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达莱汗之死
小丽急急忙忙进来,小声说:“小姐,我看见夫人去王府了。”
“走,咱们过去。”
从琼结回来后,佳莫渐渐冷静下来,经过一番长考,和小丽商议,决定先找机会进出十王府,寻找线索。
二人到多尔济府上,被门丁拦住:“二位小姐,不知到府有何事呀?”
“这位阿伯啦,我家小姐是来找我家夫人的,就是曾在府上住过一段时间的……”
小丽正在解释,正巧道布登走过,“哎呀,是小姐吧?夫人在客厅正与王爷闲谈,请进请进。”又对门丁说,“这是‘姑姑’的千金。”小丽听着那尖声细气的嗓音,不由抿嘴偷笑。佳莫突然想起洛追讲述的那年哲木兰去达旺时,随员中有一人说话怪怪的,心想,想必就是这个管家。
从早晨起,多尔济就合着眼几乎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里,偶尔端起碗喝口茶。昨晚六世达赖私逛夜市的举动,他很快就知晓了,感到讶异和震惊,今早派人去东街那家酒店设法核实情况,还未回报。其实,年轻的达赖喇嘛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最近一年来,这位佛爷多次出宫,或参加法会或入寺学习,开始他甚为迷惑,很快悟出这是那个第巴对小达赖的精心培养。他不得不承认,桑结嘉措做事确是富于创新、敢于冒险,后来他还通过几个途径得知,让六世达赖乔装化名出宫,除身边几名侍从外,连三大寺也不知情。吉祥天女节那天佛爷居然戴上面具下场跳神,他得知后,眯着眼寻思了半天又摇了摇头。这种作法虽不符身份,但讲出去却算不上多大过失,这个年轻人会编剧、善诗歌,还能演出,真乃多才多艺,他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正琢磨着,下人禀报,“姑姑”求见,多尔济才如大梦初醒般站起迎客。
“夫人这一向可好?”
硕林叹口气:“什么好不好的,无非打发日子罢了。”
多尔济故作试探状问:“小姐婚事如何,订下日子没有?”见对方默然,又道,“小姐嫁去虽作如夫人,但那第巴大人才艺出众,仪表堂堂,不负令爱一生,莫错失机会。”
“其实我已答应他了。”硕林木然地说,多尔济听在耳中不禁心里一惊,“但有一个条件,他身为第巴,必须抓住杀害我丈夫的真凶,并以三年为期。”
“不知可有头绪?噢,但凡第巴大人上心的事,应该能办到。”说着下意识地将手指屈伸了一下。
硕林忽然感到了心房的颤抖,她猛然忆起十七年前,那只从轿帘中伸出的毛茸茸戴着大钻戒的手,也是这般屈伸了一下。莫非他冒充汗王?但他让道布登安排我去帕崩卡,这是为什么?要达到一个什么目的?她暗想着。
“夫人刚入中年,来日方长,遇事放宽肚量。上次说的那件事,准噶尔汗王又捎来信,巴望夫人成行,以慰渴慕,望再思。”
“王爷的好意领了。对方既是汗王,这里也理应由汗王出面为妥。我去帕崩卡是汗王亲口所命,按说早该有个交待,只是王爷总说汗王身体不爽、头脑昏沉,至今未见,望王爷安排一下,这么大的事总要汗王点头方可。”硕林分明是装着一肚子明白,故意试探、敲打对方。
多尔济也不傻,表面应付着,心中念道,这“汗王”虽是个虚衔,有时却也离不得,还有点儿作用。这时,道布登从外面进来,好像要说什么事,硕林见此便起身告辞。
道布登刚才出府正是听取耳目的查报,没想到回来时遇到佳莫和小丽。佳莫和小丽借口找人,在多尔济府内注意看了看。说是王府,也只是比一般富人的住宅高档一些,但院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干干净净,连别人不注意的角落也纤尘不染,可以看得出主人是个做事缜密细致之人。
佳莫二人没有去惊动哲木兰,待转到客厅时,硕林正好出来,佳莫只说是来找她,三人一同向门口走去。这时,多尔济出屋看见,在后面招呼道:“小姐不妨屋内坐坐。”
“找阿妈有点事,以后当再来拜访。”佳莫回头笑笑说。
