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归墟
天下可怜人繁多，乱世尤甚。
人间边关战事正酣，近日收留的魂魄，八成都是未及笄的孩童，而这八成中，绝大多数都死于沙场，其中最小的才刚满四岁。
今日璃梦和秋生当值，二人站在队尾，瘦小的身形被前头清一色的男拘魂使遮挡的严严实实。
“拘魂使璃梦何在？”
“小的在。”一身玄衣的璃梦从一排列队整齐的队伍中探出身子，颔首静候指令，道路不远处将士妇孺们的哭喊声纷乱嘈杂，他们均被阵法所困，只得有序走向冥界入口，也就是人们常道的鬼门关。
入了鬼门，阳间的景色再无半分，只余亘古不变的血红天空和漆黑如墨的冥府之城。
通判上下打量一番璃梦后命令道:“你负责将近日城中逗留的魂魄速速送去入轮回，不可拖延。”
璃梦暗自松了口气，这差事相比于去战场搜罗孤野游魂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璃梦领命后便快步走至鬼门，双脚一迈便入了冥界，只见鬼城城门口人满为患，中门负责登记入册的司命与前方掌管一列魂魄的拘魂使起了争执，后面不见首尾的各列横七竖八摆在各处，场面混乱不堪。
璃梦穿过熙攘的人群，左闪右避间终于行至偏门，此门专为差役所设，进出便宜。
入鬼城后瞬时开阔了许多，城中央一条笔直宽阔的道路直通百米外的地府判官处，两旁被分割出了东西二市，酒楼商铺林立，与人间并无二至。此时鬼城中央道路上零星几对拘魂使领着几对魂魄幽幽然朝前方巍峨耸立的地府走去。
四下并不见孤魂，璃梦打算去西市逛逛。
行至西市，路上除了拘魂使就是常年飘在街边无精打采的商贩，所卖之物无非衣饰吃食，亦或是宜修行的琐物。大街上自然游魂稀少，于是璃梦掏出结魂灯，屏气感应着，随着指引，璃梦缓步走向小巷。
根据结魂灯所指，璃梦从通衢广陌行至羊肠小道，再一转身竟来到了家门前。璃梦与秋生同住，二人家居深巷中，院子里一株海棠经年殷红。四处皆无酒肆商贩，是难得的清净休憩之地。
当差期间还能路过家门口倒是第一次，璃梦心中不免生出回家喝口茶的懒散念头，还未下定主意双脚就前后倒腾，快步走到了门口。
“璃梦姑娘。”清脆好听的女声自背后传来，吓得璃梦一激灵，手下一滑结魂灯就咕噜着自门口的阶梯滚落，火苗扑闪扑闪的，似要熄灭。
完了完了，当差期间回家要是被哪位大人或同僚抓个正着参我一本，这个月的俸禄可就不保了。
璃梦思及此，连忙收敛起愁容，一脸谄笑转身，这才看见阶下站着一位青衣女子，眼中含情，唇启似语，一副我见犹怜的可怜摸样。
“璃梦姑娘，奴婢等你许久。”此人说话如歌如泣，璃梦听了不禁有些心疼。再细细打量，只见她眉心清淡，周身虚无，脚下还没有影子。看来这游魂不仅没及时入轮回，还少了一魄。
“你不尽早入轮回等我作甚？”璃梦趁着说话间隙走下台阶，拿起跌落一旁的结魂灯，心中才算踏实下来。
“奴婢在世时曾是归墟派长老的弟子，名唤青岑，今世本不该得道升仙，可小女却想强逆天命，如今犯下大罪，致使小女魂魄残缺，无法入轮回。”
仔细打量确实不难发现她在这阴间已耗了许久，再这样下去神魂不聚，怕是要灰飞烟灭再无转世可能。
“离世前幸得承誉长老点化，让我务必在冥界找到姑娘，此劫才可破。”
璃梦看着青岑的花容月貌，心想这样美的姑娘灰飞烟灭了着实可惜，不由问道：“我一个小小拘魂使，如何帮你？”
青岑如珠的泣泪本要顺着脸颊跌到地上，却在空中化为乌有，“恳请姑娘前去归墟，面见承誉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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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之东，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
归墟派立于海中孤岛一座陡然耸立的山峰之上，四周悬崖陡壁，寸草不生，而山顶落英芳草，奇珍异兽，风物别致繁多，可谓人间仙境。
璃梦到时已近子时，海上生明月，悬在半空的她看着远处被薄雾笼罩的归墟正好耸立于圆月中央，点点灯火若隐若现。
