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三章阿染(1)
魔王阿染存于世间的几百年里,无恶不作:火烧蟠桃宴、乱牵月老线、偷藏生死簿……
她将魔域之海的饕餮放到仙界为害仙门百家,还美其名曰是在考验仙门弟子有没有认真修习。
她把神官为了飞升而做的不光彩之事公之于众,导致他们被神界贬谪、前途尽毁,却说这是替天帝把关用人之道。
她去人界时总化成青面獠牙血盆大口的恶兽形象来吓唬小孩子,每次听到小孩子被吓哭的声音都难掩得意,对此她解释道,她要树立令人闻风丧胆的形象,这样那些母亲在小孩不听话的时候说“再不听话就被魔王抓走啦”,小孩子便深信不疑、不敢淘气了,是以此为善举。
阿染搅乱各界,树敌无数,但也笼络了许多信徒,因为她救命不该绝之人、收世间不容之徒,譬如桤暮、盈盈等,许他们来魔界,给他们第二次生命,他们可以选择修习魔道以报生前之仇,也可以选择在百鬼夜集摆个摊子、卖点东西,娶妻生子,过着希望过得普通日子,她尊重他们的选择并尽力帮他们达成所愿。
当然,她还建千思冢,以苍生为念,默默实现着她的涅槃计划。
爱她者是真的崇她敬她,甘愿为其所用,恨她者也是真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然而他们都见识过魔王的狠绝,更畏惧其凤凰之力,自知打不过便避而远之,除了冥后——茗欢。
千思殿内的浴堂里此刻药气蒸腾、水雾缭绕,阿染浸泡在药浴中,头靠在池边,闭着眼,回想盈盈问她为何看一眼就知道书游额间的伤是噬魂刑。
她当时说她很熟悉噬魂刑,却没有说那是因为在她身上也有相同的伤痕。
她伸手抚摸自己左肩后侧的疤,拜冥后所赐,它足有三寸之长,丑陋得像被人一脚踩死的蚯蚓。
那是三百年前,阿染刚刚醒来,才一睁眼就听到冥界已兵临城下的消息,她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各路魔君推到战场上御敌。
方才醒来,阿染的凤凰之力尚未觉醒,只能以身相搏。幸好紧要关头她逼出真身——黑羽凤凰由天而降。
凤凰巨大的黑羽翅膀横扫千军万马,很快击退了进攻的鬼兵,挡住了冥界大部分攻击。
此时的阿染因实战经验不足,被冥后暗中以噬魂刑偷袭,伤了凤凰真身的左翅,亦是在阿染的左肩留下了那条丑陋的疤。
正因为这一击,阿染怒气冲天,黑羽凤凰振臂一挥,其凤凰之力化作一束极为强烈的金色光芒冲向冥后,刺穿她的身体,毁了她大半修为。
紧接着金光变成千万利剑四散开来,直直刺向进攻的鬼兵。鬼兵瞬间化为尘土、荡然无存。
冥后见势不妙立即撤兵,并放下狠话一定再战。
阿染只说:“奉陪到底!”
话虽如此,但当时阿染魔修不足,噬魂刑几乎要了她的命。各路魔君虽然对她有所忌惮,不敢贸然行事,但实际上各怀心思。
阿染知道此时的魔界根本没有可信可用之辈,便在大战后独自藏身于万魔山中的一个山洞里,再次动用凤凰之力来治疗噬魂刑带来的伤害。
因元神虚弱,阿染在山洞里昏迷了三日才苏醒。最后伤治好了,可左肩上那条长疤却无论如何都消除不掉了。
出万魔山后,阿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些不分青红皂白推她上战场的魔君们悬尸于城门。
她在夙罗城城楼的最高处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藐视他们的尸身,没有说一句话,却令所有魔者对她俯首称臣,再无人敢质疑她魔界之主的地位。
自此,魔王立下规矩:
不忠于魔王者,杀!
犯我魔界者,杀!
冥后茗欢——杀!
