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计谋
元鼎二十年十月初八夜半,潭州大火,消息即刻传往都城安定,次日皇帝震怒,朝野惶恐,百姓只道是天降赤火殃及无辜,殊不知其中错综复杂无以为人道的人祸才是主因。
绥国余党头目名唤毕连硕德,曾为绥国小王子,如今是绥国王族唯一血脉,潭州这出精彩的声东击西据传正是他的手笔。不仅潭州损失惨重,如今七皇子徐祉渊也下落不明,皇帝圣谕自京城百里加急直达潭州,潭州全城戒严,严禁出入,静待京城直派的三司官员盘查。三司未至,整修管理一事暂时落在五皇子徐允仡和葛兆葛将军身上。
魏韫立于江畔,双眼迷离,昨夜的烟尘和着雨水在脸上留下点点斑驳,深深浅浅好似有人拿着墨笔在脸上挥甩,有些滑稽。
旭日东升,照亮一夜大雨的碧空,难得的娴静美好。
“客栈已经收拾出来了,去休息会儿吧。”徐允仡走近,他自魏韫身后的残垣荒芜中来,如今循着魏韫的目光望去,目之所及,是绚烂的朝阳。
“那日雁荡山,你同我说要北上,就是去潭州?”
徐允仡转头,魏韫望着一脸疲态的他,下巴多了些新长的胡渣,双眼红血丝明显,“我与葛将军一行本欲往都城安定,可中途接密旨,我奉旨需保七皇子及潭州安全。”
“你贵为皇子,还需管着这些事”魏韫脱口才知此话不妥,于是垂头缄默不语。
“昨日你也看到我脸上的疤了,皇子脸上有疤,必定与众不同。”
魏韫一愣,抬头看向允仡,此时他也望着她,眉眼含笑,身似高竹一枝,引清风徐来。
魏韫笑了,星央仙君倒真清醒,就算历劫依旧自命不凡。
“殿下,何事笑得如此开心”李贞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望着二人笑眼盈盈的模样摸不着头脑。
魏韫赶忙收敛形骸,一时间气氛竟变得有些古怪。
“何事”允仡气定神闲地转身,全然没了先前打趣的随意神态。
“河里的鱼儿咬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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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州城北多山,林深处有一隅,隐秘于层林之中,是为云醴寺。院中香火繁盛,以致空中时常笼罩着缥缈烟尘。
昨夜潭州大火,今日云醴寺依旧晨暮两钟,未有间断。
如此清修之地,却有一桩命案。
允仡一行人正在此处,查看着躺在地上的冰冷尸体,死者着兵服,被人绑住双手,一剑封喉,。
“昨夜潭州走水,本寺来了些避难的灾民,不算多,贫僧记得住在这间厢房的是一行人,彼此认识,这才安排在同间房。”昨夜安排厢房的僧人站在一旁解释,允仡点头。
“师父可知他们何时离开”
“平日僧人们自卯时便开始打扫院落,这屋子一直没有声响,想来应该是夜半就走了。”
见允仡再无话,李贞上前施礼送客,僧人挪步欲先行。
“师父,我还有一问。”
僧人转面,“施主但说无妨。”
“云醴寺香火旺,可其装潢崭新,想来年头应该不长。”
僧人眼光一瞬闪烁,后又恢复如常,“本寺自建成已有六年光景。”
“短短六年就能有如此盛名,下次我可要会会本寺的住持。”
僧人应承一笑,后徐徐退下。
现下屋中只剩允仡李贞二人,而躺在地上的正是他们昨晚派出的死间。他伪装成七皇子,在众人的保护下出逃潭州,今早却躺在了寺庙里。
李贞弯腰替死者解绑,复掰开他紧握的右拳,显出两个歪扭模糊的字迹。
在甲缝中染上颜色,临死前在手掌上写出关键信息,这是他们训练的死间传递关键信息的方式。
“知七”
毕连手下的人认识七皇子
“殿下,这‘知’究竟是知晓样貌,还是相熟”李贞说完才知僭越,赶忙自言自语矢口否决,“不不不,应当是知道长相,绝不能是相熟。”
允仡缄默,一双亮若黑曜石的眸子盯着死间手上的字迹,仿若在参透一局棋。
“昨晚放出去跟着死间的尾巴呢?也只跟到云醴寺吗?”
