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深意
临摹完一篇策论,萧定深蹙起的眉心舒展开。
他放了笔一转头就看见小孩手里握着风铃侧身躺在旁边睡着了。
眉间轻挑,看着小孩睡得毫不设防的样子萧定深不由得露出点笑意。
萧定深从书桌前撩袍起身,走过去小心的将小孩手中握着的风铃拿走。
指尖轻轻的拢住坠着琉璃花朵和铃铛的细线,防止它发出声音将小孩吵醒,然后慢慢的将其放到了书桌上。
睡得正香,完全无知无觉的小孩皱了皱鼻子,哼唧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手中握着的风铃被拿走的缘故,秦缨握了握拳,轻轻的翻了个身。
身上穿着的狐裘领口因为翻身的缘故被带着堆在他的脸侧
油光水亮的上等白狐皮毛衬得秦缨一张因熟睡而红扑扑的脸更加可爱。
萧定深放好风铃,俯身解了小孩颈侧狐裘的系带,将其轻柔的抱起,大步走向里间。
掖好被子,放下帘帐,萧定深将秦缨安置在里间平时他用来休憩的小榻上。
在床边听了会小孩平缓的呼吸,确定小孩一时半会不会醒来萧定深才转身出去。
刚走到外间便看见北燕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正德候弓着身子从门外进来。
萧定深敛了唇边的笑,一瞬间又变成了那个平日里清高自傲的燕太子,仿佛先前那个在秦缨面前耐心哄他的萧定深只是个幻觉。
“殿下。”
正德跪下身子,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冲着萧定深恭敬的问了声安。
“何事?”
萧定深走至书桌边,将刚刚随手放在上面的风铃挂回了窗棂上,漫不经心的问道。
“陛下刚刚得知刘相推荐了秦侍郎的独子当您的伴读,这会儿正在定宸宫发大脾气呢。”
正德站起来回答道。
“这不,一甩袖子便让奴才赶紧过来寻您过去问话呢。”
“父皇如何说?”
萧定深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被风吹的荡起来的琉璃风铃。
虽然琉璃的质地冰凉却仍能感受到一丝残留的温热,应该是刚刚被小孩一直捧在手里捂热的。
想起天真娇憨的小孩,萧定深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奴才来之前陛下还在骂送刘相没有分寸,哪怕再喜欢秦侍郎,也不该让个幼童来当您的伴读,还说等会儿就要遣人把秦公子回去。”
正德看着萧定深放松的样子,神色一动,片刻后又垂下头,敛眉低目的将来之前北宸殿发生的一切悉数道来。
萧定深只将话听在耳里,却并未接话,只将手搭上金丝楠木做成的书桌。
不经意的轻轻叩动着指尖,葱白的指尖与金丝楠木做成的桌面相撞发出钝钝的沉闷音,成了这满室的静谧里的唯一一丝声响。
其实倒也无怪乎北燕帝会发怒,就连萧定深自己也觉得自家外公这次着实挺荒唐的。
他虽年岁尚小,却因为一直被北燕帝亲自带在身边耳濡目染的缘故而心智较为早熟。
所以并不似他那单纯的养在深宫的母亲一般,萧定深对于这件事的想法与刘娇的想法对比起来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他不认为秦缨作为一个年岁未及韶年的幼童,能被向来做事谨慎的外公推举送进宫来当他的伴读只是外公想要将秦侍郎划入他的阵营和扶持自己的得意门生。
这种动作太冒险也太不避嫌了,外戚丞相,丞相的得意门生,当朝太子和得意门生的独子。
这简直就是那些戏本子中上演外戚插手天家之事戏码的核心人员配置标配。
刘明犀是丞相,而秦允也是他的心得意门生,这一点暂时并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刘明犀有无数的机会来搭桥让萧定深与秦允相结识,实在没必要选择这最容易落人口实的一种做法。
不避嫌的举荐自己学生的儿子便罢了,更何况只是一个稚童,即便送进宫来待在他身边又于他有多大的益处呢?
