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魔王娶亲（1）
她歪着身子倚在夙罗城的城门楼子上，将手中的一粒花生米高高抛起，又稳稳地用嘴接住，边嘎嘣嘎嘣地嚼着，边睥睨着自由进出夙罗城门的鬼、妖和魔。
她叫阿染，三百年前于夙罗城中苏醒，真身是黑羽凤凰，自有记忆以来便是魔王，然而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坐上这个位置的。
醒来的第十五年，阿染在妖界的仓集山游玩时，偶然救下了一只被群狼围攻、奄奄一息的虎妖，将其带回魔界，取名阿虎，帮其修炼，终化成形，成了她的近侍。
阿虎告诉她，六界流传着她的传说，说她在千年前只身来到魔界，斩杀老魔王，取而代之，后又凭一己之力打败了神界天帝、仙界门主、幽冥女后和妖皇的合力围攻，声名大噪，自此无人再敢招惹。
然而在她掌管魔界第五百个年头时，遭人算计，元神折损，沉睡了两百年。
“原来我都七百多岁了啊！我还以为自己还是妙龄少女呢……”阿染时常怀疑，本魔王以前那么厉害吗？阿虎说得是真是假？可她往往想着想着就看开了，自我劝慰道：算了算了，想多了头疼，就当是真的好了。
阿染对过去的事情虽颇感兴趣，却从不深陷其中。她认为既然想不起全貌，那便是命中注定要忘记，死乞白赖地与命较劲没有意义，倒不如顺其自然，能记多少就记多少，把眼光和心思放在今后更有意义的事情上。
所以，阿染重掌魔界的三百年间，除了沿用“灵夙”作为魔界的年号之外，其他的事情都一改以往的闭门塞听。
她逐步建立了军卫司、刑科司、税赋司、酬酢司、职官处、坤舆所和礼典局，并派七位魔君分别掌管各司。
她重商重农，分拨土地给魔农，鼓励他们创新农作物，并将培育出的魔界特有产品拿到六界贩卖。
她还筹建了六界之内规模最大、流通性最强的百鬼夜集，并带头将四处搜罗来的六界奇物拿到市场上去以物易物，吸引了六界各家来百鬼夜集里寻宝淘宝，打造了魔界的繁华盛世。
此外，魔界上下风气大开，积极与外界往来。说是积极往来，其实是不计成本地招妖纳怪，壮大魔界力量。
只要不是被魔王娶回魔界，那些在别处混不下去的妖兽、精怪或凡人都很乐意跑来寻靠山、抱大腿。
魔王表面热烈欢迎、应收尽收，心里却是对来者百般挑剔。
譬如现在。
“哟，这不是妖界的嘤嘤怪么，在妖界混不下去竟然跑来我的麾下了？啧，长得还算娇俏，可惜除了会在男子面前嘤嘤嘤，其他的啥也不会。”
“怎么冥界的游魂都来了？这小身板儿，怕是我打个哈欠都能给他吹散了，唉，难为他大老远的飘过来……“
“嗯，这个倒是壮得很，就是稍微矮了点儿，是熊妖还是牛妖呢……不会吧！竟然是树妖！还是被人砍了半截儿的树墩？怪不得又矮又胖。”
……
“喵。”
正当阿染感叹怎么来投奔魔界的精怪一年不如一年了的时候，身后忽然传出一声软绵绵的猫叫。
她把手里的花生米随意撒出去，一只黄白纹的小猫便从角落里扑了上来，如饿虎扑食，三两下吃光了地上的花生米，吃完还舔舔爪子，躺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圆滚滚的肚子甚是可爱。
阿染却满脸嫌弃地看着他，“你好端端的一只虎，装什么猫？”
“喵呜。”
阿染指着猫鼻子威胁道：“好好说话，再这样你就别想变回来了。”
“喵—嗷吼！”
小猫一声哀嚎，迅速转了个圈，在一阵黑烟中露出真容——其身形足足比魔王高出两个头，剑眉高挑，英气十足，腰间佩戴着一柄短匕，便是近侍阿虎。
阿虎声音低沉而厚重，“我听说现在姑娘们都喜欢乖巧可爱的男子，那怎么说来着，小……小奶猫？对，姑娘们都喜欢小奶猫，像我这样魁梧奇伟的血性男儿，要想讨到媳妇总要做些改变。”