“是啊,败露后那伙人便没了踪迹,至今都不知他们是如何从云醴寺脱身的。”
允仡抬首,望着案几灯盏上已凝固的蜡油出神。几个时辰前蜡烛的光还曾映照着死间从脖颈处涓涓流出的鲜血。
“将此人厚葬。他若有家人,就好生安抚吧。”
三日后,潭州气温骤降,御史台、刑部、大理寺的最高长官便与寒风一起抵达潭州,第一道旨意,便是将所有涉案人员分开看管,这其中也包括魏韫和允仡。
潭州自前朝就是水运重镇,百年基业一夜间付之一炬,圣上特喻,除扫清敌国顽党找到七皇子两项要务外,凡官员当晚袖手旁观者,革职查办;凡遁形潜逃者,斩。
魏韫犹记得前几日那些官员在九江渡将祉渊团团围住的热闹模样,可如今已物是人非。
现下魏韫被关在客栈的屋子里,整日坐立难安,她怕爹娘担惊受怕,也怕京城的姐姐鲁莽行事。
此时十安匆忙推门进来,步伐轻快,一看就揣着什么大消息要抖给魏韫听。
“小姐,我听说七殿下找到了!”十安咽了咽口水,“你猜七殿下这些日子在哪?”
魏韫自是好奇,赶忙抓起十安的衣袖,“都这时候了,还跟我卖关子。”
十安狡黠一笑,“原来七殿下一直都在船上,佯装逃跑不过是将计就计。”
魏韫眼珠左右转了几圈,想到疑点便脱口而出,“既然是将计就计,那为何要拖这么久”
“二八未至的姑娘,还喜欢思量这些麻烦事”允仡的声音似箜篌悠扬轻盈,从门口徐徐飘至魏韫耳边。
魏韫回眸,见五皇子身披月白广袖流云大氅,更显修长伟岸,绝世无双。
平日里允仡一身朴素玄衣,魏韫还是第一次见他着华服,一时怔愣,还是一旁十安叩拜,魏韫这才回神,连忙施礼。
“平日你鬼点子最多了,说说你怎么想的。”允仡倒也不客气,径直跨过门槛,立在魏韫身前。
魏韫无奈一笑,将棋局讲给布局之人,横竖都是自取其辱。
“五殿下聪慧过人,小女自愧不如。”
允仡微笑望着魏韫,双手背于身后,“说点本殿下不知道的。”
魏韫仰头,正好对上玄铁面具下一双灿亮双眸。“殿下的计谋高明。既知绥党行刺风声,便假意放出我方已知晓的消息,还作势要转移七皇子,实则是想守株待兔,让探子抓到绥党的行踪。”
魏韫观察着允仡的反应,可他依旧一副微笑表情,不见端倪,“说得很好,继续。”
魏韫避开允仡的目光,继续说道:“我当时还纳闷,为何要转移若是我方不知夜里偷袭那敌方自然有机可乘,可若我方知晓,舟船附于水,就如海上孤岛,插翅难逃,对绥人大不利,如此一网打尽的好时机为何还要转移现在想来五殿下是想将计就计,引蛇出洞。只可惜谁也没料到他们竟然还有火烧潭州的奸计,而今日七皇子才找到,应该是敌人上钩了。”
魏韫语毕看向允仡,此时允仡眼眸低垂,沉寂无语。
“我说的对吗五殿下。”
“对了七成。”一句回答,不咸不淡。
“不知那三成错在何处”魏韫问得急切,允仡幽幽颔首,对上魏韫的视线。
“其实转移七皇子的计划本是箭在弦上,可我与绥党纠缠多年,自然了解他们情报的恐怖,我方知情人若是多于三十人,那计划多半已经暴露,此计不仅圣上知晓,就连潭州一些官员都了如指掌,于是才将计就计,演了这么一出。”
“如此说来,七皇子藏在船上的计谋当时只有七皇子本人、殿下和葛将军知晓”
“还有李贞。”
魏韫点头,只有这几人知道的计划确实万无一失。
一番讨论后,二人落座休息,十安赶忙去温茶。原来允仡此次前来是为了告诉魏韫,京中的姐姐和临塘的爹娘已为她安置妥当,翌日便可离开潭州进京,魏韫听后虽喜,可也深知家人们这几日必定为她奔走操劳许多。
允仡说完也不久留,十安伺候他穿好大氅便向门口走去。
“你刚刚的分析很精彩,让我想清楚一些事。”行至门槛处,允仡侧目看着魏韫,目光中竟有赞许。
“殿下过誉了。”魏韫一欠身,虽说允仡贵为皇子,可经过潭州一行,他们应该是朋友了。
“我进京后会来看你的。”魏韫听完抬头看向允仡,只见他侧身亦望着魏韫,斜阳余晖照着他刀刻般的下颌,在脖子上映出一道好看的剪影。
“我的伞还需找你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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