但就是这一瞥,她发现多尔济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眼神。
硕林母女走后,多尔济听了禀报,在室内转开了圈圈,不过转了不久就停下了,他得出了三个结论:
一、这回达赖出宫系瞒着第巴的私行;
二、私行看不出有何特定目的,只是年轻人的好奇,故老板娘为其介绍酒女,他只是盲目跟去又很快跑出,没做下什么事情;
三、这位佛爷看似文弱,其实敢于行动,做自己热爱的事情。
他吩咐道布登让线人继续关注达赖的一言一行,并发下重赏。他像是在看戏,但他知道,高潮还在后面。
桑结一进门,梅朵就察觉出了他脸上多日不见的笑意,“桑结啦,什么事啦这么高兴?”连江央也看出了,附在耳边悄声说:“阿爸啦,是不是佳莫阿姨那边……”
桑结一阵大笑,摆了摆手,接过妻子捧上的茶,边喝边道出了缘由。
经过两年来的努力,特别是其其格从中发挥作用,与达莱汗的谈判终于有了眉目,大致有以下几条:
一、达莱汗放弃汗王名号,率藏区的固始汗后裔及属下所有蒙古人归附达赖喇嘛,尊重、服从第巴府的权威,若有不愿者一律离开西藏。
二、第巴府为其向朝廷请求封赏爵位,准许世袭。
三、现有府邸明确归达莱汗所有,另赐大庄园一座,牧场一处。
四、与其他贵族一体对待。
五、交出顺治皇帝赐给老汗王的印册。
六、余人待遇另行商定。
“汗王答应了?”
桑结点点头:“依其其格的意见,拟就条款,尽快签署。”
“王妃说得对,你呢?”
“我当然巴不得立刻就签。梅朵啦,我说一句在外不便讲的话,一旦签下协议,我敢保西藏百年安定。”
“真的?”梅朵瞪大了眼,又看看江央,“阿爸在家里讲的话,不能出去对别人说。”
江央很懂事地点了点头:“阿爸,如果签不成协议呢?会怎样?”
梅朵刚要批评江央不会讲话,桑结爱抚地摸着孩子的头说:“这么考虑问题是对的,要想到万一办不成会有何后果,及早作好两种准备。”
江央受到大人鼓励,自信地笑了,忽然仰起头问:“阿爸,吉祥天女节那天扮大神的人是谁呀?”
天女节那天,梅朵怕累着没去,听堂姐、尼雅她们回来讲得天花乱坠,此时她也接着女儿的话说:“都说他跳得好,那个女的也跳得好,听说是嘎丽寺的。”
“会不会是哪个寺里的喇嘛?”
“那天人很多,我也没看清,不会是喇嘛吧,大概是朗玛吉朵的人扮演的。”
“你说的是佳莫阿姨她们那个演出队?”
“嗯,吉朵里人才不少,那天的乐队里就有他们的人。”
不知是什么心理,驱使江央后来特意借故找小丽玩,去了几次吉朵,但没有见着那个人,为此惆怅了一阵子。
“哎,孩子把话岔开了。你刚才说其其格主张立刻就签,那为什么没有签呀?”
“汗王的意思嘛,还是想找十王爷把事讲明白,毕竟与他有关系,自家人别因这件事闹别扭。汗王身体不大好,看来他是诚心的,说的也有道理,我就依他了。最后其其格做主,不管谈的是什么结果,一出正月就签协议。也就是多等几天吧。”
看来桑结很轻松,吃饭时还让女儿倒了一碗葡萄酒,他近来对这种又甜又酸的口味很感兴趣。他没料到,事情往往在一夜之间就会发生变化。但他预测对了,尔后雪域风云多变,人心不稳,八十年后才平息下来。
转眼到新年了,时间进入1700年,康熙三十九年,洛桑进宫第四个年头。
其其格瘦了,多日来为汗王延医熬药,衣不解带。正月里一天,多尔济和哲木兰前来探望侄子,寒暄之后,汗王使个眼色,其其格拉上哲木兰到别屋说话。
汗王靠在床上,半盖着被子,低烧总是不退,说话有气无力:“十叔啊,年前我已经同第巴大人谈的差不多了,你看看协议。”说着,递过文书。
多尔济细细读了两遍,暗思:这份协议一旦签署,就等于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掌握了,多年来的抱负雄图统统化为流水,便说:“贤侄,签字之前,是否知会安多方面,省得日后落埋怨。”
“我看算了吧,其实这就是我们两家的事,与他们何干?况且你去年也通知过他们了。”
多尔济眼珠转了转说:“我看还可以再提些条件,贤侄应该担任副第巴。”
汗王惨笑道:“你看我这身子骨还经得起折腾吗?平心而论,条件够优厚了,算是给子孙家人留点儿基业吧。”
“那依贤侄之见就这么定了?”
