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十七章心性(1)
众弟子都对言午的行为深感不齿。
言肆平日里与言午关系最好,此时更是直接骂道:“小午!你对她那么客气做什么!”
阿染嫌言肆吵,挥手禁了他的声。
仙界对魔王一向敌视,横眉冷对、出言不逊才属正常。突然蹦出来这么一个有礼貌的小仙童,阿染欣喜之余还有点不适应,问道:“你且说说,你师兄的话哪里不对。”
“师兄的意思是将女修的死归咎于您,可晚辈认为并非如此。”言午就事论事,认真分析道,“一来,女修是被冥后手下的鬼兵抓到了冥界,又被冥后亲手取走了灵力,何故要说是您杀的?”
阿染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言午又道:“二来,冥后与您是私仇,应当在您与她之间私下解决,不应该因您伤了她的容貌而伤及无辜。”
“可别人都说,若不是本魔王用凤凰之力伤了她的老脸,她也不会想到吸取女修的灵力以恢复容貌。”
言午斟酌道:“世上有许多恢复容貌的办法,并非只有杀人一种。即便是被强大的凤凰之力所伤,冥后也不该如此急功近利,当另寻他法。”
“若别无他法呢?”
言午咬了下嘴唇,犹豫了片刻才说:“虽说相貌于女子而言甚是重要,可若为此伤害他人、戕害无辜,便是拥有再美丽的容颜也不过是蛇蝎美人,不值一提。心者貌之根,审心而善恶自现注1。如果心善、行善,那么就算长得再丑陋,旁人也绝不会因其外表而定其品性。”
“很好。”阿染欣慰道,心想仙界总算是后继有人了。她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依你所见,冥后屡次无故侵犯魔界,本魔王该不该率领魔界上下与之一战?”
言午摇了摇头,诚恳道:“晚辈不知您与冥后之间的恩怨,所以不好妄下评断。只说方才师兄提到的‘上善若水’,晚辈以为,善良之心、包容之心都应当有个底线,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试想,如果今后冥界侵犯的是仙界,而仙界出于自保与冥后起了争执,导致其心生怨怼、再伤修士,难道也要将错怪罪在是仙界不够善良大度、毫无包容之心上吗?”
阿染笑容灿烂,扬手撤去了对言肆的噤声,问他:“喂,说大话那个,你可听明白了?”
言肆重重啐了一口,强压着愤怒对言午道:“小午!你究竟是不是我仙门弟子,为何处处向着魔王说话!”
“师兄,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只是!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跟十恶不赦的混世魔王讲道理,还不如拼死杀之!”
言肆像是忘记了刚才差点被勒死的事情,再一次持剑冲向了魔王。
以卵击石,愚蠢莽撞,不长记性。阿染讥笑一声,讲道理讲不过,以为打就能打过了吗?她冷冷开口,“你叫言肆,对吧?”
言肆跑了几步,听到魔王叫他名字,便停了下来,昂首道:“是又如何!”
“让你师父替你寻一把好剑,本魔王等着你来杀。”
长街上倏地狂风四起,言肆和其他十几个仙童一同被风卷起,如抡锤般在空中左右摆动,然后“咻”的一下被扔向了镇外百里的山林深处。
阿染对剩下的看得呆了的仙门弟子说道:“你们是打算继续在这里说废话,还是去救你们的同门师兄弟?本魔王好心提醒你们一句,山中潭水寒彻骨,且近来多狼妖出没……”
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知打不过魔王,冲上去就是平白送死,于是不约而同地互相说起“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劝慰之言,然后从阵法末端开始向镇口撤退,奔向山林营救同门。
有的仙童边后退边咬牙切齿骂骂咧咧,有的虽是不说话,却也是忿然作色、仇视魔王。
唯有言午对阿染行了告别之礼。
阿染颔首示意,扔给了他一只纸鸢兵兵并道:“收好此物,回到仙界后,若有谁欺负你,你就让它来告诉我。”
“多谢魔王大人。”言午小心地将纸鸢兵兵托在掌心,对阿染道了一声谢,转身去追其他弟子了。
仙门弟子离开后,阿染从围栏上飞了下来,落地时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石子,直直栽进了君安的怀里,哀叫道:“哎哟喂……啧,崴着了。”
阿染心想,她堂堂魔王大人,扛过了狐妖的攻击、赶跑了仙门的围攻,现在居然被一颗小小的石头子崴伤了脚?
