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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晋江正版33


“能走吗?”他问。

        她下唇几乎咬出血,瑟瑟缩缩地垂头,看向自己被鞭笞得一丝不剩的自尊。

        她走不了,两条腿在宽大的绵氅下剧烈抽搐,每一道鞭伤都是切肤入骨,撕毁一切的疼痛。

        手指紧紧攥着绵氅的边沿,将自己包裹得更紧,好像这样可以缓解一点疼痛,捡回一些被扒光衣裳、鞭笞尊严、如同牲口将身体赤-裸人前的体面。

        她甚至不想走,她想死,更想要将那些人千刀万剐!

        他们就这么死了,难消她心头之恨。

        她没有回答他,而且死死盯着那些横七竖八的肥大身躯。

        隔了许久,掌心忽然被塞进一个温热且坚硬的东西。

        她指尖一颤,惊愕地抬起眼眸,望着他。

        他说:“现在,剑在你手中。”

        她第一次拿剑,握紧剑柄的手还是颤抖的,没有所谓的招式和章法,只知道狂乱地挥舞、穿刺、大砍大伐,享受这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快意,任由黏糊温热的鲜血喷得满脸都是,恶臭的血腥味充斥着鼻尖,眼眶里都是飞溅的血珠。

        直到地上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她浑身的伤口被汗水浸湿,浓稠的痛意将她完全吞噬,她用最后的力气,扬起剑,划向自己的脖颈。

        然而,死亡前最后将要面临的疼痛并未如约而至,手腕吃痛,被人紧紧攥住,长剑旋即“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他从衣角撕开一块布料,一点点擦拭干净她面颊上的血污,然后慢慢地说道:“你无过,为什么要死?”

        她大概是被泪水模糊了双眼,看不清面前男人的模样,却能感觉到他的掌心很热,也很宽厚,指腹微微有些粗糙,擦过脸颊时却不疼。

        很快,外面传来铿锵的脚步声,夹带着盔甲急促的摩擦声,她才想起自己杀了人,且掀开这层披风,浑身上下不着寸缕。

        外面一片黑甲卫兵涌入,他们喊他“将军”。

        她深深地低下头,将自己紧紧包裹在绵氅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脚步声每逼近一点,她全身都跟着瑟缩一下。

        他说了个地方,让他们出去等他,然后转过身来看着她,“背你走好不好?”

        她不自觉地拢紧双腿,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异常,低沉的嗓音略微局促了半分,“抱歉,是我思虑不周。”

        然后微微倾下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绵氅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她的面颊倚着男人冰冷坚硬的铠甲,却能感受到从他胸膛冒出来的热气。

        ……

        沈嫣醒来的时候,眼尾还挂着残泪,梦中的疼痛太过真实,就像前世切切实实的经历一般。

        而关于梦境中的记忆也一点点涌上脑海,她本是边境小官之女,爹娘惨死于蛮夷之手,她亦被敌国官兵掳走,成为他们的战俘。

        去过勾栏院,也到过奴隶场,她被送来送去,每日像漂亮的牲畜一样被观赏,所有人性的丑恶在她面前无一不展现得淋漓尽致。

        记直到那人的出现,将她从虎口狼窝解救出来。

        可贪婪好色是男人的天性,她信不实他。

        她那时一身的鞭伤,光靠自己上药是不可能的,可军中并无女子,谁能替她上药?

        她躲在他怀里,耳边细细碎碎传来一些荤话口头禅从他部下口中说出来,军中不忌这个,对她来说却尤为刺耳。

        她下意识地搂紧他脖颈,而他似乎也看出什么,脚步微微一顿,转头看了那些人一眼,未置一语,她耳根瞬间就清净了。

        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处农家,他把她交给一个农妇,请她帮忙上药,又给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农妇不敢收留她,怕她这张脸引来祸端。

        兵荒马乱的边关小城,人如草芥,光活着就已经耗尽全部的力气,哪里还能帮衬旁人?她不怪别人。

        那天晚上,她独自一人抱膝坐在篝火旁,他在不远的地方来回踱步,不知过了多久,最后在她面前蹲下身来,淡淡一笑,说:“以后跟着我,好不好?”