三百年间,冥后与魔界大小交战千余,却只有那一次伤了阿染。
后来,阿染修炼到不必动用凤凰之力就可以打败冥后,但每每遇到冥后使用噬魂刑,她都只能防御,至今仍未想到破解之法。
凤凰之力可以治疗噬魂刑带来的伤害,却不能破解,且治疗起来要耗费极大的元神。阿染想,若主动进攻,魔界千万将领士兵一旦被噬魂刑所伤,仅凭她自己无法救下那么多性命。
因此她再次昭告魔界,只有在冥界主动侵犯时,魔界之士才可以在战争中奋杀冥后,如果任何魔者主动挑起两界战事,则赶出夙罗城,再不得踏入魔界半步。
百年间魔界面对冥界只守不攻。
阿染不许魔界引战,自己却穷尽了一切办法折磨冥后,以报留疤之仇。
冥后最在意容貌,稍有细纹就让手下冥鬼去收集凡人少女精气补形,事后却将她作的恶赖在阿染身上。阿染知道后,趁那冥鬼某次作乱将其绑回了魔界并对外放出消息,说是冥鬼被魔王大人的美色所迷,弃暗投明,跪求魔王大人收了他。魔王见其长得还行,大发慈悲地将他娶回了魔界。
举办大礼时,阿染还命马侯在魔界凑了个乐师班,特意对着冥界的方向吹吹打打热闹了一天一夜。
冥后闻之震怒,为了找回面子再次带兵围攻夙罗城。
阿染早猜到冥后会这么做,提前在夙罗城外打好埋伏、请君入瓮。
那一战,阿染的凤凰真身打了冥后七个耳光。凤凰爪之尖利,即便是玄铁都能划出深痕。冥后当时的脸已经是血肉模糊了。
阿染清清楚楚的记得,正当她准备打第八个耳光的时候,忽然有个鬼影一晃而过带走了冥后。
想来那鬼影就是书游。
那时候,书游还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小鬼兵,也不知道后来怎么就被冥后收了房了。
阿染舒舒服服地泡在药浴里,心里唏嘘道:那老女人都对他用了噬魂刑,他还说待他没有不好?哎,固执己见,笨蛋一个!
“可怜啊,一只单相思的鬼。”阿染边玩水边自言自语道,“若我是他,被人这么伤害,定是要伤害回去的……”
外边传来阿虎的声音:“阿染,你在哪里?”
“浴堂,这就出来。”
阿染从药池中起身,朝屏风走去,“阿虎,今日我再教你一个道理。”
还是那么的好为妖师。阿虎笑着摇了摇头,坐在案几边倒了两杯茶,表现出一副颇感兴趣的样子,道:“你说吧,什么道理?”
阿染严肃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任何时候都不要把后背对向敌人。”
简直是废话。阿虎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哦?为什么?”就算是废话他也乐得与她多说两句,“是怕敌人会从背后偷袭吗?”
阿染想了想,道:“不完全是,正面的话,也可能遭到敌人的偷袭。”
她披上一件轻薄的单衣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歪靠在珊瑚榻上,纤细白皙的玉腿不甚在意地搭在榻边,随手扯下衣衫的左肩,对着镜子扭过身,蹙眉自语道:“啧,真丑。”
“嗯?什么丑?噗——”
阿虎原本在低头饮茶,听她前言不搭后语便抬头看去,登时被眼前的香艳一幕狠狠呛到。
“咳咳咳!”手中的清茶忽然就不香了,阿虎扔下杯子以手遮目并高声喊道,“阿染!你你你……你干什么!”
“我上药,不行吗?”
阿染愣住,上个药而已,他这什么反应。
“你把衣服穿上!”
阿染低头瞧了瞧:“我没光着。”
“穿好!”
穿好了我怎么上药,我上完药自然会穿好。阿染不理会,继续对着镜子涂抹祛疤脂膏,毫不避讳道:“你又不是外人。”
“可我是男子!”阿虎侧过身,方才掩面的手此刻正使劲揉着眉心,心里默念了百遍非礼勿视,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瞄过去,“你、你刚才说……什么,什么要背对敌人?”
