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欺君
“胡闹!”御殿里,刘协怒不可遏。他妹妹居然来求他,要去冀州!
早知如此,绝不娇纵。他知道刘渊和曹家的交情。本想着万一败了,但愿有人能庇护于她,因此也没有插手。谁知她不知生死,竟要去战场!刘协气自己无能,没管教好妹妹。命人把刘渊锁在沅芷宫,让她自省思过,往后不准踏出汉宫一步。
刘渊从没见过她哥哥发这么大的火。说去冀州已是如此,她不敢提要嫁郭祭酒。
转眼初夏,刘渊还被锁在沅芷宫。这天冬儿回来,给她带了封信:“阳翟来的。”
“曹子桓?”刘渊忙着展信。曹丕在阳翟,还没到冀州。他问刘渊何时出嫁。父亲让他进虎贲,出征前若能赶上她的喜宴,便先回趟许都。
曹子桓都要去冀州了。她的事还没着落。打从旧年起她就一直梦见冀州。这场战事颠倒反复,梦里有两个结局。她说不清为何要去,冥冥之中似有什么牵引,教她非去不可。郭祭酒不肯帮,那就找别人。
“冬儿可认得去司空府的路?”
“就在北宫门外,自然认得。”冬儿答道。
刘渊差冬儿送了封信去司空府。信里是她梦见的战事:袁绍病亡,二子争锋。先攻黎阳,袁谭必降。曹公看了信,说不定也让她做个军师,去冀州参战事。
九月,曹操进兵黎阳。刘渊听常侍颂章提到,暗自有些得意。
入冬,黎阳城固守不破。刘渊慌了,袁谭为何不降?
这天冬儿慌慌张张地跑进书房:“殿下!不好了殿下,曹公回许都了。”
刘渊腾地跳起来:“袁谭降了?”
冬儿摇头:“不知道。曹公在殿前见陛下。”
“快随我去大殿。”刘渊抬脚便走,冬儿忙拉住她:“还是莫去了,郭祭酒不是良人。”
刘渊有些惊讶:“郭祭酒也在?”
冬儿咬了咬嘴:“不在。早先是我没打听。郭祭酒有家室,儿子都几岁了。陛下断不会把殿下嫁给他的,汉室公主只能做正房,不可做侧。”
“那有什么关系?”如果曹公觐见是为了她,嫁不嫁郭祭酒她都能去冀州。
那天在大殿上,哥哥又执剑指着曹公。和小时候的梦差不多,只是曹公不再落泪。他让刘渊选,留在汉宫还是跟他走。
刘渊选冀州。听说她走后,天子在大殿上割发自谢,恸哭如殇。
她当然知道刘协对她好,但体会不了。刘渊是个古怪的人,她自己也知道。可能真是个无心鬼,她不通人情,不懂什么叫喜欢,也不会害怕。她只有想做的事,想要的东西,连哭都只是为了得到。她要去冀州,管不了别人的眼泪,也不知畏惧。
她进了曹府。人人待她客气,但又极疏远,连曹宪和孙央都避着她。
刘渊觉得不合情理,直接去了趟茶室找曹操:“曹公打算何时带我去冀州?”
曹公不置可否,一双狭目微微眯起:“殿下以为定河北应先攻黎阳?”
“是。”刘渊吃了口茶。心里琢磨着,曹公套她的话做什么,信里不是都写了?
曹公捋捋胡须,一副谈正事的样子:“二子现合兵一处,黎阳难下,恐怕要到明年。邺城在冀州腹地,若黎阳不下,军辎供给路途甚远,确实难。”
刘渊没答话。曹公在跟她聊攻势部署,这些她不懂。信里只说得些皮毛,都是梦里看见的经过,她不清楚背后的谋略。参战事没她想的那般简单。
“孤此番迎殿下,需给陛下一个交待。”曹公换了个话题。他说话的样子平淡,像烹了两道的茶:“殿下可已及笈?”
问这个做什么?刘渊想了想:“曹公想让我嫁人,给我哥哥一个交代?”
曹操点头:“愿嫁何等夫婿?”
刘渊心里百是不解,试探道:“我喜欢聪明人,愿嫁一谋士。”
曹操这才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孤帐下的谋士很多,殿下说的是哪一个?”
这子落是不落?曹公和郭祭酒熟吗?刘渊有些犹豫:“哪个最聪明?”
曹操摇头轻笑,说了声慢用便离开了。他对小孩子不感兴趣,但她在汉宫终是遗患。她在信中评说河北战事,不知是何意图,但显然不是天子授意。这汉室公主究竟代表哪方势力,如何处置才不算失策?
她的汉室身份绕不过去,和江东的牵连也扑朔迷离。曹府不能占着汉家公主却不对天下做交代。嫁娶联姻算个办法。不过曹操深知,他的儿子们还未成气候,看到袁氏兄弟相争,他不想仓促埋下隐患。万全之计是自己娶她,实在是荒唐。
这小孩让人捉摸不透,说愿嫁谋士。她深居汉宫,是随口说说还是意有所指?朝堂官署只有尚书台在宫中,但台阁枢要皆是手握实权的政官,没有谋士。
曹操回到司空府,忽然停在了一扇门前。“奉孝?”
郭嘉正伏案作书,闻声抬起头来:“明公。”
曹操走进房中,眼神明快起来:“黎阳破了?”