“你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虎崽崽？”阿染心想，魔界今年的春天貌似比以往来得更早一些。
“我怎么就不能是小奶猫啦！”阿虎手握成拳，放在脸颊两侧，嘟起嘴，故意扮可爱道，“喵喵喵！”
“打住，你瞅瞅自己那五大三粗的样子，学人家当什么小奶猫，还‘喵喵喵’，你是装可爱的料吗？”阿染一拍胸口，放出豪言壮语，“你想找媳妇跟我说一声就行，不必如此糟践自己，魔界女子那么多，你若有瞧上眼的，告诉我，我替你做媒。”
“罢了罢了，那些魔女不是青面獠牙就是三头六臂，忒吓人。况且，你替我做媒，那谁敢嫁给我？传出去还不得说我仆随正主，采阴补阳。”
阿虎很是介怀外界对魔王的评价，每每提到此事都要阴阳怪气一番。
“‘魔王娶亲，采阳补阴’，人家说的也没错。”阿染毫不在乎，大笑道，“我是魔王，本来就是要作恶的呀！”
“你不是。”阿虎低声道，“我真不明白，你何苦要承受世间那么多的误解……”
阿染盘算着把刚才见到的三只妖怪招入魔宫当近侍，所以没有注意阿虎在说什么，另一方面也确实因他说话声音太小，半个字也没听清。
“阿虎，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哦。”阿染朝着魔界百鬼夜集的方向努了努嘴，“你瞧。”
阿虎顺着看去，一名身形娇小、弱柳扶风的女子正在卖首饰的摊位前与摊主讨价还价，只三两句软语便让摊主将一对白玉耳环拱手相赠。
阿染问他：“你觉得她如何？”
阿虎忍不住说：“高手，这是高手。”
“她叫盈盈，妖界的低阶女妖，长得娇俏可人，常在男子面前故作嘤嘤姿态，便得了个‘嘤嘤怪’的称号。”阿染凑到阿虎耳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据说全妖界的男妖都对她有情，就连妖皇都难过美人关，与她有过风月之事。”
阿虎假笑道：“呵，我怎么不知道？”
“嘁，别说你一只小小虎妖，便是本魔王也没打听全呢。”
“你真八卦……”
“放肆，没大没小！”阿染赏了他一个白眼，继续说道，“因为嘤嘤怪太过出众，她变成了所有女妖的眼中钉，被女妖们联合排挤，看样子是混不下去转来投奔魔界了……她最懂如何讨好男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本事。我若将她招来，你意下如何？”
“招来给我当媳妇吗？”阿虎摸摸脑袋，又多打量了嘤嘤怪几眼，说，“好看是好看，可太容易红杏出墙了。”
“是招来给我当近侍！”阿染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虎头，“另外，刚才还有一只树妖，不，一只树墩和一缕游魂也进了城，你去摸摸他俩的底细，没什么问题的话，明日将他们三个带到千思殿。”
“是！魔王大人！”
阿虎丝毫不把那三个东西放在眼里，她愿意招谁就招，反正无论是谁都撼动不了自己的地位。
只不过千思殿是她的寝殿，向来不允许外人靠近。现在让三个来历不明、身份不明的妖怪游魂进入千思殿，阿虎便又多问了一句，“阿染，启芜殿才是你处理魔界事务的地方，直接带他们到千思殿，怕是不妥吧？”
“无妨，我明天想睡个懒觉，在千思殿见他们方便一些。”
睡懒觉？这种理由也只有她才想得出来。阿虎笑了笑，正准备退下，却又被阿染叫住了。
“阿虎，你等一下！”
他应声回身，只见她笑意盈盈，眼睛弯如弦月，却是比明月还多了几分勾人之感。
“前两日你问我想怎么过生辰。”阿染笑道，“我想好了，此次生辰我要办一场婚事。”
又来？阿虎还以为有什么新鲜的，忍不住嘴角抽动。她每次大婚都搞得六界人心惶惶，以往也就算了，今年正值第五百年，不能节外生枝。于是他劝道：“要不今年就算了……”
没想到阿染异常坚定：“不，我要办，而且要办的比之前更加轰轰烈烈、辉煌盛大！”