这整件事都显得太矛盾,矛盾到无论是往前看到多少年都能看出这完全不是刘明犀本人一直所坚持的为官之道。
既然如此,那么这其中必定还有一些别的不为人所知的原委。
萧定深皱着眉头细细思索着,一双清冷的瑞凤眼中满是疑惑不解。
作为一个年仅九岁的稚童,萧定深在尚未进入书房学习权谋之术,而只是由北燕帝带在身边指点一二之际便能在这种事上独自想到这么多可以看出他是真的极为聪慧。
但他毕竟还未入朝堂,哪怕平时在北燕帝身边耳濡目染,一旦对上这种真正的朝堂手段哪怕他自认见识颇多却也终究只是纸上谈兵。
所以哪怕他知道这件事一定并非表面所见这般简单却也只能想到这里了,因为这其中更深一层的权谋之术是现在的萧定深暂时还无法参透的。
倒也不见怪,毕竟才九岁的年纪,到底还是稚嫩了些,又怎么能摸透刘明犀这种已经为官几十年的文臣的城府呢。
但他知道能让向来以睿智著称的外公甘愿冒着背上外戚引乱太子的骂名也要将其送进宫来,足以可见这位秦侍郎的独子身上必定有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过人之处。
不过会是什么呢?
这边萧定深正被自己外公这一步棋的用意牵绊住思绪,那边王朗就从门口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群手捧餐盘前来布菜的宫人。
王朗给萧定深请了个安,视线一转便瞧见这房间里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站着的另一个人。
紫翎帽,一品总管服,一张向来一丝不苟的脸,正是北燕帝身边的大太监正德。
王朗心中感到疑惑。
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跟正德行了个礼,“公公今日怎的有空来这昭曦宫?”
正德扬了扬手中的拂尘,扯了扯嘴角,只摆了个笑模样。
“自然是陛下吩咐咱家来请太子殿下。”
点头示意知晓了后,王朗不再多言,回过身准备让身后的宫人着手布置膳宴。
“他睡着了,你让他们先把东西撤掉吧,等孤回来再另行通知。”
还未开口的话却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
站在书桌前的萧定深回头看了眼屏风后的里间,轻声说道。
王朗应了声好后便转头让后面领头的宫人带着人撤下去。
宫人们福了福身便端着食盒转身出去了。
王朗吩咐完却见萧定深已经取下了挂在一旁的大氅。
他赶紧走上前为萧定深系上系带。
“殿下这便要去陛下那了?”
萧定深掸了掸大氅上灰尘,轻飘飘道:“嗯,孤跟着正德过去就行了,你便留在这好好照看小公子吧。”
这便是不准备带上王朗的意思了。
王朗虽心下吃惊于萧定深对于这位小伴读的照顾,却也不再多言,只应允下来便看着萧定深跟着正德出了宫门。
北燕皇宫十分之大,而萧定深所住的昭曦宫又比较偏僻,无论是距离北燕帝的北宸殿,皇后的潋凤宫都十分的远。
再加上萧定深不爱坐步辇,所以往往去面见一次,他仅仅是花在路上的时间便十分长久。
但他从记事起无论是晨昏定省却从未迟到过,这不免得益于他飞快的脚程。
在脚步飞快的拐过御花园后,萧定深耳畔传来小声的喘气声。
他突然停下脚步。
看着旁边在北燕温度极低的冬天竟走出了一身的汗的正德,萧定深问道:“可是跟不上孤的脚程?”
正德愣了一下,小心的敛了下呼吸,强装出一副呼吸平静的模样。
“殿下,奴才能跟上的。”
萧定深目光平静的看着他额头细密的汗和因为放缓呼吸而微微翕张的鼻孔,突然转头径直走向前方,只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看来是要备一个步辇了,不然他定然是要跟不上的。”
正德小跑着茫然的跟上萧定深,只觉得一头雾水,殿下这是何意?
半晌他突然想起今日这一行的缘由,正德蓦地恍然大悟。
看来殿下还是准备留下那位小伴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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