“是不要背对敌人!话都听哪里去了。”阿染费劲地够着肩膀,眉头愈发紧皱,不满道,“你看,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伤在身后,连上药都不方便。”
只胡乱涂了两下,她便“啪”的一声重重放下瓶子,命令阿虎,“你过来。”
阿虎哭笑不得,还以为他们是要探讨多深奥的兵法,结果阿染只因为上药不方便才劝他不要让伤在后背。
阿虎目不斜视:“过去做什么?”
“给我上药。”
“那你先换一身衣服。”
阿染虽没觉得这身衣服哪里不妥,却还是施法换了一身襦裙,然后对阿虎说:“这样总行了吧?”
阿虎小心翼翼地转过头,见她把该遮的地方都遮得严严实实了,才嘀嘀咕咕地走过去:“这还差不多。”
他坐到阿染身后,接过瓶子,将脂膏倒于左手掌心,用内力将其稍稍温热,犹豫再三,缓缓拉下她肩膀处的衣衫。
眼前人肤如凝脂,领如蝤蛴,就这么安静地坐在他面前,全然不知自己此刻有多迷人。
他看得出神,甚至忘记了呼吸,直到听见阿染不耐烦地催促,他才反应过来,用右手指腹沾一点脂膏,温柔地点在她肩上。
肌肤相触的瞬间,他心绪大乱,想着人界戏文里那出“坐怀不乱柳子禽”简直狗屁不通。
得说些什么,不然……
他慌慌张张地又拿起瓶子,放在鼻子前装模作样地闻了闻,脑子里飞快地找着话茬,“我看你一直涂它,怎么也不见这疤消失?”
“不知道。”阿染坐得累了,用右手托起下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然而她这么一动,原本就半挂在左肩上的衣衫又滑下来许多。
阿虎见状连忙伸手揪住,皱着眉头叫她别乱动,边涂脂膏边声音干涩地说:“我记得你之前划花了冥后的脸,可没过多久她就恢复了容貌,你为何不去把她的祛疤膏偷来?”
“偷不来。”
阿虎嗤笑:“六界还有你偷不来的东西?”
“她杀了仙界的三名女修,将她们身上的仙力化为己有,这才暂时修复了那张老脸,所以我偷不来。”
“冥后为一张脸杀了仙界女修?”阿虎惊讶地手上一顿,道,“她以往只是吸食凡人少女的精气,让那些女子一夜之间变成老妪罢了,这次居然……”
阿染眯着眼,不咸不淡地说:“大惊小怪,那老女人什么恶心事做不出来?况且她是被本魔王凤凰真身的力量伤到,又不是被烙铁烫伤了脸,就算杀一千个凡人少女都未必能恢复,当然得另寻他法。”
阿虎叹气:“那仙界能饶得了她?”
“说起这个就更可笑了。仙界那帮老糊涂蛋竟然把女修被害这件事怪罪到我头上,说是如果我没有伤到冥后,女修就不会惨死?简直荒唐!”
阿虎默不作声地涂着脂膏,仙界荒唐又不是一两日了。
阿染义愤填膺道:“若不是那老女人先发难于我,百年里又处处针对魔界,我何至于追着她打?真是邪了,她打又打不过我,还总是挑衅,真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得罪了她!”
她挥手撤去了瓶子,“罢了罢了,这脂膏不过是让我心里好过一些,没什么用,以后都不必涂了。”
“若我能再早些遇见你就好了。”阿虎凝视着那条疤,心怀愧疚,“我定不会让她伤害你。”
“是我自己无能,怨不得旁人。”阿染看得很开,系好衣裳转过身,反过来劝阿虎,“那时你才是一只连山狼都打不过的虎崽崽,还妄想与冥后对抗?”