“还要怎么辉煌盛大？你干脆把其他五界之主都请来观礼好了！”
阿染喜道：“好主意。”
阿虎摸着下巴，怀疑道：“之前大婚的事情，你都是直接扔给大马猴办，自己从没上过心，这次……”他突然急吼吼地问她，“你该不会是真看上哪家的男子了吧？”
“大马猴”是掌管魔界礼典局的马侯魔君，魔界七君之一，专门负责魔王成婚事宜，因其真身是山魈，又靠着拍马屁上位，所以得了个“大马猴”的称号。
“非也，非也。”
阿染犹豫。其实有件事她已经瞒了阿虎很久，现在正考虑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阿虎跟随魔王多年，其关系早已超过主仆之情，说是家人亦不为过。若是将这件事告诉阿虎，他可能难以接受，却可以尽早的为今后做打算……
阿染思前想后，终是说道：
“阿虎，你应该知道我的真身是黑羽凤凰，而凤凰每五百年就要经历一次涅槃。今年虽然是我的千岁生辰，可也是我的涅槃之年……上次涅槃经历过什么，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所以这一次我不知该如何应对，也无法保证自己能顺利渡过此劫……”
阿虎不等她说完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惊慌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涅槃之劫！”
“我当然知……哎哎哎，你先把手放开，你的真身可是虎爪，抓人疼着呢！”阿染拍掉了老虎爪子，揉着被抓红了的手腕，不满道，“你至于这么激动吗？”
“我还一直以为你不知道凤凰涅槃的事。”阿虎心神不定道，“此前从未听你提起……”
“又不是什么好事，还用得着我大张旗鼓地说？”
阿染曾（在七百二十岁时）潜入神界，用缚仙索绑了神界的司命星君，逼问他魔王的过往。
结果往事一件没问出来，她倒是知道了身为凤凰将来要经历涅槃之劫的命途。
从那时起，阿染就做足了思想准备：不就是火坑嘛，跳就跳，谁怕谁呀！
“我是凤凰，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宿命？”阿染又说，“我一直不说，只是不希望你担心。”
面对凤凰的涅槃之劫，阿染十分坦然。倒是一旁的阿虎，表现出了她从未见过的严肃、愤怒以及恐惧。
于是，阿染又像哄小孩一样地摸了摸阿虎的头，劝他道：“没事的，我相信这件事一定会往好的方向发展，我可是魔王大人，肯定能成功渡劫！”
阿虎却躲开她的手，执拗道：“不。”
“不什么？”
“不……就……”阿虎支支吾吾，像是有事相瞒。
阿染微微眯起眼睛，沉吟道：“阿虎，你是不是知道我上次涅槃时发生了什么事？”
“我怎么会知道！”阿虎摇头否认，眼神躲躲闪闪，“我现在才两百多岁，怎么可能知道五百多年前的事情……”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阿染仍半信半疑道：“那你说‘不’是几个意思？笃定本魔王不会顺利度过涅槃之劫？”
“不是。”阿虎辩解，“我肯定不是那意思！”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我的意思……”
面对阿染步步紧逼，阿虎只觉得口干舌燥，连连吞了几次口水，最后索性说道：“哎呀，我的意思就是我担心你！我不想让你离开我！不想让你去冒险！”
临了，他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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