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溯洄从之（一）

我在还只是一只小狐狸的时候，就听说过在神界建立之前，曾经有过一对神仙眷侣。
  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储君，一个是诸侯最骄傲的长女。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趴在母亲怀里听母亲讲故事，讲那一对神仙眷侣在战场的军帐里面确认爱慕心意，携手共进，讲他们肆意纵马，意气风发。
  后来家族突逢变故，一夕之间，因为妖族权力的更替，我们青丘九尾白狐一族，满族被屠，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变故，我应当还是皇族的公主。
  在大火猎猎中，母亲拼死告诉我。
  “……颜儿，我们拼死救下你，不是让你满心仇恨的去送命的……”
  母亲的手还是温热的，可是为什么她再也不能睁开那一双慈爱的眼睛了呢？
  母亲，母亲……
  你看看我啊……
  母亲、母亲……
  父亲和兄长还在等着我们回家呢……
  漫山遍野的火光冲天，我呜咽着伏在母亲尚有余温的怀里，哭得昏死过去。
  我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妖族的地界。
  本来我是不接受他们对我的关怀的，那段日子……我谁都恨。
  但是我想，我更恨的，是我自己吧。
  倘若我能够再强一点呢？
  倘若我能够勤劳一点呢？
  倘若……倘若我不是一只没有化形的小狐狸呢？
  后来在妖族这个家的很多很多天，我终于慢慢的开始接受他们。
  因为我始终记得，母亲只是要我活下去。
  不要带着仇恨和悔恨活下去。
  我接受了他们的善意，融入到了这个温暖的家。
  后来我在这个家里慢慢长大，可惜天赋不够，一直不能化形，只能作为一只小狐狸生活着。
  直到，我外出寻找野果，不小心被别有用心的狼妖给盯上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的生都成为最微薄的奢望，在我闭上眼睛有些惆怅的等待死亡的时候，一道清冽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气息铺天盖地般的重伤了那只想要我的性命的狼妖。
  我抬头有些呆愣的看着那个恍惚如同神仙一样的女子。
  如凝脂一样的脸，如明月一样的眼眸。
  像青山一样的眉峰，像流水一样清冷的神色。
  悲天悯人，却如月一样清冷。
  层层叠叠如蓝色莲花一样的衣裙，抬手之间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神性。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子。
  她好美啊。
  清尘绝艳，风姿天成。
  “小狐狸，你在看什么？”
  一道突兀的男声忽然插了进来，如雾霭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的救命恩人身边，说话带着调侃，笑意却没有敌意。
  他站在她身边，可真般配。
  男子忽然笑了一声，打开了自己的扇子靠近了我的救命恩人道：“婉婉你瞧，这只涉世未深的小狐狸看你都看呆了，幸亏她是一只雌性狐狸，不然我就又要多个情敌了。”
  他语带叹息。
  我的救命恩人也没有反驳，只是笑了笑，慢慢的靠近我，伸手给我疗了疗伤势，又用很温柔的声音问我：“你是青丘九尾白狐的后裔？”
  我点了点头，发出一声狐狸鸣叫。
  “怪不得会被人盯上，小狐狸，你在妖族会很危险的。”
  她还是这么温和。
  我有些羞愧的耷拉着脑袋，狐狸鸣叫更是显得委屈。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总有人说狐狸精了。”
  我还在委屈，那个男子就合上了自己的扇子，又开始开我的玩笑：“你听听，这样的声音，哪个男人听了不心生怜惜啊？这只狐狸小小年纪，就这么会迷惑人……”
  不知道我的救命恩人回头是什么样的表情，他调侃开玩笑的声音戛然而止，摸了摸鼻子。
  接着，我的救命恩人继续对我说：“你在这里太危险了，你随我离开吧，说起来在很久之前我曾经欠给青丘一个人情，护你周全就当我还了他这个人情了。”
  人情？
  欠给青丘的人情？
  怎么没听父亲母亲提过呢？
  我眨了眨眼睛，用狐狸语言告诉她，我需要给收养照顾我的家人们说一声，还需要还他们一个人情。
  我坐在她面前，眼巴巴的看着她。
  她伸手给了我几颗果子，让我带回去给他们。
  我就叼着果子回程飞快的跑，全了这个人情之后，打了一个小包袱……
  后来想想，我来到这里，也并没有什么需要带的，就带着笑依依不舍的同他们告别，奇怪的是，他们也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嘟嘟囔囔的说道：
  “……小幺能被殿下看上，也是她的福气，既然如此……我们说什么也不该阻拦才是。”
  “只是希望小妹在殿下那里，不要被欺负才好。”
  “会的。”
  我再次来到救命恩人面前，半坐着看着她，示意我可以跟她离开了。
  可是她却弯下身子，张开了手。
  我愣了愣，有些难过。
  这还是我离开母亲这么多年，第一次再次被人这样温柔的抱在怀里。

  来到神界之后，我才知道。
  她不是普通人，她是神界四大神族月灵神族的首领，我曾经在母亲的故事里听过千百次的神仙眷侣里的女子。
  原来她这么美啊？
  可是那个男子似乎不是那个储君啊？
  直到那一天，殿下她和那个男子一起坐在屋顶上，感慨从前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其中竟然有这么多的曲折。
  他们曾经那样深爱着，分开了之后一定很难过吧？
  他们曾经在行军打仗的帐篷里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在红烛艳艳的喜堂上彻底诀别，后来她又随眼前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男子去了人界，相知相守，又在兜兜转转之后，终于可以抛开一切，只在意彼此。
  我是真心为他们高兴的。
  虽然我涉世不深，但是我始终记得，真心难得。
  就连妖族都可以为了权力之争不惜一切，区区真心而已，根本算不得什么。
  位高权重之人，终究是孤独的。
  可是他们两个站在那样高的地方，还能同彼此依偎着真心相换，是何等的难得和不易。
  神界太高了，高到可以俯瞰众生六界。
  屋顶太矮了，矮到只能仰头才能看清头顶的月亮。
  而真心太难得了，难得到，你总需要反复的试探，才敢相信那一张皮囊下隐藏着的，是满心满眼的权利纷争，还是一颗赤裸裸的真心。
  越是站到了很高的位置，就越是孤独。
  这个道理，我一直都是明白的。
  在神界的时候，我的修为精进的很快，可是我不喜欢化成人形，更喜欢作为一只小白狐依偎在救命恩人的身边。
  她的怀抱很暖很暖，让人安心。
  我原本以为是造化弄人，后来我悄悄的犹豫的说，我曾经听过你和哪个储君的故事。
  她点了点头，问：“你想听后来的故事？”
  我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问：“你会伤心吗？”
  她摇了摇头，在温暖的午后，同我续上了母亲没有给我讲完的故事。
  她说，那个时候，她也是以为，自己可以成为他的妻子，只不过可惜，这桩看起来的神仙眷侣一般的故事，注定是没有完美的结局的。
  她说，她是西陵氏的女儿，黄帝的妻子，轩辕的母亲，嫘祖也是西陵氏的女儿，氏族之间不可通婚。
  她说，或许他们天生就只能戛然而止，因为那个人志在权力四海，而她只求一人心，他给不了，她便放弃了。
  所以在喜堂的诀别，便是永别，也是她对从前的自己的告别。
  我问她：“为什么殿下您会和百里殿下在一起呢？”
  她抚摸着我的毛发，声音温沉：
  “因为啊……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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