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中秋
一转眼,月亮便又圆缺了一轮。
“娘娘!”
钱望舒刚梦到自己的《谪仙记》火遍了大街小巷,还没听到路人如何夸奖她满月姑的作文笔力如何,美梦便被一些个嘈杂声打了个稀啐。
她从梦中惊诧坐起,扶着床榻睡眼朦胧地望着身边围成一团的群芳荟萃,脑袋的是懵的。
“几时了?”
还在魂游天外的钱小圣人虚着声问向身边的一众笑意盈盈的侍女。
“娘娘,生辰快乐!”
往日她们都是不敢吵娘娘睡觉的,但今日有了官家的口谕,倒也有恃无恐了一些。
清荷率先扑到了钱望舒的床上,抱着她喜气洋洋地祝贺了一句。
随后的文君也笑着坐到了钱望舒的床沿上,看着清荷大着胆子闹着钱望舒却也不阻止。
一旁捧着洗漱用具的小宫娥也是偷笑着围观。
钱望舒一听这些人是来祝贺自己的生辰的,将将燃到眉头的无名之火瞬间便消了下去,她掩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摆手纵容道:“都有心了,一会儿下去领赏吧。”
小宫女们见要到了娘娘的彩头,立刻又盈盈矮下身子说了些讨喜的吉利话。
“你们几个嘴倒是甜得很,”钱望舒忍俊不禁地扫了一眼身边人,又戳了戳清荷的脸蛋子自嘲道:“被你们这么闹着,我可不得长命百岁么?”
“今朝是喜日子,娘娘该早些起床的。”
文君为钱望舒捧了青盐浓茶过来供她漱口,又同她禀报道:“今日官家特地请了孙姑娘入宫来,估摸着现下快到了。”
说话间,自寝殿门口信步走进一紫衣女子,手上提着不少好东西。
“外头的鸡都啼过几回了,怎的娘娘还赖在榻上?”
听着这刻薄的语气,来人不是孙少珍又是谁?
“方才还同娘娘说起姑娘呢,姑娘便来了,可见是心有灵犀的。”
文君见孙少珍来了,便自然而然地为她让出了钱望舒身边的位置,退到一旁先替尚在盥洗的钱小皇后寒暄了一句。
孙少珍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文君,便顺势坐到了钱望舒身边,静静地等着娘娘洗漱。
“哟,今儿是什么好日子,竟舍得让孙先生进宫来瞧我。”钱望舒用打湿的细绢擦着脸,忙中抽空揶揄了着孙少珍,“你不是还有满园桃李要去教么?”
“今日是中秋,书塾休沐,民女自然便有空了。”孙少珍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她,给足了钱小皇后的面子。
钱望舒瞧到了孙姑娘隐忍的嘴角,笑着将细绢子扔回了水盆里,又挥手禀退了房中一众服侍她洗漱的侍女,只留下了清荷与文君在身边陪侍。
“快让我瞧瞧,都给我带了些什么好东西来?”钱望舒跪坐在床榻上,招手让文君将孙少珍带来的贺礼呈过来。
见自家娘娘没有一点要继续起身的意思,清荷担忧着自己手里官家给交代的差事,便在一旁小声提醒了一句:“娘娘,如今也快巳时正了,娘娘不如早些更衣吧。”
“不急不急,今年的看潮会都取消了,白天没我什么事,”钱望舒低头同孙少珍一同差着包裹,随口拖延了一句。
这下可急坏了清荷,官家可是交代她午时前要将娘娘带去后苑的啊。
她握着手十分为难地朝对首的文君求助了一眼,文君是知道各种缘由的,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娘娘让尚服局制的秋衣昨个已经送来了,妾让人用荷香熏好了,娘娘趁着日头还早,不妨先试试?”
“你们这两个人,今朝好生奇怪,莫不是吃里扒外去了吧!”
钱望舒听着身边这两个丫头一直变着法地让她早些起身,似乎猜到了什么,当即指出一指毫不客气地拆穿了她们。
“我的好娘娘,您就饶了奴婢吧,官家命奴婢午时前将娘娘带去后苑,皇命不敢违啊!”清荷见主子发了难,忙欠了欠身子低头将实话抖了个干净。
李慕乾在后苑等她?
天爷啊,太阳真真是从西面出来了。
钱望舒有些不敢相信,盯着榻上的莲花玉如意静默着看了好一会,心中半是惊喜半是疑惑,沉吟半晌,复抬头问道:“你可知道官家请我去做什么?”
“娘娘,今晨是内侍官来传话的,让奴婢什么都不要多问只管带娘娘去就是了,奴婢真的只知道这么多。”清荷跪坐到了钱望舒的榻边,可怜兮兮地扯了扯钱望舒的袖子。
孙少珍闻言抬头朝钱望舒身侧的清荷那里看了一眼,瞬间心中便有了个大概。昨日她去乐丰楼取莫娘为钱望舒准备的生辰礼的时候便听说了楼里的杂剧班子被一位贵人高价请了出去,没想到那贵人竟是官家。
“这些东西晚些也能看,娘娘快去梳妆吧,”孙少珍轻笑了一声,直接动手替钱望舒合上了锦匣,“后苑里可有好东西等你呢。”
“好哇,连阿珍你的胳膊肘也往外拐了么?”