可恨!真疼!
君安扶住阿染,然后半蹲在她身前,弯下了腰,道:“上来,我背你。”
“你背……呃,还是算了。”阿染心虚地笑了两声,不好意思道,“上次我做牛车,差点把拉车的老黄牛累够呛,我看我还是……哎呀呀!”
君安手指一勾,一股邪风猝不及防把阿染吹向他的后背,他又借势一揽,终是将她稳稳当当地背在了背上。
阿染不敢呼吸,生怕多吸一口气就会多重一两,所以憋得心怦怦跳的厉害。
君安察觉到阿染的心思,手臂使劲往上一抬,愣是令阿染吐出了憋的那口气。
他薄唇微抿,忍笑道:“不重,你不必如此。”
阿染安心搂住君安的脖子,笑嘻嘻道:“初遇你时,我便已知晓你身上有仙气,想来生前与仙界有关系,说与他们同出一宗也未可知。可我现在觉得,仙界那帮却是连你的衣角都比不上!”
“你这么讨厌仙界?”
“我并非讨厌整个仙界,我只是讨厌泽隐,还有他门下之徒。”阿染说道,“仙界品级由低至高分别是仙人、金仙、上仙和仙君。原本只有仙君才可以担任掌管仙门百家的仙门主,可几百年来百家竟从未出现过一位仙君,修为最高的就是上仙。而众上仙当中,泽隐又是唯一一位与神界来往最密切的,其他上仙为着仙界今后的发展,便都选了他当仙门主。
“谁承想,泽隐捡了便宜、执掌仙界之后,并没有专注于修习之事,反而净搞一些派系之争,把仙界弄得乌烟瘴气。泽隐总说自己很快就能跻身神界了,可谁也摸不清此话几分真几分假,仙门百家就算对他有意见,也不敢公然与之作对。
“譬如,每年挑选仙童入门,泽隐挑的不是仙门世家子弟就是天分极高的修士,且多半是从其他仙家那里明抢暗夺来的,那些仙家皆是敢怒不敢言。仙童入门后,泽隐又按照家世背景区别待之,全然不顾及其功法如何、修为如何。他们本就是仙童里面的佼佼者了,可就算是这样,泽隐还是更加优待他们当中具有显赫家世的仙童,而对于出身平凡的仙童则没有那么重视。
“对待仙童如此,对待神官更甚!自泽隐上位以来,仙界每五年便要举办一次慕神宴,顾名思义就是请神界的神官到仙界做客,以表众仙对神界的仰慕之情。届时,泽隐会将自己的得意门生推到酒宴之上,说好听点是让他们接受神官点拨,说不好听的就是……”阿染撇了撇嘴,终究没说出更难听的字眼,嘟嘟囔囔道,“依我看,泽隐与青楼老鸨也没什么区别。”
如今的仙界竟沦落至此了。君安听着,心中尽是惋惜之情,步伐也有些沉重。
“还有还有!”阿染又激动道,“我今日才知晓,泽隐百般维护冥后,连冥后杀了他仙界的女修都要替其打掩护,原来是因为冥后是天帝之女!这般谄谀取容、在其位而不谋其事,你说他如何配当仙门主?这位子坐得不扎屁股吗?哼,本魔王早晚要让仙门主之位换人坐一坐!”
君安一怔,“你要攻打仙界?”
阿染摇头,“我对掌管仙界没有兴趣,也不想当什么仙门主。各界管好自家事就行了,魔界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等着我处理呢!可没工夫再去想仙界。”
君安略微放心,“那你打算怎么做?”
“谋定而后动,我还需观察一番!嘿嘿……”阿染神秘地笑着,忽然一下牵动了伤,她吸了口凉气,又叹道,“唉,我今天可真倒霉!一整晚,妖界、冥界和仙界竟都来与我作对!不对,还有魔界!”
