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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吃馄饨


“李慕乾,你神神秘秘地是要带我去哪里啊?”

        娘娘被官家拿绢帛缚上了眼睛打横稳当得抱在怀里,心中虽是有些害怕,但终归还是好奇着这个时常不解风情的还俗和尚会给她准备些什么惊喜。

        官家抱着娘娘走在通往和宁门的宫道上,健步如飞,神色自若,还能搭出一只手来示意道边路过的宫人们噤声。

        早就替官家预备好大銮舆的内侍官等在宫门口,见到官家抱着娘娘过来便主动为官家撩开了车帘。

        “低头。”李慕乾虽这么提醒着,手却还是替她挡住了头部。

        钱望舒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不算宽敞的密闭空间里,空气中弥漫着茶水和果子的香味,随后便感到自己被放在了一个柔软的垫子上,她大约有些知道自己是在何处了。

        “李慕乾,我能睁眼了么?”她迫不及待地问。

        “阿舒少安毋躁。”李慕乾一面安抚住钱望舒,一面轻轻撩开窗帘示意梵华快些启程。

        大銮舆稳健地往御街上驶去,李慕乾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心安理得靠在靠背上休息的钱望舒,轻笑了一声。

        钱望舒听到了他那带着笑意的鼻息,拖着长音故意问道:“请问官人,我现在可以看了吗?”

        “娘子请便。”李慕乾替她准备着差点,一面答应了一声。

        “李慕乾,你怎么拿大銮舆带我出宫啊?”钱望舒拉下了眼前的绢帛,虽是有准备他会带自己出宫,但看着车内豪华的装饰,还是忍不住大吃了一惊。

        李慕乾轻嗯了一声,将倒好的菊花茶送到钱望舒手边,又不紧不慢道:“今日乃上元佳节,理应与民同乐一番,其他诸事我已让临安府尹都安排好了,阿舒一会下车,只管尽兴玩就是了。”

        豁,这和尚真是开窍了啊,想到她当初为了求他带自己出宫那么费尽心机,现在却这么得来全不费功夫,可见男人有时就是犯贱的。

        “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要带我去哪里,李慕乾。”钱望舒挑他话里的刺,故意皱着眉逗他。

        李慕乾以为她真的生了气,忙将实话竹筒倒豆似的都交代了出来,看着她的表情满是真诚:“孙姑娘说,你这几日总念着想去看上元灯会,我知道你这几日在宫里待着都闷坏了,便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满足你这个愿望。”

        她的辛苦,他都晓得。

        钱望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小心逗笑,越看这官人越是觉得呆头呆脑得可爱,心中更是欢喜得紧了,转身伸出双手越过那茶案去将他那方正的脸蛋捏圆搓扁了一番。

        “李慕乾,我真是觉得我越来越喜欢你了!”钱望舒毫不掩饰自己对李慕乾的熊熊爱意,却惹得这个脸皮薄如蝉翼的还俗和尚羞红了脸。

        “阿,阿珍,仔细你的,你的肚子。”李慕乾被迫撅着嘴,却还在艰难地提醒她注意安全。

        怎么办,无论过了多少次,还是喜欢看这种谪仙降凡尘的戏码。

        钱望舒终是收了手,安安分分地靠回了靠背上,低头轻轻摸了自己还没大显形的肚子,感慨道:“李慕乾,你知道关心则乱是什么意思么?”

        关心则乱。

        李慕乾闻言轻愣了一下,在心里默默咀嚼起这句话的意思,他垂眸看着自己手里那串已经被她盘出些颜色的菩提珠,眉眼间透出了些若有似无的温柔笑意。

        “还记得我第一次求你出宫时,你那顾全大局的模样吗,你还拿老爹来压我?”钱望舒此番旧事重提,话里却没有半点要埋怨他的意思,“帝后出幸是大事,李慕乾,实在不必如此麻烦的。”

        “只要你高兴,这没什么。”

        李慕乾也不知道为何他如今说话,也会有些昏君的气魄,其实也无妨,他扪心自问,比起江山他的确爱他的美人多一些。

        “官家方才不是说,要与民同乐么?若百姓为了顾及我们为我们让行,势必会消磨掉他们逛灯会的兴致,又谈什么享乐呢?”

