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相见
“他们？谁，冯镖头他们？”沈容拿了小剪嚓地一声将烧黑的灯芯减掉，烛火跳动了一下，猛地膨胀起来，将她的侧脸打的更亮。
“嗯。”赵晟把玩着瓷碗里的调羹，觉得冯镖头也不是那么讨厌，偶尔出的主意也还是有些用处的。
“所以你觉得没问题？”
“我觉得……我这边没什么问题啊，与其一定要找个人，那还不如是你。”不知道屋里怎么突然这么安静，他甚至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于是赶紧将瓷碗往她面前推了推，“你赶紧吃啊，这燕窝死贵死贵的，可不能浪费。”
“为什么一定要找一个人……你就不能想着靠自己吗？”沈容认真地看着他，“这世界上任何人都靠不住的，除了你自己。”
“倘若我们成亲了，就是一家人，一家人怎么会靠不住？”赵晟几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然而很快他反应过来不对，立刻解释道，“我想娶你不是为了想依靠你，我只是……我只是，你知道我喜欢美女，其实你，也挺漂亮的。”
“一家人就一定靠得住吗？就算靠得住，能靠一辈子吗？”
为什么不能靠一辈子！赵晟想反驳，但他看着沈容清澈坦然的眼睛，突然说不出话。他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亲人会去世，夫妻也会分开，没有什么是永远在一起的。
“你是不是特别瞧不起我。”他神情有些低落。
“你知道还问。”
“你……你就不能安慰我一下吗？”赵晟气急败坏。
“我为什么要安慰你？”沈容觉得诧异，“你如今觉得过的不好，完全是你自己不求上进，咎由自取。想要过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却连一点努力都不想付出。二十多岁的人了，什么事都指望别人，想吃软饭，还不想受委屈，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子弟而已。”
“沈长情，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大家相识一场，我对你也还算可以吧，有必要说那么难听吗？”赵晟拍案而起，说完又觉得有些尴尬，觉得此时不做点什么不能突显自己的气愤。眼睛在桌子上瞄了一眼，大手一挥，将桌上的燕窝扫落在地，“你要走就走，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再求你！”
沈容立刻抬起双腿往后避了避，身体贴在椅背上，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忍不住皱起了眉。
“但愿你的骨气和你的嘴一样硬。”她转了一点方向，拉开椅子站起来，“还有，我回来之前把我房间打扫干净。”
“你……”赵晟简直要怄血。
第二日阳光明媚，赵晟的心情却沉重的很。去争春赛场地的路上，任几个镖头如何劝说，赵晟根本不理沈容。几个镖头慢慢不在劝他，开始为自己谋划后路了。
赛事是搭建三丈高的架子，架子顶插着一面特制的锦旗，抢得锦旗者便可在上面写上自家的名号，日后悬在镖局里，自是威风凛凛。
有沈容出手，当然是毫无悬念，只见她身轻如燕，绕开众人爬得最快。一开始下面乱七八糟打成一片，参赛之人仿佛饺子般扑通扑通掉下来。
好在地下铺的软木，摔下来不至于非死即伤。然而攀得越高就越危险，最后沈容率先爬上高架顶处，取了锦旗衔在嘴里，伺机下来。
赵晟心都快跳出来了，也不顾再跟她呕气，眼睛眯起来紧紧盯着那个纤细的身影，双手圈在嘴边，喊得比谁都大声，“沈镖头加油！沈镖头加油！”
烈日当空，他眼睛突然被刺了一下，好半天睁不开。等他使劲揉开眼睛时，发现她正被一群人围攻着。
心中砰砰直跳。她怎么那么傻，最先抢到手遭到的攻击就越多。忘了跟她说让别人先抢，快下来的时候再抢过来了。来的时候为什么要跟她生气，他此时简直后悔的要死。
眼见她在紧密的攻击下连续脚滑了两次，险些从最高处摔下来时再也忍不住大喊，“沈镖头放手，不要锦旗了，快下来！”
又过了好久。他本来觉得每一刹那都是煎熬，又突然觉得都是美好，因为她在为他努力。
最后沈容下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向他，笑着将那面锦旗丢在他身上时，他那张向来能说会道的嘴突然就哑巴了。
等到他终于找回状态的时候，人已经在酒楼雅间了，几个镖头正在和她说话，她比前几日情绪好了一些，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坏了，她又喝酒了！赵晟先是如是想。念头一转，好在是雅间，今日应该无人寻衅滋事。
过一会儿几个镖头都借故走了，房间里只剩她两个，他突然紧张起来。大腿上的那块布料都快被他抓成抹布了，还没想好怎么说话，忽然听见沈容开口。
“你不会是因为我昨天的话气到现在吧？”
“不是……我没有生气。”
“”其实你也没有那么一无是处。”沈容忽然笑了笑。
“那你还说的那么难听！”赵晟突然就觉得挺委屈的。