“十叔啊,就这么定了吧,已经说好出了正月就签字,你回去也准备准备。大人又说了,十王爷有才干,愿意做官,他一定妥善安排。”声音越来越低,似乎睡着了。多尔济见状起身告辞,同哲木兰返回。
送走多尔济哲木兰,其其格进屋给汗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端来一碗奶茶。
“不行了,说几句话就觉着累。”
“刚才和十叔说的怎么样?”
“那十叔阴阳怪气,说要给我讨个官职,看样子不太痛快,不过也说不出什么来。”
“那就莫再犹豫,这件大事解决了,你也放宽心养养身子。”其其格说至此有些吞吐,“汗王,我想在协议中再加上一条,”见汗王抬了一下下巴,才又说,“归附后,从蒙俗或从藏俗,各随其便。”说完盯着汗王。
汗王长出一口气点点头,拉过其其格的手:“你年轻轻嫁到府中,虽吃穿不愁,可我清楚你一天舒心日子也没有过。我快走到头儿了,说实话,订这个协议,就是为了你和大妃,她是个没主意的妇人,以后这个家就靠你了。”
嫁过来这么多年,丈夫还是头一回这般贴心知己地和自己说话,其其格心一酸,不由泪水涟涟。这时,达莱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当年皇帝赐给爷爷老汗王一颗印,传给阿爸又传给我,一直未用过。阿爸当年说如需盖印,则用另一方,并传下话:真印不可露面。”见其其格十分好奇,指着一个非常隐秘的角落,“在那个衣箱里边就是,你打开看看,没有我了,你千万把它藏好。”
其其格打开衣箱,瞧见一个牛皮匣子,打开后,是一印一册,拿起印,沉甸甸的,看了看印面,果然崭新的,未用过印泥。反复看,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扭过头问达莱汗:“为什么不能露面?”
“老实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其其格暗想,这汗王真是个糊涂虫,正打算再细察看,丫环在门外禀报大妃前来,于是急忙放回原处摆好。
正月二十五,传召法会结束后,照例是三天游艺活动,因见汗王今天精神好些,其其格和乌云前往观看散散心。她们前脚刚走,一顶小轿抬到汗王府门前。门丁以为是哲木兰前来,不想下来的是十王爷,忙迎入。
“贤侄好心情。”见汗王正在院内散步,多尔济也过去陪着。
“十叔没有去游艺会上看看?”
“我惦着贤侄病情,过来瞧瞧。”
“那个事一定,心情放松,病也轻了,今天让其其格她们都去玩个痛快。”
“我也想通了,就依贤侄,这把年纪图个安稳吧。”
二人正说着,一个丫环过来请汗王用药。
达莱汗皱皱眉:“算了,我看用不着再喝,一闻见那味儿就够了。”
“不可不可,贤侄身子亏损日久,还是要继续调理为好。”
返回卧室,见丫环端来药,道布登上前接住,多尔济先接过吹吹气,待不烫了递上。达莱汗一口气喝完,躺下,趁达莱汗躺下多尔济为他盖被时,道布登迅速将药碗揣入怀中,二人对视一眼就告辞出来。
这天后半夜,达莱汗开始觉得不舒服,第二天白日病情似乎转轻,故未在意,只是发现身上出现几个小斑点。第二天夜间病情突转凶猛,待叫来范老板时已是奄奄一息。听府上人员讲了前后经过,范老板摒退左右,轻轻撩起汗王衣服,腰间一圈黑斑赫然入目,暗吃一惊,于是不动声色让家属准备后事。
待范老板出得王府,只见一顶小轿停放门口,暗中突然走出一个人影,吓了一跳。
“先生可是怡和堂范老板?汗王病情如何?”