虽然没去过天宫，但璃梦猜这里与天宫也相差无几。
璃梦飞至半山腰一阶青阶之上，远望山下姹紫嫣红，其间似有一片桃林，溪流似玉带，芳草覆山野，而山顶积雪满山，似画境一般不染纤尘。
更深露重，夜晚还是有些寒凉，于是璃梦紧紧衣袖快步前往山顶。
行至山顶，见归墟大门紧闭，可门口匾额上挂着的“归墟之境”四个字却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出隐隐金光。
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里走出来一位和青岑年纪相仿的妙龄少女，含笑看着璃梦。
“来人可是璃梦拘魂使？”
“你知道我？”
见璃梦一脸讶异表情，小使轻笑，笑声如银铃般透亮好听，“长老已等候多时，快请进。”
璃梦和这位轻灵通透的姑娘走过高耸入云的大殿，又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幽谭，幽谭之上一汪瀑布倾泻而下，似银粉四散。随后二人又顺着瀑布旁登顶的山路来到了一处屋宇，此处粉墙玉漆，雕梁画栋，似乎是建于这座山的最顶端，此处飘散着淡淡木犀清香，四周仙云密布。
“璃梦姑娘。”
那姑娘见璃梦停下脚步便唤她，璃梦这才从这无与伦比的绝美之景中回神。
“璃梦姑娘，我们到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禀报长老。”说完她便推门进去屋内，没了声响。
虽是美轮美奂，可四下针落有声的寂静却显得周遭不太真实，璃梦看着如玉般皎洁的月亮，不由地伸出了手，“这月亮好像伸手就能够到似的。”
“那你试试。”
静谧的宫羽突然多了清如溪水的男声，璃梦一惊，猛地转过头，入眼之人是个白衣飘飘的清俊公子，长身玉立，眉眼间尽是开阔苍凉，不见悲喜。
他缓缓走进，面容忽明忽暗。
“你是谁？”
他轻笑，“你要找的人。”
璃梦呆呆望着他，回想了一阵才忆起此行的目的。
“在下乃归墟长老承誉，在此等候姑娘多时。”他微微作揖，神情自若。
璃梦还礼，“青岑姑娘让我来找你。”
承誉微微一笑。
“机缘使然，她只是在入轮回前完成了她的使命，青岑一魄便可附体再入轮回，而姑娘还有大事要做。”他顿了顿，恰到好处的嘴唇轻抿，嘴角似笑非笑，这样的表情充满了冷静自持，让人难以捉摸。
“实不相瞒，星央仙君正在凡间历劫，点名要姑娘相助。”
被素未相识的承誉召唤至此已让璃梦有些不知所措，如今又有个莫名其妙的仙君璃梦懵憕了一阵，她努力回想自己短短十年的拘魂使生涯中是否曾有幸结实过仙君这般的人物，一细想璃梦难免感慨，所识之人竟没有一个与天界沾边。
“我一个小小拘魂使，不曾和仙君相识，会不会是长老找错人了？”
“仙君找的就是你。”承誉看着璃梦，但又没望进眼里，双眸孤寒似山间白雪。
“姑娘有所不知，你本是北冥的一颗顽石，历经海浪拍打千年也不曾有丝毫损伤，当年星央仙君在北冥曾与鲛人一战，战时将鲜血洒在了你这块石头上，随后天族大获全胜，玉帝甚喜便将此处变为桑田佳地，而你也因为这双双恩泽变为一颗灵石。有了灵性后你便幻化为人形位列仙班，做了几百年的神仙。”
璃梦听着承誉娓娓道来，可她一点都不觉得这是她的故事。
“可我为何成了拘魂使？”
“此乃天机。”他微笑，依旧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等你完成守护星央仙君的任务，到时机缘已至你自会知晓。”
“守护他的任务？”堂堂仙君竟还需要一个拘魂使守护？
“此番仙君下凡历劫，需要你来看顾，他便可再度飞升成为上神，而你欠他的恩情也算得偿。”承誉看着璃梦，不动声色，好看的眉毛似乎曾轻轻一挑。
“可我的命运何时与这星央仙君有这样大的瓜葛，要他钦点我帮他历劫？”
“命运是大方向，就像江河奔流不息，可这其中跨过几个弯就未可知了，但最终江河入海，宿命使然。”
璃梦看着承誉，听得一头雾水。
“自辅佐仙君起，你便不叫璃梦了。”
“那我叫什么？”
“魏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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