比赵正年龄要大,有时主动与赵正接触,赵正也都是以礼相待,从来没有表现出特别的亲近。就连每天乘车往来,赵正也是板板正正地站在车上,目不斜视。这样的孩子虽然也讨冯敬的喜爱,认为他是真君子,但也心里暗暗担忧,如此孤僻的性格,怎能执掌国政?当个古板的学究还差不多!
近一年时间,冯敬的主要教材就是《诗》,上午识字,下午咏唱,已经学了一百首左右。每天认读、书写十个字,也差不多学了三千字。其实真实的学习内容还不止这些,冯敬每每在课堂上借题发挥,宣扬些道德文章,讲评些历史故事,甚至讲评些时事。这些时候是师生们关系最为融洽的时候,学生听得专心,老师讲得来劲。之后的讨论时间,更是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尤其令人愉快。不过冯敬发现,赵正的发言并不多,他更多地是在听两位侍读的发言,自己则保持沉默。冯敬认为,赵正毕竟年龄还小,说不出什么来,也就没有强求。
这一天上课时,赵正的车乘后面加了一乘辎车,满满地载着各色货物。傧相亲自送赵正过来,对冯敬行礼道:“臣等以正公子所学报于子楚公子,子楚公子大悦,以少师教授辛劳,能令朽木翻为栋梁,乃赐衣食杂物若干,致谢师之礼!”
赵正过来,恭恭敬敬地向冯敬行了礼,并奉上简册。冯敬也恭敬道:“臣等不才,贻误公子,待罪而已,安敢望赐!愿以辞!”
傧相道:“少师学德,人皆知也。宁贻误之有,少师勿以礼轻而辞!”
冯敬道:“臣惶恐,谨拜受公子令!”打开简册,除了一份礼单外,还有子楚书写的一封信:“夫子化顽劣,吾得其美也;夫子教不肖,吾承其孝也。夫子有再造之德,谨以杂物数品,聊谢于万一!”
冯敬感激涕零,伏拜于地道:“臣敢不尽心竭力,以报公子!”
邯郸是个大市场,只要有钱,没有买不到的,自然也包括粮食。虽然今年邯郸收成很不好,谁说不会是发财的机会呢!邯郸的富商大贾、赵国的宗室贵戚,家家都备好了足够的粮食,只等着粮价上涨,就将手里的粮食抛售,大赚一笔。但底层的那些小商贩,还有像冯敬这样的小官吏,靠着俸禄过日子的,对粮价十分敏感。冯敬对傧相道:“眼见是岁不丰,臣度日艰难。得公子之赐,实有再生之德!”
傧相道:“邯郸妄与秦战,遂至如此。现秦赵结好,必无恙也。”
冯敬道:“士子有强者,必不愿去周而顺秦,游说天下而与秦斗。吾恐秦赵之好,未之久也。”
傧相道:“少师亦知其故乎?”
冯敬道:“或言秦王祭天获殃,无可祷也。——虽在无稽,失乱众心。”
傧相面色微变,复平静道:“少师当邯郸尉使,所知必多。但得其情,愿尽相告也。”
冯敬道:“诚所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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