“回王爷,小人进去时汗王已是弥留,故未施医用药。”范老板看清了来者。
“先生可知是何病?”
“汗王已是无药可救,小人只好请家人准备后事,王爷此刻进去,怕是汗王已归西了。致于何病,小人自思人已无救,故未细察,还望王爷宽恕疏忽之罪。”
“有劳先生了,人既已死,怪有何益。我这贤侄心量小,长年抑郁,加之受凉,饮食不当,故早早辞世,说来心痛呀。”
范老板行医一世,精于世故:“王爷所断甚是,小人经点拨也觉确是这等病因。”
这时府内传出哭声一片,多尔济带十数人赶将进去,门口留二家丁把守。范老板不由摸摸脖子,心想,若晚出一步,怕是出不了这个门了,但觉冷汗顺着后脊梁沟滑下。
大妃已是哭的泪涕俱下,其其格尚是镇静,可毕竟首次遭逢这等事,也是有点儿手足无措,府中上下乱作一团。多尔济等不及丫环通报就冲了进去:“贤侄情况如何,昨日还好好的,不会有事吧?”
56岁的达莱汗走完了这一世轮回,想到这位侄子命运多蹇,多尔济也不由挤出几滴眼泪。汗王的双目睁着,好像在期待着什么,多尔济用手去合,却合不住。
“十叔应清楚,他想看到什么。”其其格在一侧冷冷地说。
多尔济竭力回避着:“其他事情都放一放,来人,将汗王裹住,准备长柜。”
道布登不知从哪儿拿来一捆白布,依蒙俗,除头部外,将达莱汗全身裹了个严严实实,又找来一长柜,放置其中。这一切都弄完了,多尔济才似不经意地说:“一个下人办事回来,正碰上范老板,得知贤侄病又犯了,我这才赶来,没料到还是晚了。唉,贤侄这一辈子可怜啊。”
其其格思绪纷乱,一时也无暇去细想,只是觉得这个晚上有太多凑巧和奇怪的事情,匆忙瞥了一眼,衣箱仍放在那个隐蔽的角落。不知不觉天色微明,待灵堂草草布就,道布登指挥下人将长柜置于木架之上,已是天光大亮。
“十叔忙碌一宿,回府歇息吧。”
“自家的事客气什么,这里事务尚多,不忙着回去。”
匆匆早餐毕,其其格命管家向第巴府报丧。一会儿管家返回,悄声说:“十王爷手下把住府门不让出进。”其其格大为惊讶,正待询问,只见多尔济一摆手,“道布登,你代劳一趟吧。”这一幕来的突然,待其其格忽然意识到什么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装作不在意,考虑着下一步的计划。
桑结在办公室刚坐下,侍从呈上两份公文。一份是藏北民兵大队送来的,邀请前往现场视察刚修筑好的工事,另一份是达瓦草拟的有关活佛转世的规定。原来东嘎寺那位喇嘛旧交年前来圣城办事,特地面见桑结反映了一个情况。寺内活佛圆寂后,寻找的灵童系前世活佛的侄孙,僧俗难免微言云云。桑结深感事情重大,委派达瓦下去调查,发现此类情况并非个别,一旦泛滥,黄教的根基将被动摇。此刻,正与达瓦和相关执事议论此事。
“随着黄庙财富不断累积,对下面活佛的转世要制定一套办法,防止滋生弊端……”刚讲个开头,一名随员慌张进来禀告,汗王府来人紧急求见,正在会客室立等。
桑结匆匆赶往会客室,“先生是……?”觉得来人面生。
那人赶紧作揖:“大人,在下是汗王府新任总管道布登。”
桑结不及多想:“汗王有何指教,请示下。”
“大人,汗王昨夜,”道布登故意停顿一下,做出痛苦状,“病情复发,去世归西了。”
桑结足足呆站发楞了一分钟,脑子一片空白。
“告诉达瓦,由他主持会议。我马上去汗王府。”
随员瞧大人脚步不稳,脸色不好,忙叫来一顶轿子抬过去。
多尔济和大妃在门外迎候,见过礼引客入内,其其格、乌云等人在灵堂跪迎。桑结向亡者行过礼,近前瞧去,但见面孔灰暗,隐隐现出黑斑,欲掀衣察看,却已是白布紧裹。
“大人,只是双眼合不上。”大妃叹道。
其其格立起说道:“汗王想看到什么,大人想必知晓。”意味深长地望过去。
桑结神情坚定地点点头,心想决不能让数载心血弃之东流,现在就将事情挑明、敲定,遂说:“二位王妃,还有十王爷,下官与汗王经多次商议,拟就一个文本,已定在近日签署,内容诸位已知,这是汗王生前最后一个心愿。下官提议,今天就在灵前签字,请汗王亲眼目睹心愿的实现,安心地合上双眼,各位以为如何?”
