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回
“当时很晚了,我起夜去茅房,隐约听见谁家院子里有劈柴声,胡乱吼了句‘谁啊,大晚上也不消停’,那声音便停下了。”司马贝坐在案几后面,双手捧着三司送来的口供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指挥使大人交代,把口供看了,街坊走遍,其中义,自出现。
司马贝反复看了好多遍,除了困,也没看出个鸟,琅一在旁边进谗言:“司马大人,要不您读出来,兴许有收获呢。”
死马当活马医,遂司马贝开始朗读口供。
“不知道谁家烤鸡,好香啊,我梦里都流口水了,娘亲打屁股,好疼呜呜……”司马贝满头黑线。
啥?啥?这都是啥?!
这玩意儿也叫口供,三司比曹侧妃还能吃白饭。
气得摔杯,司马贝两腿一蹬,身子一倒,仰躺在榻上,那写满口供的宣纸被她闷在脸上:“这活没法干了。”气恼地说。
琅一怜悯地看了司马贝一眼,安慰她:“大人,有句老话说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必先让她疯,让她狂,让她亡……了却君王天下事,从此自挂东南枝。”
“……”琅一尴尬道:“倒也没这般悲壮。”
挪开宣纸,司马贝睁大眼睛盯着雕梁画栋的房顶,思绪飘远:“琅一,你觉得这个案子怎么样?”
“嗯?”琅一不太明白。
“以你的水平看,它很难破吗?”司马贝问。
这个嘛……
琅一很聪明,他并未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大人以为呢?”
静默片刻,司马贝说:“我好像开始理解南文御的处境了,外人都道冷案司是惹不起的阎罗殿,平安王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什么左膀右臂,分明是用来挡刀剑的盾牌。
司马贝讪讪撇嘴,琅一静默不语。
“如此看来,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那个位置,坐起来也不怎么快活啊。”
琅一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默默地退下去抄书了。
南文御说“不急”,司马贝也就真的“不急”,一整天就这样悠闲且很闲地混过去。
傍晚回到王府,听说胡侧妃从老家带来许多礼物给她,司马贝高兴的像只蝴蝶翩翩飞舞着去了锦翠院。
胡侧妃返乡是因为她家老太爷病重,老人家临终前想再见一见最疼爱的小孙女。
胡老太爷三朝元老,是位武将,南朝重文轻武,武将的下场多半不好,胡老太爷算是一帮重臣老臣里最懂得审时度势的。
当年先帝继位,老太爷尚年富力强却奏请告老还乡,又将家族里最小的孙女许给老王爷做侧妃,才算保住了整个胡家的荣光。
回乡后胡老太爷深觉有愧于胡侧妃,终日茶不思饭不想,郁结成疾竟也病倒了。一晃十多年老太爷已到从心之年,当年能单手挥动五十斤大刀杀敌的虎将,临老了却连只毛笔都握不住,他用无力的双手,颤抖的笔尖写下对小孙女的思念。
胡侧妃收到信泪流不止,老王妃被她们的祖孙之情感染不禁潸然泪下,特许胡侧妃返乡给胡老太爷送终。
锦翠院,
胡侧妃正跟老王妃说话,司马贝走近了向二人行礼。
昨儿被曹侧妃一通数落,司马贝可长了心眼,她先回房换了身体面的行头前来拜见,免得再碰上曹侧妃,受她奚落白眼。
没成想,曹侧妃不在。
“这便是贝贝吧。”胡侧妃道:“真是个标致漂亮的姑娘。”
胡侧妃妆发质朴,想来还在孝中不便穿得过于华丽,她的长相不似曹侧妃那般明艳,也不如老王妃端庄,自成一派温婉贤良。
见胡侧妃如此,司马贝也收敛了平日里的小狡黠变得乖巧起来。一袭水绿色留仙长裙恬静飘逸,上梳堕马髻,缀几只精巧的宝石金钗,略施脂粉,淡扫蛾眉,她本就娇俏可人,这番打扮下来不像已嫁做人妇的夫人,倒似深闺千金。
南文御随后赶来,司马贝向后望了眼,小夫妻视线在空中相交,司马贝笑了笑,眉眼盈盈处深情流露。
“御儿。”胡侧妃淡笑。
“三娘。”南文御一揖。
双手自然而然轻拢司马贝瘦窄的肩,二人立时变得亲密无间。
“你们夫妻感情如此深厚,老王爷地下有知也当瞑目了。”胡侧妃有感而发。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的目光中都有一个小小的人影,虽是各怀鬼胎,却并不十分清楚那葫芦里的药称几斤几两。
从腕上脱下来一只玉镯,胡侧妃拉起司马贝的手,用丝绸帕子套在手上,给司马贝带上。
“你们大婚那日我俗务缠身脱不开,今日见到贝贝我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只镯子原是我的陪嫁,跟着我许多年,望贝贝莫要嫌弃。”
低头看了眼镯子,那玉镯纤韧圆润,成色绝佳,是极难得的古玉,想不到胡侧妃出手竟这般大方,她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还不谢谢三娘。”南文御在她耳边道。
司马贝还真像个听话的小媳妇,规规矩矩地福身,鹦鹉学舌道:“谢谢三娘。”
胡侧妃笑了笑,手向身后介绍道:“文景,快来见过嫂嫂。”
顺着胡侧妃视线看去,一位清秀俊雅的少年走上前来,他穿一身灰色书生服,眉目间稚气未退,瞧模样与司马贝同龄,左不过十六七岁。
南文景朝司马贝一揖:“嫂嫂。”嗓音清冽,干净利落,煞是好听。
司马贝浅浅勾唇,露出一个温良贤淑的笑。
许是这招呼打得太久,南文御低头瞅了眼司马贝,只见怀中小娇妻一双大眼直勾勾盯着三弟南文景,闪烁的眸光越看越像给小鸡仔拜年的黄鼠狼,南文御顿时沉下脸。
“入座吧。”广袖擦过司马贝身侧,径自坐下。
司马贝敏感地看他一眼,这家伙心情不好么?一定要找个机会告诉他,官场上的情绪莫要带回家里,这一屋子老小又没招他惹他,摆臭脸给谁看啊!
