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夏都旧景(十六)
等到皇帝走了,谢寐生冷冷地对守在门外的陈武道:“让谢峥滚过来!”
……
之后的半个多月内,皇帝几乎每天都要到宁远王府,比上朝还要勤快,直到宁远王的病好了,才意犹未尽地减少了频率。
皇帝很喜欢王府上的小糕点,每次膳房送来都必用上几块。
直到一连几日,皇帝都没有再来,也罢了朝。
“皇帝病了。”苏容止到谢寐生府上时是这么说的,他斜倚在书房的沉香榻上,天青色的衣衫泄了一榻,手里的扇子招招摇摇,“这些日子,我寻你时总能撞见他,可算消停了。”
他几乎将这里当做苏府了一般,一进来就占了书房的小榻。
谢寐生坐在榻的另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中的书卷:“他来得再勤快也没有你苏公子勤快”。
苏容止笑了一声,支起身来,手中扇子勾勾搭搭地绕过谢寐生挺直的脊背,落在了人手中的书卷上。
两人的发也缠在了一起。
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落在谢寐生耳后:“本公子是来会情郎的,那可不得勤快些。”
谢寐生眼皮撩起,看他一眼,“不正经。”
“谢公子最正经,花楼里的姑娘见了你都走不动道。”苏容止笑他,转眼就看见了旁边放在矮几上的糕点,拈了一枚放在鼻下,立时嗅到了一股茶香。
这是依照谢寐生喜好做出的茶糕,口味清苦,一般人都吃不太惯。
苏容止将那茶点衔入口中,从后方搂住谢寐生的背脊侧着头就去索吻。
小巧的糕点在汁水淋漓间倏忽不见,只留清香满口。苏容止竟觉这清苦的茶糕也变得甘甜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吻愈深入,动作愈发激烈起来,最后谢寐生几乎被推到了榻的另一侧上。
谢寐生微微睁眼,书卷从手中垂落在地,他抬手,按住了苏容止捧着他脸颊的手。
“容止,”他唤着苏容止,轻柔的语气仿若叹息。
响在耳畔的心上人轻声呼唤自己名字的情形让苏容止几乎要痴了,他分开与谢寐生纠缠的唇,复又压上。
“我在。”苏容止道。
谢寐生的声音依旧轻轻的,“我听说苏丞相为你寻了一门亲事,你应了吧。”
唇上的肆虐骤然一滞,湿润的唇肉分开。酥麻过后,茶点苦涩的余味蔓延开来。
苏容止垂眼看他,苦涩言道:“明珏,你总是清楚如何能伤到我。”
被握住的手掌指节翕动,摩挲着眼前人的眉眼。
眼前的容颜,褪去了少年时的柔软骄矜,飘摇的十年在他的眉间写下岁月的痕迹,北凉山上的凄风寒雪沁入他的骨血。
昨日诗情昨日貌,春花变化寒露,岁月难改心扉。
“我不奢求你回应于我,我只期望明珏你不要推开我。”
“明珏,答应我好吗,莫要推开我。”
青衫滑落,谢寐生抬手,按上了苏容止的后颈。
微一用力,二人面颊再度相贴。
杏阳殿里太医进了又出,神色匆匆。
谢晖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也不是没有清醒过,只是昏迷的时候总比清醒多。
太医们连续几日施针用药,也只能让皇帝的精神稍稍振作。
谢晖陷入昏睡的时候也并非全然无觉,起码他眼下就知道,宁远王来看自己了。
男人宽大的衣袖飘荡间带着清苦的味道,一如这些天他勉力喝下去的药汁,也如同他的心。
谢寐生不是第一次来看谢晖了,只是先前人总是昏迷的时候多,像今日这般被人拽住衣袖还是第一次。
他转身,对上一双虚弱的眼。
谢寐生垂下眼睛,握住谢晖的手,将那似乎被他暖化了的手安置在锦被上,说道:“陛下醒了。”
谢晖,不,皇帝盯着他,虚弱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仿佛要透过谢寐生风轻云淡的外表直直看到他的心一般。
良久,皇帝才笑了,神色却还不如不笑:“王叔不希望朕醒么?”
“陛下乃是真龙天子,自然会醒来的,”谢寐生道,“况且陛下身体康健,只是昏迷些许时日而已。”
“对,昏迷些许时日,”皇帝眼底闪过一丝讥讽:“毕竟是朕的好王叔给朕下的药,王叔怎么能不清楚这药效呢?”
他在床上,被灌了几日的苦药,脑子里还想着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平日出入饮食都有太监试毒,寝殿中少见熏炉香料一类,除了伺候待心腹太监宫女更是少有人能近他身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中毒的。
见了谢寐生,他才恍觉一般,还有一种可能。
他不愿去想那种可能,心底更是频频否定,可看见谢寐生被他质问时泰然的神色,心顿时沉了下去。
“朕是不是还该感谢你,感谢王叔你没有给朕下见血封喉的毒药吗?”
皇帝骤然抬头,目光似剑。
被那如刀似剑的锋利目光一寸寸刮过,谢寐生神色泰然。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一笑,常年被冰雪覆盖的姝丽容颜生动起来,似是一抹濡湿了冰雪的朱砂,艳丽而锋冷。他温温和和道:“陛下在说什么胡话?”
殿内安静下去,两个人静静地对视。
皇帝没有再质问,而谢寐生也没有丝毫要解释的意思。
或许二人心中早已心照不宣地知道了彼此的意思。
眼下还是白日,可因为皇帝病着,杏阳殿的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生怕漏进来一点儿风来,殿内点了灯,烛火跳动。
那跳动的烛火一点点矮了下去,皇帝终于开了口,“为什么?”