“因为打击你我觉得挺开心啊，我就喜欢看别人气急败坏的样子。你也知道我很少夸别人的，所以被我损上两句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嘛！”
“可是你之前天天夸你相公，可没说过他一句坏话。”赵晟说完就后悔了，此刻他简直想扇自己一巴掌，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容笑不出来了。
自己大概是脑子坏了吧，还怕他被打击的太狠想安慰安慰他，这家伙，不管他将来过成什么样都是活该。
这场诀别宴突然就冷场了。
过了一会儿，赵晟突然正襟危坐，一本正经起来，“其实你说的对。那些话我心里都清楚，只是不想承认罢了。以前大家碍着我父亲的面子，话也不会说的太难听。我喜欢去外面找姑娘，因为她们最会捡好听的话说，让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其实……其实我什么也不是。”
沈容挑起眉，倒有些惊讶了。
她饮了一杯酒，沉吟了会儿，道：“实在难得。”
赵晟从对面挪到她旁边坐下，面露坚定之色，“我决定了，从现在起改过自新，要好好将镖局经营起来！”
沈容颇感欣慰，但很快又持怀疑态度，“很好，可别是个嘴把式就行。”
“那你就监督我嘛！咱们一起努力，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赵晟说话就说话，突然把她放在桌上的左手抓起来紧紧握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沈容愣住了，抽了一下没抽出来，那天被祁敏铁扇伤的就是左臂，她没敢使太大力气。此时她眼睛瞪的圆溜溜的，“你还想娶我？”
赵晟用力的点点头，“我会改的。不过，要是我一开始没忍住，偶尔犯一点点男人都会犯的小错误，你最好能给我一些机会，毕竟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沈容：“……”
“当然，我会尽力控制自己不犯错的，况且你这么厉害，要是生气了也可以打我，只是我怕疼，你下手别太重。”
“以后镖局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你可是白白得了半个镖局呢，想起来是不是很开心！”赵晟越说越觉得兴奋，其实有个人和他一起分享他还是挺开心的。
沈镖头这副呆愣的模样还挺可爱的，她一定感动坏了吧！这样的年纪又毁了容貌，连沈焕那样孤僻冷漠的人都能把她骗得掏出一片真心。我现在不但不嫌弃她，还为了她迷途知返，浪子回头，她一定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容真是惊的嘴都合不拢了。
她真的后悔为什么要管他的闲事，他就应该跟荀若薇在一起被她磋磨，这几天完全是浪费她最后的时间，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可是在赵晟眼里，女孩子突然闭上眼，那不就是……这方面他有经验，立刻熟练的凑了上去。
“你们在做什么！”
那声音明明清冷克制，却让人感觉到深深的愤怒，那种压抑却又强烈的情绪纠缠着，以至于那几个字，像是用一把锋利的刀在喉管里刻出来的一样。
沈容瞬间睁开眼看了过去。
说话的人目光不错地看着她，乌沉沉的眼睛里风雨欲来。
他站在包厢门口，手臂还保持推门的姿势未曾放下。正午的阳光从大堂穿进来落在他身后，灰衫乌发皆被日光镀上一层淡金，唯独一张颜色浅淡的脸笼在阴影下。
乌黑的眼里燃着焰火，素白的脸上却结着寒冰。
其实两人也就半个多月没见而已，沈容却觉得似乎过了很久，否则怎么会觉得已经有些陌生了。她眼眶几乎瞬间就有些潮热，但很快被愤怒和怨恨取代，恶狠狠地瞪着他。
赵晟转头太快，险些将脖子扭断，看见来人立刻松开沈容的手腾地跳了起来，膝盖狠狠磕到桌子边上，疼的他龇牙咧嘴。
他状若无意地直了直身子。其实腿疼得厉害，但是他揉都不敢揉。说来也奇怪，前几天荀若薇骂他那么难听，他依然觉得理直气壮问心无愧。然而此刻忽然就觉得，自己真像个插足别人感情的狗男人一样心虚起来。
好在这是大白天。奇怪，他为什么要这样想。
沈容冷冰冰开口，“我不想见到你。”
沈焕走进来，闻到她一身酒气，皱了皱眉，一脸冷漠，“你跟我回去，我跟你解释。”
“不需要，我不想听。”沈容神色冰冷，一脸不耐。
沈焕被她神色刺得心口生疼，他掐了掐掌心，放低了声音，“我会补偿你。”
补偿她？果然是沈焕对不起她。赵晟心里的罪恶感稍微淡了一些，他可是拯救无知被骗大龄姑娘的好人。
沈容脸色却沉了下去，“沈焕，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我说不想见到你，你给我走。”
他眼里那簇火焰又开始烧了起来，“我是你的丈夫，跟我回去。”
沈容恍惚了一下。是啊，他是她丈夫，本来跟他成亲是多开心的事啊！如果没发生这些事，今年一定是她过的最开心的一个年了。而不是一个人缩在清冷冷的客栈里，在冰冷的地板上被鞭炮声吵醒，看着镜子里自己头破血流的狼狈样子。
“已经不是了。”她听见自己冰冷而决绝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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