        他并不算一个温柔的人,甚至称得上冷厉,杀人时狠辣果决,不笑的时候,整个人气场沉肃又威严,他的部下都很怕他。

        可当他放低了声同她说话时,声音却意外的轻,就像玉门关外难得闯进来的一缕春风,轻拂心上,霎时万物复苏,冰雪消融。

        她心头微微一动,鬼使神差地点了个头。

        从此将军身边就多了一个女扮男装的近侍。

        她把脸涂得黑黑的,穿男人的衣服,绑男人的发髻,与他同吃同住,夜里他睡地铺,给她睡床,两人之间始终隔着半丈以上的距离。

        一年来,她陪他枕戈寝甲,见过肝髓流野,闯过枪林弹雨,曾被夜袭的冷箭吓到彻夜难眠,也曾亲手为将士马革裹尸。

        自那晚农庄之后,她再也没见他笑过。

        最后一仗很难打,敌方是一名战无不胜的老将,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亲自将她送到三百里外受过他恩惠的故人庄上,看着她眼眶泛红的样子,第一次伸出手来,亲近地抚了抚她的脸颊,半点没提战场凶险,只是难得松了下嘴角,笑道:“来日回京,带你去买金钗锦裙。”

        说罢,幽幽叹了口气:“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跟着我日日灰头土脸的。”

        她听得鼻头一酸,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在军中她从不开口说话,连脸都不敢洗得多干净,衣裳也一直脏兮兮的,她其实很爱美,只是害怕,当日就是因为这张脸被蛮夷掳走,以至于旁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哪怕一刻,都会让她心惊胆战,那种耻辱的日子,她不想再过第二遍。

        他转身要走,她跟上他的背影上前一步,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将……将军……”

        他微诧地转过头来,在她掌心里看到一枚绣得工工整整的平安符。

        “给我的?”他笑问。

        她点点头,面颊泛出淡淡的绯红。

        他忽然一笑,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一年来,头一回听你开口说话,很好听。”

        她抿抿唇,在军中不说话也挺好的,人人都当她记沈嫣表情淡淡地点了点头,剥好两个橘子给她们吃。

        江幼年大大方方地拍了拍沈嫣的肩膀:“阿嫣,这辈子我就服你姑姑和你!不,你比她还厉害,还要勇敢!谢斐那种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男人,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

        沈嫣抿唇一笑,抓了两把点心糖递到她手边。

        程楚云抬了抬眼,犹豫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嫣,你真的不要世子爷了吗?”

        程楚云有一双小鹿眼,天生带着点怯弱的味道,说起话来也轻轻柔柔的,与江幼年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沈嫣抬起头看着她,对方眼神似有躲闪,沈嫣也没怎么在意,只是笑了笑,对她打了一个“事已定局,我不后悔”的手势。

        程楚云默默垂下头,嘴里一瓣橘子吃了许久。

        一晃到了初六,沈嫣这一夜辗转反侧,起身时眼下便染了一层薄薄的青。

        也许是因为即将面临高僧的诊治,也许是因为,今日又会遇到那个……算是和她梦中的将军很像的男人,从她出门开始,心脏就开始急促地跳动着,脑海中那道声音一下下地抓挠着耳膜。

        同行的还有几位嫂嫂,到了玉佛寺,众人先是陪老太太上香拜佛,随后寺中僧人引他们来到后院厢房歇息。

        到廊下时,所有烟熏火燎和嘈杂人声通通远去,四周完全清静下来,静得教人生出几分寒意。

        一道冷冽磁沉的嗓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老夫人,沈七姑娘。”

        沈嫣霎时双耳轰鸣,脑海中几乎空白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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