钱望舒闻言乍是一惊,两弯秀眉立刻便横了起来,她跪起身佯装恼怒地轻捏了捏孙少珍的脸蛋子,又瞪着眼睛逼她从实招来。
“心急就快去穿衣服打扮,在这里逼我做什么?”孙姑娘自然是不吃她这一套的,她有恃无恐地抬眸轻扫了钱小皇后一眼,不动声色地拉下了她的爪子,又朝那头的梳妆台扬了扬下巴。
到底还是孙先生有法子治她。
钱望舒十分不服气地朝孙少珍轻哼了一声,而后迅速从榻上爬了起来,招呼着清荷与文君速速为她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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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然入了秋,竟不知从何处飘来了袅袅的荷香。
“娘娘,路上有好多荷花啊!”清荷指着通往清露台的石子小径惊喜道。
钱望舒正要拉着孙少珍往小西湖那边过去,听到了清荷的话便略带意外地停住了脚步改道往清露台走去。
先帝的文德皇后生前极爱听曲看剧,这清露台便是先帝特意为娘娘建的,圣人仙逝之后□□哀痛不已,未免睹物伤怀便鲜少驾临清露台,久而久之这地方便也闲置了。
如今荷花早已过了花期,怎么会有人在这荒台小径上养荷花呢?这缸里供的还是一水的文君拂尘,粉白相映,煞是可爱。
“哟,秋日里还能瞧见这样好看的文君拂尘,倒也只有在大内了。”
孙少珍稀罕了一声,俯身去瓷缸里摘了一朵满开的粉荷送到钱望舒手里与她共闻了闻,又笑道:“想来是有人想要借花献佛,娘娘快过去瞧瞧吧。”
钱望舒望着这芬香满径的出水芙蓉,一时间有些恍惚,她自然猜到了这是和尚为她准备的生辰贺礼,却又不敢相信。
——和尚,你知不知道,男子若是要送姑娘礼物,可是不能开口问的呀?
——若是指明了要什么,哪里还瞧得出有没有用心呢?
“娘娘,官家有请。”
内侍官梵华出现在了道路尽头,远远地同钱望舒行了个恭敬的大礼,又缓步迎上来引她进清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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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内后苑,闲置已久的清露台里迎来了久违的热闹。
台中亦供满了清香四溢的文君拂尘,中央摆了小宴,正对着置好了景的舞台。
主位之上,静静然坐着一个白袍僧人,手持白玉菩提念珠,目光清冽而沉静,了无悲喜。
官家身侧,坐着一位悠闲自得的小官人,手里潇洒地摇着一把价值不菲的白梅扇。
见这郎君眼角眉梢皆露风流,不是祝英好又是谁?
祝英好先一步见到钱望舒进门,笑容满面地起身与娘娘行了个宫礼,又朗声贺道:“小臣祝英好,给娘娘请安,祝娘娘生辰吉乐。”
“祝卿免礼,”钱望舒对祝英好抬了抬手,利落地免了他的礼,又走到了李慕乾面前同他欠了欠身:“臣妾见过官家。”
身后的孙少珍随也施施然同李慕乾行了个礼请安。
官家轻颔了颔首,又淡言道:“圣人既然来了,便入座吧。”
不知何时,梵华便带着一众侍候在侧的宫人退出了清露台,宫室之中,了然只留下了座上四人。
“不知官家今日寻我来,所谓何事?”钱望舒坐到了李慕乾身边,在他耳畔小声问了一句。
“官家弄了这么大阵仗,娘娘难道还瞧不出来么?”一旁的祝英好十分不避讳地听到了钱望舒的话,摇着折扇笑着先说了一句,说罢又不紧不慢地提掌拍了拍。
自舞台应声而出,是一帮熟悉人物。
这些人,不就是钱望舒剧班里的优伶么?
瞧他们服装扮相更是眼熟得很,扮得不是《扶英记》中的人物又是谁?
钱望舒惊喜回头,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身边静得如同一口老钟一般的李慕乾,讶然问道:“你不是不喜欢这剧么?”
和尚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眉眼不露半点生意,淡然启言道:“那日瞧了圣人的《谪仙记》觉得甚好,可惜未曾看过前传总觉得有些割裂。”
“那你是点给你自己看的,还是点给我看的?”
钱望舒觉得这和尚有时说话假的很,她故意逼问了他一句而后又将手里的荷花塞给了他,自己跟个没事人似的转身去和孙少珍分食面前的蟹酿橙。
李慕乾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文君拂尘,将其小心地插进了桌案上的双耳觚里,随后示意祝英好开戏。
“开始吧。”祝英好指挥道。
为首的云小姐与福生同台下贵人作揖行礼毕,便回头示意乐班师傅奏乐。
大戏起。
在座四人,除了出身佛门的李慕乾之外,都是看戏听曲的一把老手,碰到精彩的地方都会忍不住拍手叫好,时不时还点评上几句,但更多时候都是祝英好与孙少珍在两厢针尖对麦芒。
主座上的帝后,看戏看得倒是格外的安静。
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
《扶英记》首演之时正是钱望舒的大婚前日,所以今日算是她第一次看自己的作品。原本她以为见到自己的心血有重见天日她会很欢喜,没想到看着看着竟将自己瞧出了些自惭形秽之感。
从前她笔下的红英,倒确实是没心没肺了些,对于昙释是过于苛刻了。
她偷偷地转头去窥看身侧人的神情,想他应该看不懂这情情爱爱的牵扯,没成想那和尚居然瞧得很是认真。
钱望舒本想再问问他方才他没答出口的问题,见到他这个样子心中也有了答案,方囫囵到嘴边的话便也硬生生又咽了下去。
左右只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待到曲终戏结,也是筵毕,君臣之间又浅话了二三,便各自散去等候晚间的中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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