“魔界?今晚哪里有魔界的事了?”君安不解。
阿染说道:“子炎最后敢孤注一掷攻我,除了仗着冥后授予他假的噬魂刑之外,他还借了傲殷的力。那时子炎额上出现的兽面纹图腾便是我魔界魔君傲殷的特有印记。卷卷,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在野山林里遇到了狼妖,那狼妖身上也有同样的兽面纹图腾。所以我推测是傲殷把自身力量暂借于子炎,子炎又用此力招揽了几只小狼妖一同作乱。”
君安眼中寒意渐起,语气也变得冷漠,“傲殷为何这样做?”
“简单,想谋权篡位呗。”阿染满不在乎地答道,甚至想了想又自顾自地笑道,“看来我还真是众矢之的,哈哈!”
君安将心事藏在眼底,眸色变得深沉,“阿染。”
“怎么了?”
“众生与你为敌,我便与众生为敌。”
阿染伸着脖子去看君安的表情,咦,小郎君还认真起来了?
见他神情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阿染便故意缓和气氛道:“小郎君这话深得我心。不过我一直以为你害怕血腥,不愿意开杀戒。毕竟初见你时,你可是连一只冥鬼都不忍下手,只是想办法将它从韩郑的身体里赶走。没想到一入了魔,杀起妖怪来竟毫不手软,真有魔者之风!”
“那是因为他们伤了你。莫说妖怪,就算是凡人,哪怕是动了你一根头发丝,我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哈,那篦头师傅岂不是命不久矣啦?”阿染笑了笑,歪头靠在君安的肩上,喃喃道,“说起凡人……卷卷,其实魔界最大的敌人从来不是凡人,即使凡人把魔界编排成世上最可怖的地方,还把我们说得面目可憎、狰狞不堪,可大部分的魔修是不会主动找他们麻烦的。”
君安静静地听着阿染说下去。
“真正的魔修不屑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为敌,而那些戕害无辜的魔者只是魔界中很小一部分存在。可谁又能保证其他各界没有这样的存在呢?”
君安同意这话,害人之心哪里都有,并非只有魔者。他问道:“魔界的敌人可是神界?”
“非也,神仙二界虽然把我们当成宿敌,可他们不会轻易挑起战事,魔界也从未主动攻之,不过是互相看不顺眼罢了……”阿染困得眼皮子一直打架,正努力强撑着回答君安的问题。
君安轻轻笑道:“那便是魔王大人最厌恨的冥界了,这么多年,战事连连。”
“不,冥界、妖界都不是……”阿染打了个哈欠,换了个方向继续歪头靠着,眯起眼睛道,“魔界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自己?”
“嗯,每一位魔修自……身的……心……”
阿染已经渐入梦乡,嘴里嘟嘟哝哝说不清一句完整的话。
君安侧耳细听,听了半天才弄懂阿染说的是:“每一位魔修自身的心魔就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心魔。
君安记起方才与仙门对峙时,自己差点被魔性左右从而失控杀人,顿时理解了阿染的意思。
成仙成魔不过是一种选择,重要的是控制住自己的心性。
君安背着阿染缓缓行于长街上,心想今夜无人打更,阿染可以安心睡着。
漫漫长夜总有明时,君安却希望,这无边暗夜亮得再慢一点、这寂静长街延得再远一些……
回到小店后,君安把阿染轻放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
她像是在做什么美梦,正咧着嘴笑。君安也不禁莞尔,刚伸出手想要替她拨开碎发,便听到阿染哼唧了一声,梦呓道:“嘿嘿,小仙童……”
“……”
君安的手立刻改去掐阿染的脸颊。
“哎哟哎哟,什么啊?”阿染迷迷糊糊睁开眼。
君安已经收回了手,正气急败坏地坐在床边。
阿染没有多想,还以为是在梦里面被人掐了脸,嘟哝了一句“我渴了”。
君安起身去倒水。阿染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他递水过来,再一看,他竟自己喝了个痛快,一杯接着一杯,恨不得把整个茶壶都喝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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