“没有。”郭嘉吃了口案上的残酒。大概是星夜赶路,形容憔悴。
“却如何在许都?”曹操面露诧异。他一惯在郭嘉面前喜形于色,从无朝堂的拘谨。黎阳城,郭嘉志在必得,黎阳不破他不会回来。除非许都有何变故,那就很不妙了。
郭嘉满脸疲惫:“来向明公要一个人。汉宫平乐。”
莫非是两相奔赴?曹操朗声笑起来,又思量道:“只是对陛下恐难交代。”
郭嘉懒声道:“无妨。我让史官除她姓名,她不再是汉家公主。孙策冒送越女入宫,事已查清,昭告天下。欺君之罪,陛下若不放人,便保不住她性命。”
曹操看了看他案上的手书:“既已作书,何必来趟许都?还有别的事?”
郭嘉揉着脑袋,语调是他一惯的散漫:“无事。我解明公之忧,明公成我之美。”
几日后,刘渊进了许都城东的郭宅。一切都顺利得不真实,就像眼前的郭祭酒。
他从来不笑。刘渊以为他很爱笑,原来是人前样子。他只有处理不完的公务和战报,甚至不常在家,有时隔好几日才回来。府里人不多,只有一个老妈子和烧饭的伙夫。
这天郭祭酒回府用膳。菜色极简单,一荤一素,一盅酒。
“这冬笋脆得紧,娘子多吃些。”姆妈摆好饭菜便退了出去,剩下刘渊和郭嘉两人。
刘渊吃了几口笋,忍不住问道:“娘子可是夫人的意思?”
“在江东是何意思?”郭嘉放下碗箸。他饮食无声,说话必先放下碗箸,是那种让人拘谨的矜雅。刘渊猜是因为这样,他才不用下人伺候膳食,省得让人头皮发紧。
“在江东就是女子的意思。”
“许都也是。”
刘渊不信:“许都从没有人叫过我娘子。”
“彼时你是汉家公主,谁敢叫娘子?”
刘渊扒了口饭,不敢回嘴。她已不再是汉家公主,闯的大祸逼得曹公差点要娶她。难怪夫人姊妹都远着她。郭祭酒为这事说了她,时不时还警醒几句。
郭嘉用罢膳,在旁翻阅书信:“不必怕我。我只是说了你该知道的,免得日后给我惹麻烦。你想去冀州,我带你去。不过在我身边,行事前需先看清局面。我不会步步为人解围,如果遇事不知,先问我。”
他说了许多,眼睛却一直看着信,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刘渊把口里的菜吃干净了,才问道:“我是有件事想问的。冬儿说你有家室,怎么没看见他们?”
“在弘农。”郭嘉没有抬眼,眉头轻蹙。刘渊以为他在为难,其实只是信上说入冬军粮吃紧,黎阳大军会在年时回京,放弃攻城。
“不在阳翟?”
“为何在阳翟?”郭嘉拿起下一封信,拆开函牍,丝毫没有被她打搅。
“你不是阳翟人吗?”
郭嘉抬眸看了她一眼:“是。”
“那为何家在弘农,不是阳翟?”
郭嘉放下手中的书简:“我不会娶你。若想问的是这个,可以专心吃饭了。”
刘渊撇了撇嘴:“那是因为你真有家室,还是因为我不祥?”
郭嘉失笑:“有人说过你不祥么?世上有很多无知的人,他们从没见过你,却为你编排很多无稽的事。不用理会,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判断。没有天命不祥的人,只有把持不好的人。会下棋么?不会的话,以后我教你。”
建安七年的冬节,刘渊是在郭家过的。平常院里只有四个人,到了冬节连姆妈和伙夫都回乡过节了,就只剩她和郭祭酒。若不是宫里送来新衣,她都忘了今日是冬节。往年在汉宫,冬节都是有宴席的,哥哥还会赐她许多好东西。
郭嘉一直在前厅办公,到了晌午,刘渊忍不住去问他:“你不饿?”
郭嘉合上书简,带她去了南市。他不常在许都,家里的下人都是临时请的,所以管的松散,年节也不会留人,只能怠慢刘渊来外头吃。
刘渊笑说不会,又问他过节为何不回阳翟,或是去弘农和家人在一起。郭祭酒说阳翟只有族人,弘农路途遥远,懒得周章往返。
刘渊吮着枣浆:“冬节都不回,你和夫人不用两厢厮守?”
郭嘉放下碗箸:“记挂一人不必朝夕相对,知她安好就够了。”
刘渊可不觉得:“那不对吧?乐府歌里唱的就是两厢厮守,冬儿也这么说的。”
“年岁很长,没有人会一直在你身边。分离不是舍弃,但谁都不能免俗。”郭嘉说道,清浅的眸子和煦如春。
晚膳,郭嘉带她去了集玉楼,还在那日初见的雅间。菜还没上,郭嘉带她去了露台,望着小楼下的集市,远处的灯火:“许都不只是汉宫,有朝堂,也有市井。”
刘渊踮着脚趴上石栏。她从没看过这样的许都。它四方平正,熙熙攘攘,有热闹的街市,也有恢弘的官署和宅院。
“那是宫城。”郭嘉指北。刘渊顺着他的手看去,御殿金色的璃瓦在晚霞中闪着光华,远远的可以望见关雎殿前的池水。沅芷宫并不起眼,在宫城西面,窗下有一点烛光。
汉宫有她的家人,冬节本该想家的。刘渊抬头看着郭嘉。他也不会想家,大概也是个无情的人。从小就有传言说她是个罗刹鬼,没有长人心。郭祭酒也是吗?
庭院里闯进三五少年郎,浅青色的骑服鲜活如跃。他们是虎贲新兵,刚从校场下来,要吃几杯酒。
“要那坐席。”曹丕扬起手,指着小楼的窗,忽然停住,望见露台上的身影。
他说过会送她出嫁,做什么他都奉陪。如今在她身边的是郭祭酒,不用他再记挂。
夕阳照在少年挺直的鼻梁上,模糊了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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