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相认
“你的眼睛,怎么也是灰色的?”
钱望舒赫然望着面前这张与自己酷似的男人面庞,声音颤抖。
“月月,你还认得我吗?”
元清叟微笑着,从衣襟里扯下了一个玉坠子,拎在了钱望舒眼前。
——月月乖,你站在这里不要动,哥哥给你去买碗馄饨好吗?
月月,从没有人这么叫过她,除了在梦里。
有男人这么叫她,有女人这么叫她,也有小孩子这么叫她,可她总看不清他们的脸。
钱望舒觉得自己的头隐隐有些发痛,她死死握住手里的杯子,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元清叟手里的玉坠子上,艰难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也会有这个玉坠子?”
“月月,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元清叟将玉坠轻放到了桌案上,复而含笑平静地注视着钱望舒。
“别这么叫我,我有名字,我叫钱望舒。”
钱望舒迅速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压低声音警告他。
她否认着,抗拒着,害怕听到那个会让她丢失自己的答案。
“不,你叫拓跋明月,是北卫江宁王拓跋车臣的女儿,是我拓跋清风,唯一的妹妹。”
“十五年前的中秋,阿爹阿娘带着我们去看钱江潮,途径一个馄饨摊,你吵着说要吃馄饨,我让你站在摊边等我,可我付完钱回去找你的时候,你就不见了。”
“你闭嘴!”钱望舒怒吼着,将手里的瓷杯重重摔在了地上。
瓷杯落地的那一瞬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她眦着眼睛直直盯着那一地的残缺,胸口剧烈起伏着,千言万语哽在喉中,她的头脑一片浑噩,不知所措。
怎么会这样?
元清叟不是元清叟,他是拓跋清风,那个差点要娶了钱望舒的北卫小江宁王。
哥哥娶妹妹,亲人杀亲人。
荒唐!何其荒唐!
呵,她钱望舒竟然是北卫的皇族,是那个下定旨意将淮北中原踏为平地的拓跋家的女儿。
可事实就是这样血淋淋、白惨惨。
脸和玉坠,造不了假,面前这个男子,无可辩驳的,就是她的血亲。
多可笑啊,一只走失的小狼崽,竟被一群绵羊养大了,可落在狼窝的那些绵羊,如今怎么样了呢?
钱望舒盯着那地上惨青的碎瓷,倏得便大笑了起来。
她瞥见了地面上茶水倒影里的胡人面孔,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讨厌她自己的长相。
好臭啊,她清楚地闻到了自己血液里散发的罪恶的气味。
她,可真是该死!
“月月,你这是作甚!”
拓跋清风看到钱望舒发了疯似的狠狠掌掴着自己,急忙过去拉住她的手制止。
“江宁王殿下,潜伏至我南棠境内,意欲何为?”钱望舒流着泪,恶狠狠地盯着他。
“月月,我做了这么多,只是为了找到你。”拓跋清风任由着钱望舒如同仇敌一般地质问着自己,用另一只手轻轻抹去了她脸上的泪水。
钱望舒避开了他的手,嗤笑一声又道:“堂堂北卫江宁王,北卫太后最宠幸的王爷,改名换姓潜至南棠,只是为了寻找幼年走失的妹妹,这话说给你听,你信么?”
“月月,我整整找了你十五年。”拓跋清风强忍着心中的痛楚,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要吓着他。
十五年的辛苦,最终只汇集成了这几个字,苍白无力,听起来更是可笑。
没有人懂得拓跋清风此刻的心情,他百口莫辩,也无从辩解。
“放开我!”钱望舒嫌恶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好,只要你不伤害自己,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依你。”拓跋清风见钱望舒冷静了下来,讨好似的松开了她的手,他逼迫着自己露出笑意而看起来尽量亲切,盼着妹妹能想起一些儿时的记忆。
-
“你想方设法让阿珍引我到这里来,究竟想做什么?”
