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莺莺从正殿前头过去,拈了三柱香去佛前进了香,又去旁边和尚那预备给萧照求一张平安符。
谁知她胳膊却被人拉扯住了。
莺莺回头一看,是个小厮正扯着她衣袖,站在小厮后面笑得一脸猖獗的正是上次那个一面之缘的萧方。
她目光多了一丝寒意,冷冷道:“如今我已经是四品夫人,也不知当街拦着诰命夫人是不是该杖毙呢?”
那小厮一听,缩回了手。
他还以为这位是少爷瞧中要调笑的良家女子呢,谁能想到她居然是个有诰命在身的四品夫人?
他刚缩回了手,萧方立即训斥:“谁叫你放开的?扯住!”
小厮不大敢,萧方索性自己往前一站,堪堪挡住了莺莺的去路。
莺莺挑眉:“怎的被官家训斥还不够么?”
“原来你都知道了?”萧方讶然,随后笑了,“小娘子,瞧你长得还不错,为何不死心跟着个瘸子呢?”
“要你管!”莺莺懒怠搭理他,抽手欲从他身后的平安符架上取一张平安符。
谁料萧方反应快,直接又挡在她眼前。
“让开!”莺莺瞪他一眼。
萧方不让,斜斜依靠在香案上,懒洋洋伸出胳膊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搭在架子上的一道道平安符:“你莫不是给萧照求的?”
莺莺瞪他一眼没说话,也不知怎么这人这般无事生非,非要拦住自己。
萧方摸了摸鼻子:“萧照都瘫了还要什么平安?”
“呸!”莺莺本不打算理会他,可一听他污蔑萧大人便来了气,她狠狠踩萧方一脚,“当着菩萨的面你也敢胡作非为,不怕报应么!”
“啊!”萧照脚上吃痛,缩起脚喊了一声。随后恼羞成怒,“好你个小娘子,居然敢踩我?”
随后便吩咐自己的小厮:“来啊,与我一起教训这小娘子!”
谁知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冷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谁敢碰她!”
“萧大人!”莺莺扭身过去,果然是萧照,她激动坏了!
他被飘石推着坐在轮椅上,可身板笔直,眼神凌冽,周身罩着渊渟岳峙的雷霆之力。
萧方在他手里吃过一次亏,是以被震住一时不敢动弹。
莺莺趁机从他身侧抽下一块平安符板,随后灵活窜到萧照跟前。
“好你个萧照!”萧方这才反应过来,嘲笑道,“一个瘸子罢了,倒勾得小娘子死心塌地跟着。”
莺莺啐他一口:“我与夫君好好的,要你个乌鸦嘴管?”
萧照心里一动。
萧方皮笑肉不笑:“哼!我听人说了,你不过是个为了钱的冲喜新娘,那还不如和离呢,小爷给你银钱。”
莺莺瞪他一眼:“我这辈子就跟定我夫君了!要你个矮冬瓜多管闲事!”
萧照手指一动。
萧方生平最恨别人嘲笑自己矮,一下便被戳中了死穴,忙指挥自己小厮,“给我上!”
还没说完额头就被什么狠狠敲了一记。
一阵酸痛袭来,他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哎呀”一声,小厮们围上来团团帮他查看。好半天才发现地上一枚干豌豆。
再转身要去追萧照,却发现他一行人早消失在烧香的信众中了。
萧方狠狠踢了干豌豆一脚:“哼!下回一定逮住他!”
殿外莺莺长长出了口气:“幸好幸好。”
随后又拿出了平安符:“还好拿到了平安符。”
适才她虎口夺食也要拿回平安符叫飘石纳闷:“少夫人,您为何一定要求那平安符?”
“当然是因为大相国寺的平安符特别灵啊!”莺莺一脸理直气壮。
她俯身,笑吟吟将平安符递到了萧照手边:“萧大人有了这平安符保佑,一定可以尽快康复!”
萧照手一顿。
其实适才他看得分明,莺莺若是不执意要拿那个平安符便可以先脱身离开,可是她非要在那里坚持要拿到平安符。
而这平安符还是给他的。
一个平安符,就这么重要吗?
萧照想告诉莺莺:他已经好不了了。
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抱着隐约的希望,萧五公,萧大哥,官家,飘石与激流,来给他诊断的太医,他的兄弟和同袍。
他从黑暗中死里逃生给了所有人不切实际的进一步幻想:他一定会化险为夷再次站起来的。
萧照也这么想。
他一次次误判了身体的意动,激动喊太医:“我能动了!”
“我下肢似乎疼了一下。”
一开始所有人都会激动。
可一次又一次失望之后,所有人都不再说话。
在他最后一次激动:“我有点疼,快看看是不是我的腿动了?”的疾呼中,太医一脸愧疚:“萧大人,您的腿当真再也动不了了。”
萧照失望沮丧至极,从此再也不提腿有知觉的事情,也从此不再怀抱任何还能痊愈的希望。
可是莺莺她满脸期待。
她站在阳光下,风将她的碎发吹起,在初夏阳光下丝丝缕缕闪烁着光泽,眼睛如天上的星子,闪烁着浅浅的光芒。
那一对眼睛,盛满了希望。
她适才冒着危险不管不顾都要拿到护身符。
那自己怎么能说出不想痊愈的话?
萧照喉头动了动,到底还是接过了护身符。
“好喽!”莺莺低低欢呼,“有了菩萨们保佑,萧大人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她笑得情真意切,萧照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萧照将平安符攥在手里,反反复复打量着这小小的桃木平安符,忽然腿部有一丝丝的疼痛。
若是往常他必然会将这视作自己的错觉混不在意,可是此时却唤起了飘石:“去请太医来家里瞧瞧。”
“少爷?您不舒服?”