其其格拉着大妃:“大姐,汗王不在了,你就作主签吧。”
“我作主?”大妃望望十叔懦懦道。
多尔济上前一拱手:“大人,汗王生前曾讲起商议之事,但细节在下并不了解。这么吧,天已近午,家中举丧,不便留大人用餐,待我浏览一遍,下午定当前往第巴府拜访,若无甚出入,当场签署。大人以为如何?”看其其格张嘴要说什么,接着又说,“二位贤侄媳戴孝在身,不便出门,我为代理义不容辞。”
趁多尔济出送桑结,其其格急忙奔回汗王卧室,打开衣箱,伸手一探,可牛皮匣子早已不翼而飞。
下午,多尔济如约前往第巴府,对于协议条文他没说出什么,却在别处节外生枝。
“大人有所不知,我那贤侄与大人谈判的事情知会安多方面后,诸王子多不赞同,认为老汗王出生入死搏得的名号,不愿舍弃,还是贤侄目光长远,一边安抚一边用汗王名号下谕,总算无有异议。贤侄临终前,将在藏之蒙古人事宜托付于我,并将当年皇帝封赏的金印金册一并转交。今贤侄已亡,若我以平民身份与大人签约,恐安多诸王子不服,必生歧议,甚或扰乱雪域安宁,望大人三思。”
桑结嘉措愤怒了,这是明目张胆的勒索!他强压怒火,决定采取一个非常措施,于是冷静地说:“其实此事只关系你与汗王两家,别人已离藏土,他们说什么勿介意,谅他们也不敢生事,改日再签也不妨,我与你这就去为汗王送一程。”
等到了汗王府才得知,他上午一离开,尸体就拉入山谷深处匆匆埋葬。看着多尔济假意责怪着下人,桑结明白中了对方的缓兵计,本来是痛下决心准备开棺验尸,快刀切除这个“毒疮”的。但实在难以相信,在衣冠楚楚的外表下,竟藏有如此一颗残忍狡诈之心,现在看来,只好先“冷冻”一段时日,观察观察再说。
其实多尔济早就买通达莱汗身边一个侍女,让她弄清印册所在,并趁着昨夜府中混乱盗出,且一开始就许诺,若事成当保其为总管夫人。所以道布登与金花相好多时,几次提出娶金花为妻,多尔济始终不允,就是给那侍女留着位子。后来当那侍女果然风风光光做了汗王大总管夫人时,金花不禁妒火攻心,越思越恨,竟闯出一桩大祸。
很快,多尔济的又一份密奏送达清廷:
“臣多尔济惶恐伏地,谨向朝廷告哀,固始汗之孙达莱汗于今年藏历正月二十七日病逝。汗王无子嗣,故将在藏之蒙古人诸事托付于臣,为善后事宜,臣几番造访第巴府,皆因身份卑微,未蒙大人召见,眼见日后境遇维艰。”
阅至此,康熙在奏折边批了“讨封”二字,接着看多尔济的密奏:
“上年亲蒙大皇帝召见,隆恩不敢稍有忘怀,谨将所闻所见据实禀告,以广圣听。
“自六世达赖佛爷入宫后,雪域佛法昌盛,众生安宁,一如既往,无有异常。只是灵童少年坐床,天性难泯,若不约束清规,严格学修,恐难领军黄教,悦服诸蒙古。近听闻二事,令臣忧虑。
“其一:跳神乃藏区法会仪式。去年十月十五日,拉萨举办吉祥天女跳神、巡游大法会,六世达赖佛爷亲自下场扮神与‘女神’共舞。
“其二:去年十月二十五日,六世达赖佛爷携一随从,日暮后私离宫中,游逛夜市,出入酒家。
“臣以为,头一件事倒无可厚非,后一件却干系极大,黄教素来严谨,设若传出,势必引起全藏哗然,致于动机,臣揣测系年轻人好奇,未必真做下什么事情。
“臣有今日,全赖皇帝所赐,敢不披肝沥胆,以效忠悃。”