        钱望舒也不知道为何她如今说话,也会有些贤妻的大度,其实也无妨,她扪心自问,自己到底也是个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而又通情达理的女子。

        “那阿舒不想看灯会么?”

        “比起灯会,我更想和你待在一起,只要不待在宫里,其实去哪里都好。”

        “那阿舒觉得去哪里最好?”

        “去钱塘江边好不好,我想吃那位老伯包的馄饨了。”

        -

        潮汐之相月月都会有,此乃天地伦常。只是不知道从前哪位先生说了,八月十五的钱江潮最好看,引得世人趋之若鹜,而忽略了这寻常之美。

        上元的钱江岸没什么人迹,连江潮都温驯了许多,只是一下又一下轻柔着舔舐着堤岸,与那天边的月色一同和谐着。

        远远望去,在清朗的月色下,只见一红一白两个极登对的背影相偕在江边漫步,他们的脚步轻松又漫无目的,他们在享受这其中的过程。

        从前钱望舒是最不喜欢冷清的,如今却有些享受这些能与李慕乾手拉手一起独处的时光。大銮舆与护卫的军士以及一起陪同他们过来的清荷梵华都被他们留在了不远处的树林里。

        “冷么?”

        李慕乾侧头看了看身边这个被毛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人,还是担心她会被料峭春寒伤及。

        “不冷不冷,官人的手暖得很。”钱望舒摇了摇头,用力握了握被自己藏在怀里的大手,抬头朝他嘿嘿笑着。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与他并肩走着就已经很高兴了。

        “李慕乾,我想吃馄饨。”钱望舒望见了那个馄饨摊,轻轻靠在李慕乾的肩上撒娇似的在他耳边说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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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伯,来两碗馄饨,一碗少盐不要放葱,一碗多些紫菜。”

        钱望舒熟门熟路地向摊主点了菜,放李慕乾在外面付钱,自己先一步走进了帐篷里躲风。

        进帐篷拿下兜帽的一刹那,当头便撞上了两个熟人。

        “你们怎么在这儿?”钱望舒难以置信地望着面前的那对有说有笑的郎才女貌,心中开始感慨着缘分之奇妙。

        拓跋清风应声抬头,灰色的眼眸中透出一丝意外随后便被笑意掩盖:“月月,你也来吃馄饨?”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边同样被缘分所震惊到的孙少珍,不慌不忙地起身走去请钱望舒入座。

        在他靠近的一瞬,钱望舒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正巧被付完钱进门的李慕乾接进了怀里。

        “王爷也来吃馄饨么?”李慕乾倒没有显露出多少意外之色,只是云淡风轻地与拓跋清风打了个照面,而后转头对钱望舒询问道:“要同他们一道坐么?”

        拓跋清风似笑非笑地往钱望舒那里扫了一眼,又故意作揖正经回起了李慕乾方才的寒暄:“回官家的话,小王前几日用了娘娘送来的金创药,伤已然大好,今日乃上元节便想着同孙先生出来逛逛。”

        钱望舒哪里听不出这骚狐狸话里的玄机,轻吸气一口气又直直地挺起了自己的腰杆,故作骄矜地回应李慕乾道:“都是认识的,坐两边算什么意思?”

        说罢,她淡淡往对面那笑面人扫了扫,兀自脱开李慕乾的手,径直往孙少珍身边的位置走去。

        孙少珍在后头看了半天的戏,见钱望舒先一步过来还故意装傻问她怎么没去灯会逛逛。

        “灯会从前年年都看早就没什么意思了,想吃这里的馄饨就来了。”钱望舒由着孙少珍替她脱斗篷,回头看着那边还在互相寒暄的两个女婿,心里纠结着什么。

        很快,摊主便把四人点的馄饨都上齐了,却在给钱望舒送最后一碗馄饨时忍不住犹豫了脚步,他皱着眉仔细看了看她与拓跋清风的面容,迟疑道:“二位客官,你们从前是不是也在我这小摊上吃过东西?”