阿虎欲言又止,几次张嘴,终是把话咽了回去,没与她争辩。
“虽然你现在也是虎崽崽,不过在本魔王的□□下,你已经是一魔之下、万魔之上的虎崽崽了!”阿染自豪地摸着阿虎的头,嘱咐他道,“所以在我去人界的这段时间,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你办。”
阿虎前一刻还因她的夸赞而得意自满,下一刻听到她又提起去人间的事,瞬间垮下脸,不情不愿地问:“什么事?”
“帮我——”阿染话说一半,突然顿住。
她本想告诉阿虎要帮她看好千思殿,因为殿内藏着魔界最重要的三本秘术,等她回来要亲自交给新招来的那三个近侍。
可阿染又一想,阿虎知道千思冢的事情后已是那样的反应了,如果再让他知道秘术的事,他肯定觉得自己这样做跟交代后事没什么区别,那样的话这人界怕是就去不成了。
“帮你什么?”阿虎问。
“没什么,就是帮我守好千思殿。”阿染将魔界秘术的事情瞒了下来,“毕竟我殿中有那么多的宝贝,可不能叫人偷了去。”
“嘁,这算什么重要的事。”阿虎撇撇嘴,没把阿染的话当回事,全当她是在开玩笑,“谁敢来你的寝殿偷东西呀?”
阿染笑了笑,正好不用再编理由哄骗他了。于是她翻身趴在榻上,打了个哈欠,悠悠道:“阿虎,我困了,想听故事了。”
阿虎帮她铺好枕头,“想听哪个?”
“论魔王的诞生。”
阿染当初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所以她曾让阿虎去各界打听从前的魔王是什么样子、做过哪些壮举……并将这些故事汇集起来取了个名字叫《论魔王的诞生》。
她喜欢听阿虎讲故事,他每次讲的内容都有所不同,新奇得很,所以她总是习惯在睡起拉着阿虎一遍又一遍地讲,运气好的话她就能梦到故事里发生的事情。
阿虎笑道:“这个我已经讲过八百遍了,你听不腻吗?”
“你就再讲第八百零一遍嘛!”阿染霸道地要求。
“好好好,魔王大人,我可真是欠了你的。”
阿染晃了晃脚丫,惬意道:“那是,本魔王救了你的命,你自然是欠我的。”
阿虎瞧她这副赖皮模样,忍俊不禁。他想起他们在仓集山相遇的那天,她也是像现在这样,慵懒地趴在树上吃果子。
明明是在妖皇的地盘上偷吃妖果,但那理直气壮的样子,仿佛她才是仓集山的主人。
突然,林中山狼发出嚎叫,围住了虎妖。
她一个翻身从树上飞了下来,威风凛凛,随手折了一节树枝,对着几只不成气候的山狼耍了一套枪法赶走了它们,然后把虎妖抱在怀里带回了魔界。
后来,阿虎再也没有离开过她半步,与冥界交战次次护在她身前,确保她安好。
这次她要去人界,未说何时归,还让他守千思殿,虽然没有把话挑明,但他知道,她是要独自前往人界,不带他了。
“你真的要去人界吗?”故事讲到一半,阿虎又问了一遍,试图改变她的想法,“你可想好了,凤凰之劫,涅槃之年,你不让我在你身边守着你,却让我守这破殿……”
“你可真啰嗦。”阿染已经阖眼,半梦半醒间听到他说这话,出声打断道,“我心意已决。”
心意已决。
这坚定的态度似曾相识……
是啊,你决定的事向来不会被谁改变,以前是,现在也是,从不曾在意过我的感受。他心有不甘,压抑着满腹委屈,继续柔声讲述她最喜欢的故事。
尽管这故事大部分都是他编的。
少顷,耳边传来轻鼾声。
珊瑚榻靠近窗户,阿染喜欢卧在榻上欣赏魔界的夜空,往往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他无奈摇头,跟她说过多少次睡觉要回到床上,她就是不放在心上,哪怕几次被夜风吹得头疼也不长记性。
他叹息,俯身抱她入怀,动作轻柔地将她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然后,他取下别在自己腰间的短匕,轻轻地放进她手中,明知已经安然熟睡的她听不到自己说话,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随身带好,别让我离你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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