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冯氏子弟
晚餐没有别的人,只有家里四个人。冯敬是个基层官吏,还没有资格养家臣、奴仆,一切家务事都必须自己亲自干。
宅子也是很简单的一个庭院,一处房舍。房舍由两根柱子分隔成三间两进六个房间,正中的两个房间,前面是大堂,是全家人共同活动的场所,后面是主卧,夫妻二人居住。两侧的房间前面两间由两个儿子居住,后面两间是库房,堆放着衣食薪瓦和一些杂物。灶就安在前院。家里人不多,每天产生的排泄物也不多,不会有收肥水的人上门,所以没有设厕圊,里急时就在后墙根下方便,如果是大便则挖个坑,拉完了给埋上。
家里没有井,河道都在城外,每天的用水都要自己去挑,儿子大了,就由两个儿子抱着罐到城外去汲;薪柴也必须到城外去捡拾。也有走街串巷卖水、卖柴的,一钱可以贾得一担水或柴,但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冯敬舍不得花这个钱。
他在邯郸没有田亩,所有衣食都要靠官里供给。官师将每年的俸禄是一百石粟,一半发实物,一半按一石三十钱发钱。一年五十石粮食,勉强够这一家四口吃。衣服由夫人织布,亲自缝制。但织布用的葛、缝衣用的针头线脑还是需要到集市上去买。
院子里种了桑树,每年可以养些蚕。虽然量不大,但如果日积月累,也能攒出一两件绵衣所需的丝绵。
房前屋后养了些鸡,还养了条看家狗。每天鸡犬之声相闻。
总的来说,冯敬一家虽然日子过得不宽裕,但这种衣食无忧的生活,已经足够千百底层市民羡慕了。特别令人羡慕的是,他们不用缴纳官税,所有的收入都归自己支配。
吃饭的时候,夫人问道:“夫往拜李大夫,归则若有失,其有故乎?”
冯敬道:“此不足与外人道也。大夫惠我,荐往秦公子府为师,并忇亦将入宫为郎!此未定之事,故思之!”
夫人喜道:“夫为师且罢,忇入宫为郎宁非万喜之事!夫何忧也?”
冯敬道:“祸福相倚,宁不惧乎!秦与赵目下结好,不旋蹱必兵戎相见。彼时,父在秦,子在赵,如之奈何?”
夫人听了这话,也被吓住了,吞吞吐吐地问道:“复将辞之?”
冯敬道:“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美玉尚待价而沽,而况人哉!今有贾者,有善价焉,而不沽,宁勿负平生所学!然有大贵,必有大险,不得不预为之备也。是故有所思也。”
夫妻二人交谈,两个儿子坐在下面,凝神注目,听得专注。冯敬见二子在听,便问道:“忇其有所议乎?”
冯忇道:“儿甫及冠,辄入为郎,此万千之幸,皆父所赐也。儿若入,必殚心竭智,不辱于家。”
冯敬又看向冯劫。冯劫道:“儿闻秦公子生于乱军之中,今方垂髫,不通事理,焉能受学?”
冯敬道:“劫言是也。然秦公子府为小儿延师,其意不在学。秦公子,赵之质也。诸侯皆不乐见秦赵交好,愿其兵戎相见,是故欲害秦公子者众!为父此去,以师为名,实则保也。”
这下,夫人更不放心了,道:“诸侯皆欲害公子,夫焉得独保其无恙?”
冯敬道:“李大夫新任邯郸尉,王命其保秦公子,非独吾也。以吾与李氏为近,故独托公子于吾。然夫人所虑,非无由也,正吾之所虑也。彼公子年少无知,心性顽劣,可乘之机不足觅也,安得其全?”似乎又想起什么,接着道:“大夫之保公子,非独吾也。彼孙李信,亦将入公子府为侍学,护卫左右矣!”
冯忇道:“儿闻李信,年与劫相侪,未及冠也。彼入侍学,恐未得其助,先得其害!适足为父患也。”
冯敬道:“大夫为邯郸尉,而其孙入秦公子府,欲为不利者,必有顾忌。非如汝父仅为官师,位卑言轻,事事掣肘。仅此则足为助也!”
冯劫忽然道:“儿虽幼,愿随父入秦府,以为侍学。父有教,亦得应也。”
冯忇道:“汝入秦府,亦适足为父患也!”
冯劫道:“吾虽少学,身轻而力沛,能随公子左右。邂逅有事,亦可当也。”
冯敬道:“秦公子自由李信侍读,汝何为!”
听到李信的名字,冯劫也不说话了。李信的地位和冯劫天差地别:一个是赵室宗亲,一个是外来户;一个家里手握大权,一个家里寄人篱下。李信的身份哪里是冯劫所能企及的。李信也只不过是当公子侍读,冯劫有什么资格也去侍读?
不过冯敬还是称赞了冯劫,道:“劫之计亦善矣。惟侍读之不可,若侍父前往,为一小僮,未尝不可也。”
虽然有重重困难,甚至危险,但父亲被李大夫所荐,兄长为赵王所召,对冯家来说,还是利大于弊,至少身份地位会有很大变化,生活条件的改善,那是不可以道里计的。就算自己以小僮身份随父往秦公子府,那也是进了秦公子府啊!秦公子是什么人,秦王太子太子的长子,很可能是未来的秦王,但凡拉上点关系,足够自己光大门庭了。
议论了好一会,冯敬总结道:“为秦公子师,大夫所荐,义不容辞。纵无忇之召,虽千万人,吾往矣!忇则善事赵王,勿以父为念。或天各一方,各为其主,父固不容子,子亦不当容父!孰为生死,付诸天意。”
冯忇正容道:“谨奉父教!”
夫人心有戚戚,道:“天可怜吾冯家,勿使父子相残也!”
冯劫劝道:“母勿忧也。父既奉李大夫命,李大夫,赵臣也,必无父兄相残之惨事!”一家人怀着对未来的希冀,也怀着对未来的恐惧,渡过了这个夜晚。
第二天,冯敬前往官司应值。上司让他去见大夫。冯敬小心翼翼地问道:“何事?”
上司十分和悦地道:“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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