        兄妹两个闻言下意识互视了一眼,又同时回头回应道:“老板好记性。”

        钱望舒没想到自己会与拓跋清风如此异口同声,惊得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捂着嘴躲到孙少珍怀里一顿吃痛。孙少珍一个劲儿地抚着她的背安慰,也是又心疼又想笑。

        “不过这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老板还真是过目不忘。”拓跋清风意味深长地恭维了摊主一句,似乎猜到了什么。

        摊主被他的话噎住,下意识往李慕乾那边瞟了一眼,遂又虚笑应道:“倒也不是过目不忘,只是二位客官生得太过惹眼了而已。”

        月黑风高的,能看得清些什么呢?

        李慕乾怕这摊主越解释越假,忙轻咳了一声示意他少说几句,遂又转移话题道:“敢问店家,你这里可还有些别的吃食?”

        摊主瞬间接住了李慕乾递过来的话,殷勤答道:“小的在炉子里煨了些奉化芋头,不知几位贵客可要尝尝?”

        “劳烦店家为我们拿两颗吧。”李慕乾从袖中拿出了一张金叶子放到摊主手里,又向他道了声谢。

        拓跋清风看完了身边这两人一唱一和,方知他好妹夫的良苦用心,借着去钱望舒手边拿醋壶的间隙在他耳边轻声道了句谢。

        果然,在李慕乾的意料之中,听到摊主看似误打误撞地提起了十五年前的那场刺杀,钱望舒对着那冒着热气的馄饨碗开始若有所思。

        孙少珍正要提醒她趁热吃馄饨却被对面两个男人以表情噤住了声,到底孙先生的脑筋是灵光的,瞬间便知道了李慕乾的用意。

        解铃还需系铃人。

        钱望舒到如今还下意识排斥拓跋清风,其实早就不是因为厌恶他的胡人血脉,也不是在埋怨他当年没有救下她,她其实是害怕面对自己,那个造成一切祸端的自己,这也是从前年幼的她会选择将这一切遗忘的原因。

        为什么一定要吃这碗馄饨呢?

        这是她的心结。

        “阿爹阿娘,是怎么死的?”钱望舒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你走失后不久,娘亲很快病倒了,药石罔效,没等到枫叶染红便离开了人世。娘离世后整日郁郁寡欢,阿爹从元京赴完命后,没过多久也随阿娘去了。”

        拓跋清风没有再隐瞒。

        “都怪我,如果我不要吃这碗馄饨,可能一切都不会发生。”钱望舒直直盯着面前这碗充满着罪恶的馄饨,忽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她的良心备受煎熬,可她并没有选择逃避,这都是她应该受着的。

        罪孽深重的是她,不是这个,被自己的花言巧语蛊惑,而心甘情愿去给她买馄饨的哥哥。

        拓跋清风不知何时坐到了钱望舒的身边,他努力回忆着自己从前的样子,用一种兄长对小妹妹的温柔语气开导道:“月月,我与爹娘从来都没有怨过你。”

        “可我不吃,我们就不会离开阿爹阿娘,也不会走散了。”钱望舒回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拓跋清风,略带委屈地忏悔。

        如今能原谅她的,只有他了。

        无论过了多少年,拓跋清风看到妹妹哭还是会心疼,他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擦去了眼泪,又低声道:“你不与我们走散,就遇不到肃国公救你,这场刺杀早晚会发生,那个女人从没有打算放过我们,月月,如今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钱望舒闻言愣了一下,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馄饨碗,呢喃道:“最好的结果吗?”

        “也许,还不是。”拓跋清风摇了摇头,忽然饶有深意地朝对首的李慕乾望了一眼,轻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钱望舒的头,又道:“吃馄饨吧,趁热。”

        钱望舒看了自己面前那碗涨得不成样子的汤馄饨,指了指拓跋清风那碗加了鸡蛋的干炒馄饨,忍着哭腔厚脸皮道:

        “哥哥,我想尝尝你那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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