最后是:“臣多尔济顿首”。
这一日退朝后,康熙留下几位近臣,出示了密奏,想听听大臣们的意见。索额图和隆科多主张降旨切责第巴管束不严,明珠则认为达赖喇嘛身份特殊,关乎蒙藏视听,不宜将事挑明。康熙点点头:“明珠所议比较稳妥,此事只宜弭于无形。”
对于多尔济讨封,康熙也是莫衷一是。此时,康熙想起老太监王仁传顺治皇帝遗言那档事,便说:“若朝廷再行封王,恐造成事权不一,既然前两位汗王名号皆由达赖喇嘛所赐,多尔济乃老汗王嫡子,不妨援引此例。”
康熙本意,也只是笼络多尔济制衡第巴,恐其坐大,并非让二人势均互斗,故晓喻隆科多:“待汝料理完回部首领一事后,转赴西藏,慰问已故汗王遗属,顺便向第巴传朕口喻,务要对灵童严加督导,另外以理藩院名义建议第巴,援引成例,推恩功臣之后,加封汗王名号。”
“皇上圣明。”几个臣子拜退。
桑结很快得到塔布密报,大为震惊。猛忆起,诺尔布出事那晚,佳莫的暗示。莫非宫中有人走露消息?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会是谁,而且洛桑私逛夜市,自己竟然不知。
他很快冷静下来,随即做出决定:吩咐济隆留意宫中人员状况;佛爷年轻好奇,偶有违规或情有可原,况性格敏感,不能说破,加意观察、引导;以六世达赖喇嘛名义赐封多尔济为拉昌汗。
对于多尔济,桑结尽量往好处想:他追求这个有名无实的虚号,或许是为了在接替谈判时,可据此讨价还价多得些实利罢了。但当赐封汗王的法旨下达后,多尔济环视着蓝天雪峰,他清楚,以前所为只是铺垫,蕴酿多年的计划,终于正式迈出了第一步。虚?虚就是性空,性空方能缘起,化虚为实,才显英雄手段,他的目光充满自信。从理论上说,他继承了固始汗的所有权益,在达赖喇嘛面前,他与第巴至少可比肩而立,而且第巴一职的任免,须加盖两颗金印方才生效。
他似乎料到了事态的发展,因此自那晚进汗王府后就再未回旧宅。
隆科多进藏后,除了例行公事外,特意会见了六世达赖,对这个年轻人印象不错,回朝后在康熙面前颇多称赞。
汗王府也叫甘丹康萨宫,从固始汗住进已有五十多个年头,历经风雨,外观陈旧。多尔济决定新建一座王府,显示新气象。选址在大昭寺西边繁华之处,造成后取名班觉热丹宫。后来,一位欧洲传教士多次受到拉昌汗接见,他曾在书中描写过这座王府,“精美异常,十分坚固,还有对称分布的格子和阳台。它有三层楼那么高,用砖石坚固砌成。”上世纪八十年代毁于拆迁。
受封后,多尔济首先拜谢了六世达赖,后又分别拜会第巴桑结和三大寺池巴,发放了布施,接着又前往日喀则拜见恩师五世班禅,熬茶放布施,同时发帖遍告安多、准噶尔、内外蒙古。又仿和硕特传统缝制了汗王衣冠。谢恩表章已托隆科多代呈皇帝。此后多日,王府中连日灯火彻夜,广宴宾客。对多尔济一改低调的反常举动,桑结冷眼旁观,他清楚,这是汉人故事中的“反客为主”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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