钱望舒空洞地望着面前的桌案,话里毫无亲人相认的喜悦,唯余冷漠。
“娘娘不必担心,我从未想过要带你回去,如今见你一切安好,我便放心了。”拓跋清风正在清理地上的碎瓷屑,听到钱望舒的话也并未觉得她失礼,只是轻笑着回应了一句。
世人都说买椟还珠之人愚蠢,可在他心里,那个木盒子要比里面装着的宝珠珍贵万分。
闻得他对自己的称呼,钱望舒毫不留情地嗤笑了一声,笑他明明居心叵测还要装作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
“你做的这些,阿珍知道多少?”钱望舒如今更关心这件事。
“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她也从来没有问过我。”拓跋清风苦笑一声,将实话都说了出来。
果然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姐妹,谈起情爱来都是喜欢这样糊涂着。
可拓跋清风与李慕乾不同,孙少珍与她钱望舒的境况也不同。
她是木已成舟,回头的结果比向前不一定会好,但孙少珍不会,她若跟着拓跋清风,前路一定是刀山火海,最终还会走到南棠的对立面。
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也不想让她的阿珍受伤,所以这一次,她选择了自作主张。
“念在你我兄妹一场,王爷快走吧,”钱望舒对他下了最后通牒,“离开南棠,在我通知镇南军来抓你之前。”
“娘娘要杀我?”拓跋清风回到座位上坐好,话中溢满苦涩,难以置信当年那个被自己捧在手心里宠爱的奶娃娃竟然要杀了自己。
“我是南棠皇后,你是北卫王爷,我们本就势同水火,杀你,不应该吗?”钱望舒看得比他清醒,此情此景,并不适合谈论什么家长里短。
“月月,我不是南棠派来的细作。”
拓跋清风还是为自己辩驳了一句,可南北对峙,两军如今还在襄阳酣战着,他好像说什么都荒唐得可怜。
“如何证明?”钱望舒不想再与他多言语,只这么问道。
话音刚落,对面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匕首二话不说就扎进了自己的心窝里。
“你这是作甚?”钱望舒被吓了一跳,忙扑过去抓住他的手,“你若死在这里,是要将我,将南棠至于何地?”
“剖心为证。”拓跋清风见到妹妹舍不得自己死,竟然心满意足地笑了,“月月,哥哥真的不是细作,阿爹阿娘都走了,如今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钱望舒听到他说出这句话,心口竟会不自觉地隐隐作痛,方才她将自己冠冕堂皇地至于国家大义的高地上而努力筑起的心理防线,一瞬间便崩塌了。
“你不要同我说这些,我不能明白你的,你不应该来找我!”
钱望舒抱着自己的头,崩溃大哭了起来。
-
“阿舒,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知道今日钱望舒去寻孙少珍了,李慕乾同祝英好谈完公事便等在了驿站门口,从日薄西山等到了月明星稀,才见到街口有一个骑着白马的断肠人浑浑噩噩地朝驿站这边靠近。
“一灯啊,你在等我吗?”钱望舒遥遥见到台阶上负手而立的白衣官人便笑嘻嘻地伸手向他索要拥抱。
“你喝酒了?”李慕乾走上前去将她抱下了马,闻到了她一身酒味。
钱望舒咋着嘴巴,眷恋地将头埋向他的脖子,小声呢喃道:“因为,高兴啊。”
说完,小郎君又直愣愣地抬起头,对着面前的大官人呵呵地笑了起来。
“可是遇到什么事了?”李慕乾瞧见她眼角默默滑落的眼泪,心头一紧。
“没事啊,就是困啦,打了个哈欠。”钱望舒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嘴,挣扎着从李慕乾的怀里出来,踉跄着就要回房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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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舒,到底出什么事了?”
李慕乾一路护送钱望舒回了房间,等她安全坐到榻上脱鞋的时候,才敢开口问她。
“李慕乾,做人好累啊。”钱望舒红着眼睛看他,明明方才喝了这么多酒消愁,可还是觉得难过,难过得清醒。
“众生皆苦。”李慕乾单膝跪在她面前,轻轻地为她擦着眼泪,明明想安慰她,却只会说佛偈。
“李慕乾,你不要逼我了好吗?”钱望舒忽然露出了一副恳求地表情,十分可怜地出言求告着他。
“我不逼你,你别哭。”李慕乾不知道她到底去甘泉书院受了什么刺激,他只得顺着她一面为她拭泪。
“你们都在逼我。”
钱望舒撇开头,自己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
“阿舒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逼我,老爹逼我,拓跋清风逼我,南棠逼我,所有人都在逼我。
“逼我大度,逼我知好歹,逼我深明大义,逼我良禽择木而栖,逼我识时务者为俊杰。
“可有没有人问过我啊,我他娘只想做个书会先生不行吗?”
这接连几句,说得李慕乾心慌,他好像意识到,一直处于某种平衡的东西,倒塌了。
“阿舒是知道了什么吗?”
钱望舒闻言,忽然抱着肚子笑了起来,指着李慕乾的鼻子骂道:“李慕乾,你是一个和尚,为什么要娶我?为什么云林寺这么多高僧,会看着他们最出色的弟子娶妻啊?你为什么能做皇帝?”
李慕乾惊讶地望着她,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你说不出,我便替你说,日日这般陪你演着戏,我也累极了。”钱望舒笑着,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打算。
她清醒地够久了,如今只想糊涂一次。
“你想杀我爹,所以娶我,一面博取他的信任,一面拿我牵制他,是也不是?”
“是。”
既然她都知道了,他便也不想再隐瞒。
“狡兔死,走狗烹,那官家打算什么时候处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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