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告别

幽州的攻势并不顺利。夏季暴雨，道路泥泞，大军困在辽西。

        郭嘉在曹操帐中议事，谏道：“乌桓散勇，当弃辎重从速取之。兵贵神速，北地苦寒，此战不可延迟。刘备已起势，若不能灭袁尚，来年必是腹背受敌。”

        曹操有所顾虑：“乌桓骑兵骁锐过人，若弃辎重，可与之争锋？”

        “张将军来收场？”郭嘉看向张辽。他曾是吕布部将，骁勇当先，尤善骑战。

        是日曹操便命骑兵当先，弃辎重于柳城，以张辽为先锋，轻骑速进，追击乌桓。

        郭嘉随辎重营留在柳城，每日阅信无数，天下兵事尽在眼中。荆州来函，刘备谏袭许都无果，停留襄阳。正合他意，郭嘉吃了口茶，忽然叫住送膳的士兵：“哪个营的？”

        士兵拱手：“辎重右部。”

        “我在军中没有见过你。”郭嘉眯了眯眼，看着他白净的脸庞。

        士兵答道：“属下今岁入军，祭酒大概没有见过。”

        “回去告诉你的主人，许都不是牢笼。眼里若有天下，他还大有可为。”郭嘉没有为难他。这是刘渊身边的宦官，他见过。今日之前，他没有怀疑过王离的死，老宦官年迈病故，并不反常。但在军中见到汉宫宦侍，让他突然感到不安。

        冬儿匆匆逃离，偷了匹马飞奔而去。

        次日平明，郭嘉在帐中阅信，突然咳嗽起来，鼻血淌了满襟。他没有惊慌，像是早有准备，找来驿使，作了几封书信。一封给钟繇，若他无命回邺城，希望钟繇能去趟荆州，把刘渊接回许都或是雒阳，安置在汉宫所及之处。

        一封去邺城，给曹丕。他不想再动刘渊的局，落笔寥寥——渊在襄阳。

        郭嘉早就知道自己的终局，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甚至早过袁尚。他需要安排好这场战事，更需要安排好刘渊。本该为她铺好前路，只能让她提前接手了。

        次日，曹操只身回到柳城，见到郭嘉最后一面。

        “我知明公初心未改，无愧天下。道长且远，明公珍重。”郭嘉淡然道，面色已青乌。

        曹操恸哭榻前。天下人皆说曹操不臣，几人知他是当年典军校尉，从未变过。

        幽州战事还没有结束。曹操戎马经年，第一次感到疲惫。他把兵符给了张辽，让他代行主将军责。

        处暑，襄阳大雨。刘渊梦见乌桓兵败，袁尚逃往辽东。曹公应该很快就会回邺城，但她还没有等到郭嘉的信，不知该不该离开荆州。

        荆州的局势不好。刘表卧病，刘备的亲兵已占据襄阳，州府护卫皆已被部曲替代。

        几日后，刘渊第一次在梦里见到了郭嘉。他在回邺城的路上，与她同乘一车。

        “怎么会是你？我从来都没梦见过你。”刘渊看见他，笑得很安稳。

        他像往常一样散漫，指了案上的棋局：“你和我不能同下一盘棋。你没有梦见过我，就像我不带你去邺城，也不带你去幽州。你还不知道自己的锋芒，但我知道。”

        刘渊不解：“怕我还选袁尚？”

        “对。”郭嘉坦然道，把手里的棋子给了她：“我的时间不多，在你入局之前就定了棋面。我改过你的局，让天下少几场战乱。但有些事改不了，你入局便遭遇袁尚，恐怕再遇见还是想选他。我只能把你先挪开，定局再交还给你。”

        刘渊皱了皱眉：“你也是执棋人，为何能改我的局？”

        郭嘉摇头：“我本该是持局的人。执棋只是不得已，你还不到火候。”

        刘渊恍然道：“怪不得我没梦见过你，持局的人不在局中。我的梦就是棋局，你改了我的局，所以有些事不像我梦中那样发生。”

        她的悟性不错，郭嘉点头：“我也不想改，但有时不插手，天下便更乱。持局的手本不该执棋。你可能早已觉察出我的懒，我确实不该涉局过多。”

        刘渊指了指手里的棋：“那你今日入我梦来，是我的火候到了？”

        “还早了些。但你是执手，早晚要接盘。”

        刘渊呲了他一声，无趣道：“就不怕我再选袁尚？”

        郭嘉失笑：“袁尚确实有天下担当，但你的阵眼不是他。每个执手都有自己的阵眼，袁尚是上一任执棋人的阵眼。你想选他，是因为你的上一任和你有太多情智相连，你会受他影响。”

        “是我哥哥？”

        郭嘉点头：“刘辩。他和你一样聪慧，但我放手太早。所以这一次，我不会让你在执棋之初就面对收拾不了的残局，成为第二个刘辩。”

        “他真的死了？”

        “他很不幸，生在皇家，为家国放弃了天下。把你送出汉宫，就是不想你重蹈覆辙，背负汉室而罔顾苍生。他很重情，所以我锁了你的情思，现在该还给你了。”

        刘渊耸了耸肩：“那就还呗，还有什么吩咐？”

        郭嘉抬手抚过她额前：“你的锋芒太盛，需知收敛。天下有朝有野，你很会做生意，但进朝堂的路还没铺好，自己想办法进场？”

        “知道了。”刘渊拍开他的手，眼里忽然涌出酸涩。

        “和我分别不值得落泪，但你落了，便算一次。你落三次泪，便能拿回情思，以后执棋更要把持。”

        “你都要走了，少管我。”刘渊瞪了郭嘉一眼，他笑得清浅。他说过分别不是舍弃，是在所难免。

        次日一早，刘渊要出襄阳。城门的部曲把她拦住，说有曹军犯境，襄阳城不得出入。

        “曹公在幽州，疯了才会分兵南下。”刘渊正要闯门，一架轻车停在她身旁。

        车里的青年对她拱手，将州牧信牌交给城门卫，请他放行。刘渊就这样轻而易举出了襄阳，来接她的是钟校尉长子钟毓。

        “家父与荆州有旧，凭私交要一个人不难。”钟毓解释道。他说父亲持节关中，只得由他来趟荆州，望平乐莫怪失礼。

        刘渊有些疑惑：“既然要人不难，为何还派兵来？”

        钟毓答道：“雒阳动兵恐怕会牵动天下。荆州战事并非父亲用兵，但不知是何人。”

        那就是刘备撒谎，他要夺荆州。刘渊希望幽州战事早点结束，天下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做。她是执棋人，不能像郭祭酒那样懒，也不能让他失望。

        荆州山麓交错，大雨瓢泼。傍晚，山脚亮起点点营火，间序行进在谷隘，不时有战马失蹄滑倒，发出嘶鸣。一亭轻车从山前绕过，骑兵挥起信旗。

        曹丕远远眺了一眼：“不用管，继续行军。”

        他要取襄阳，凭邺城的三千守军。哪怕雨季是最差的行军时节，荆州的丘陵是骑兵最难驾驭的地势。脚下的泥湿滑不堪，雨水如注，顺着峭直的鼻骨滚落。

        渊在襄阳。他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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