肩膀别了南文御一下,司马贝也坐下。
南文御诧异地觑她一眼。
席间,老王妃问起胡老太爷的事情,胡侧妃说着说着不禁流下眼泪,南文景从怀里掏出帕子给母亲擦泪,少年眉眼干净,神情专注,倒是很有孝心。
“三弟要科考了吧。”一直沉着脸的南文御突然开口。
司马贝咬着糖醋小排,圆咕碌的大眼朝南文景看去。
少年放下筷子,端正地回答:“是,还有半月便要进贡院了。”
他的态度恭敬疏谦,不似跟哥哥说话,倒像面对父亲。
南文御是嫡长子,承袭爵位,他是平安王府的一家之主,说是“父亲”也不为过,只是兄弟间这种疏离的关系多少让司马贝有些不适,遥想她们爷孙在老家时,邻里之间的同龄孩童都是拜把子的兄弟姐妹,即便没有血缘关系,谁家有事也都真出力气的。而王府呢,看似什么都有实则生而为人最顶要的“情”却少得可怜。
听了南文景的回答,南文御淡淡点头。
老王妃给南文景夹了只鸡腿,南文景颔首道谢,拾起筷子正要吃呢,但闻南文御语气平淡道:“常言道成家立业,你年纪也不小了,等科考结束我帮你张罗门亲事,如何?”
“噗咳咳——”完全没料到南文御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南文景被鸡肉卡住嗓子,猛烈咳嗽起来。
南文景憋得脸红脖子粗,胡侧妃一边帮他拍后背,一边轻声问“好点没”,老王妃见状也慌了,朝外头伺候的丫鬟喊:“快去请大夫。”
“没,没事……”南文景艰难地把肉咽下去,又喝了一大口水润润嗓子,这才呼吸均匀,赧然一笑道:“母亲莫急,孩儿没事。”这话是对老王妃说的。
见南文景无碍,老王妃顺着胸口,缓缓坐下,胡侧妃长眉紧锁依然担心,南文景轻轻拍了下胡侧妃的手背,眼神示意没事。
始作俑者的南文御毫无愧疚之心,简单问了句:“可有哪里不适?”
南文景摇头,“劳兄长挂心,无妨。”稍顿了下,又道:“只是……兄长问得突然,文景一时有些诧异,这才不慎呛到。”
成亲以前,南文御是远近闻名的冷面罗煞,莫说人情味了,靠近他都觉得脊背发凉。这才短短数月,冷面罗煞竟转了性?主动问起他的婚事,着实令人震惊!
带着好奇探求的目光,南文景朝他的小嫂子看了一眼。
这姑娘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大眼睛瓜子脸,软乎乎一团,跟京城里大家闺秀无甚不同。非要挑出个非凡之处——那就是能吃,才多大会儿功夫,她小碗里的菜都快堆成山了。
大哥的审美果真非同凡响。
心里这么想着,南文景忍不住抿唇。
这一幕,被正窝着一团邪火的南文御看在眼里,浑身上下哪里都不痛快。他在笑?为什么笑?是因为司马贝吗?
侧脸看向司马贝,这朵“红杏”正事不关己地把一双杏眼弯成月牙,不就是块排骨,你没吃过肉么,笑那么可爱干嘛!
放下筷子,南文御漠然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礼仪伦常没什么好避讳的。”
拉起吃饭正香的司马贝的手,那白皙的小手里还攥着筷子,被他一扯筷子松开排骨掉了,可把司马贝心疼死了。
“母亲,三娘我们还有公务要处理,告辞。”不等老王妃点头,南文御拉起司马贝就走。
司马贝:“???”
什么事不能等吃完饭再说。
人被拽着走,司马贝仓促向老王妃告辞,临走前另一只小手不忘抓了个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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