他似乎并不为了寻求一个答案,而是仿佛宣泄般顺着自己的猜想说了下去:“谭和是你的人,靖州事发,是为了转移朕的注意,好让朕不注意到你们在京中的布置。”
“而朕中的药,虽不致命,但那是因为朕如果中毒,很快便能锁定下药之人。”
毒药胜在见效快,败也败在见效快。而要是中毒之人侥幸逃的一命,便立马能追出下毒之人。哪怕是累日见效的慢性毒药,也是会在脉象上有表征的,在太医定期的问诊中自然就会被发觉。
况且皇帝在宫中的饮食俱由专人打理,每餐餐前必有银针试毒,根本无从下手。
“朕所能想到的,只有王叔府上的糕点,”皇帝叹了口气,即使心底再怎么不愿承认,也只能接受了事实,语气讥讽:“王叔为了让朕服下,竟不惜以身犯险,与朕同食,可谓是煞费苦心。”
“就是为了谢峥?”
谢寐生安静地听皇帝说着,听到这里,也只是柔柔和和地一笑:“不过是陛下的臆测罢了。”
皇帝不置可否,“今日王叔进宫,只是为了看朕吗?”
“虽然不知我那父皇为何如此爱重于你,但是朕却不信,王叔手上只有那金牌和手诏。”
他将目光投向外间,即使隔着厚重的殿门,但他似乎已经看到了外面情形一样,“我那好皇弟,此刻怕是已经入宫了吧?”
仿佛为了映照他这番话一般,外面隐隐传来嘈杂的声音,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太监撞开殿门,连滚带爬地奔了进来,全然忘记了礼数和往日皇帝的可怖。
那太监扬起一张年轻的脸,是赵青。
小太监赵青跪爬在地上,嘴唇哆嗦着,尖利的语调几乎变了声:“陛下,陛下,嵘王反了……反了啊……”
从赵青不连贯的话语中,皇帝勉强拼凑出了事情的前后,有有宫城的守将里外勾通,将谢峥和几百兵将放入了宫中。
这几百兵将对于宫卫来说并不算多,但眼下皇帝昏迷,诏令发不出去,自然没有人能指挥动那些只听皇帝手诏的守兵。
想到这里,皇帝又看了眼神色淡淡的谢寐生。
这是防着他醒来呢。
室外的喧嚣声渐渐清晰,赵青依旧跪在下面,浑身抖得跟个筛糠一般,皇帝看的眼烦,随手抄起床上的金丝玉枕就砸了过去:“还不滚下去!”
赵青好似被砸傻了般,竟抱着枕头出去了。
谢寐生撩起眼皮,看着赵青踉踉跄跄地出了杏阳殿的门。
皇帝全身的气力也仿佛随着刚才的发泄一并泄出去了,他软软坐到在榻上,抬头看向谢寐生,凌乱的发下露出深黑的瞳孔。
他打量着四下,随着赵青那石破天惊的一撞,他才恍觉,今日的杏阳殿过分安静了。
自他昏迷以来一直都身影不绝的太医和宫婢们全都没了影子,仿佛在皇帝昏沉间看到的一切才是如同泡影一般。
杏阳殿内外似乎没有一个伺候的宫人了。
“王叔,朕还有几分可活?”皇帝惨然一笑。
谢寐生叹了一口气,难得温和地摸了摸小皇帝的脑袋:“陛下会活得好好的。”
“陛下要出去走走吗?”
“王叔是觉得谢峥已经进宫了,便是朕再露面,也无济于事吗?”皇帝的一句一字都如从喉咙眼中挤出来般,艰涩地吐出,重重地落下。
谢寐生看他,“陛下不愿意去吗?”
皇帝定定看着他,忽的伸手勾住男人的衣领,谢寐生看了看小皇帝苍白的手指,顺着他的力道俯身。
二人身影交颈相叠,皇帝的气息吐在谢寐生耳后,“呵,王叔相邀,朕怎可不去?”
……
杏阳殿和昭阳殿相隔不远,中间便是漪浪园。
初夏的柳条比春日茂密许多,也柔韧许多,垂下一片片阴凉。
依旧是绿烟金穗,依旧是水波款款。
一如数月前,他与宁远王步在这漪浪园中。
神姿风貌的宁远王为他折柳作环,为他亲手戴上。
为他……轻轻一吻。
皇帝脚步一顿。
如今想来,那不含任何意味的额心一吻,竟是比这数月来意乱情迷间的唇齿纠缠更要真实,也更要……甜蜜。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皇帝神色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脑袋还有些昏沉,但比之以往已经好上太多。这些日子随着太医的调理,兼之少了那药的来源,他身体的气力已经渐渐恢复了。
不用依靠着谢寐生也能慢吞吞地走。
他慢吞吞地走到了一株柳树下,抬头看着柳枝没有方向地随风摇荡,一如他茫然不知该往何处的内心。
他看着谢寐生,一如数月前,他站在这里,看着谢寐生轻轻吻上他的额心。
皇帝忽地笑了:“王叔,朕的心里很难受。”
“你再为朕折一支柳环罢。”
谢寐生却摇了摇头,看着已经渐渐坚韧的柳枝,道:“这柳枝日渐粗韧,便是折作了环,也不好看了。”
皇帝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了,他神色冰冷地凝视着谢寐生身后。
谢寐生恍然转身。
身后嘈杂的声音渐进,为首一人身上的衣衫沾了血迹,神情却很昂扬。
那人见着谢寐生地身影,先是一愣,然后激动出声:“王叔!”
是谢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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