萧照摇摇头:“就让他瞧瞧便是。”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已经不想给自己身边人任何希望了。
太医很快就来了府上,前后检查一圈后仍然未查出什么。
不过他的话倒让莺莺几个燃起了希望:“萧大人如今腿部在逐渐恢复,外面的伤势也慢慢在痊愈,说不定假以时日能够全部好起来也尚未可知。”
莺莺高兴起来:“看来菩萨显灵!”
到了晚上她特意将葫芦里的浴佛水倒到一碗茶杯里,命飘石递给萧照,然后自己亲眼盯着萧照一饮而尽。
而后又叫飘石激流两个给萧照洗浴的水里倒入浴佛水。
萧照虽然不信,却也老老实实照做。
第二天莺莺照旧去花满蹊劳作,萧照推着轮椅慢慢在院里走。
院里如今草木茵茵花香袭人,多了许多生机。
走到一处院墙萧照发现了一株细细小小的花枝。
“少奶奶买回来的都是成年的大花,这是哪里来的小苗?”飘石纳闷。
“莫非是少奶奶叫人家饶的?”激流老老实实猜测。
“也是,咱家这位少奶奶便是买菜都能跟人家饶根葱!”飘石笑。
“哼!你们两个少说我们娘子坏话!”绿儿从外面进来正好听见了,立即气冲冲跟这两个人算起了账。
“不是咱们兄弟嚼舌根,只是聊到这枝花没见过。”飘石好脾气,“绿儿姑娘,这花哪来的?”
绿儿瞥了他们一眼:“这是黄木香,被手欠的人折断扔在地上,我家娘子捡回来放在花瓶里,才生了根埋回土里,你俩可莫要手欠。”
萧照这才想起新婚第一天莺莺在妆台前说的黄木香养在水里,应当便是这株了。
此时花枝埋在土里,周围细心垒砌一圈小小的土坝。
显见种花之人格外用心。
萧照扭头吩咐:“去寻些细竹篾来。”
激流正与飘石斗嘴,闻言一愣。
萧照再吩咐一遍:“去寻些细竹篾来。”
竹篾寻了来,他耐心扎出一圈小小的篱笆,而后命激流围在花枝周围,扶住了花枝。
这样一来孱弱的黄木香枝条便被篱笆扶了起来,一则有了依傍免得被风雨吹倒,二则防止有人不小心踩踏。
绿儿到莺莺夸奖萧照:“娘子,萧大人可真是个好人!”
莺莺笑:“那是自然。”
如今店里的生意越发红火,萧照每天里都将账本做得整整齐齐放在她案头,她每天回家后翻阅账册便能清晰看出来账目往来。
堂堂四平武官,居然能耐下性子帮她这个小店做账,可见是个极有耐心又温柔的人。
许是那浴佛水真的起了作用,还是平安符当真能够护人平安,萧照的腿部伤口也渐渐痊愈起来。
腿上结了许多黑色的痂,原本的断口也渐渐愈合起来。
萧照心情渐渐清朗起来。
等到有天萧五公来拜访,萧照才意识到他已经与莺莺度过了新婚第一个月。
萧五公笑眯眯问:“瞧九郎气色好了不少,便知这门婚事不错。”
萧大哥也跟着附和:“爹说得对,九郎面色红润,九弟妹性子爽利,这应当是门好亲。”
于氏接过莺莺手里的茶杯,扭身问萧照:“莺莺生得文静,平日里是不是也是个安静性子?”
这却把萧照问住了。
他与莺莺成亲之前没想到莺莺真的话很多很密。
看上去是个翩翩美人,说起话来嘴又碎又密:“院里居然有个喜鹊窝!”
“天啊刚才后院有个鸟也太懒了,筑得巢居然只用了五根树枝,是的,你没听错,五根!糊弄大师!”
“这鸟也太惫懒了些吧!”
她每天嘴边都念念叨叨不住闲,有时候萧照都不知道她的眼睛到底看见了多少新奇有趣的事情。
只不过这话不便与萧五公他们说,萧照只含含糊糊“嗯”了一声,便将茶杯端在嘴边借口喝茶。
于氏便取笑:“看来九郎是害羞了!”
又追忆起往昔:“男子就是新婚时害羞些,当时你大哥带我去樊楼吃饭,只低头看筷子。”
等萧五公他们走后,萧照特意留意起来莺莺的举动。
她在家时手里忙个不停,不是在苗圃里给花搭架子,便是在册页上写写画画设计花盒。
可嘴里也同样不会停,一直在跟萧照说话,让他即使一人待在屋里也不无聊:
“我今儿个卖花盒遇上个老伯伯,居然要给自己夫人送花,真是个好人啊我便给他打了个折扣!”
“今儿有个男子来买花,他同伴黏黏糊糊给他簪花,嘿你猜怎么着?他同伴居然是个男的!哎呀哎呀这不是兔儿爷么?!!”
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是春日枝头上的黄莺儿,鸣叫声声,直让堂前满室春光,也叫人听了心里都生了欢喜。
“我今天看路边摊子卖假蛤蜊!嘿嘿,我发觉汴京人有时候做菜就像骗小孩,假蛤蜊、假螃蟹”、假荔枝糖霜!”
莺莺瞪圆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有人敢在大都是堂而皇之造假:“都是假的,也不避讳大大咧咧说出来?!”
“有真的。”
咦?
一贯哑巴的夫君忽然搭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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