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乐丰楼
烟波澹荡摇碧空,楼殿参差倚夕阳。
绕着孤山临水,是一线飘渺起伏的亭台楼榭,一应都是钱望舒的置产。
钱望舒向来只以她拥有乐丰楼为稀奇,故常以乐丰楼楼主自居。
其中最高挑显眼的楼宇,便是乐丰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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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两少年打马而来,背靠夕阳火烧,于乐丰楼前勒马。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迎客的殷殷上前来招呼。
钱望舒松开缰绳,微微撩开纱笠瞧了那人一眼。
“贵人楼上请。”小厮立刻显出恭敬神态,让开一步为钱望舒引路。
“叫莫娘来见我。”钱望舒将马扔给了清荷,由着小厮引荐进了乐丰楼。
小厮引了钱望舒进来,便急忙去柜台请了掌柜莫娘见她。
掌柜莫娘得了指示,立刻停下了手中的算盘,定睛瞧向大厅中负手伫立的红衫小郎君,而后盈起满面笑意,向那人走将过去。
“贵人今日怎么有空来了?”莫娘热烈地迎上来,挽住了钱望舒的手,又将她往楼上带。
转弯上楼时,纱笠被风吹开了一道小口子,钱望舒正巧往中央戏台上瞧了一眼。
台上正演着钱望舒几月前作的那出《伏英记》,桥段还正正好是高僧舍身救农家女的那一段。
听着戏子在台上说着那些做作到掉牙的台词,钱望舒勾唇轻笑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些许当日李慕乾十分狼狈的样子。
她暗自感慨那台上优人的模样,总觉得李慕乾长得总归还是要比他清秀几分的。
莫娘选的这人长得也忒埋汰,哪里有点得道高僧的模样。
“将这和尚换个人吧,长得也太不中看了。”钱望舒对掌柜提出了意见。
“贵人,这不是您从梦春堂重金挖来的清公子么,从前您一直是最捧他的呀?”莫娘愣了一下,对钱望舒的提议表示不解。
个老天,她竟然没认出台上那人是她最喜欢的小清清。
钱望舒在纱笠里偷偷汗颜,拍了拍莫娘的手,轻声道:“下回让他演些公子书生的角色吧,这角儿不合适他。”
有些美人,有头发和没头发还真是区别很大,果然只有剃了头才能见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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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望舒来到了顶楼专属于她的临湖大平层,摘下了头上的纱笠,顺了顺自己额前沾了汗的碎发,深深呼出一口气。
如今做了皇后,来趟乐丰楼还真是麻烦。
莫娘见四下无人,终于端起规矩,她正要提裾行礼,一句“娘娘”将将脱出口,便被钱望舒拦住。
“在外只当我还是钱望舒,我可不想时时被那副牢笼锁着了。”
钱望舒随手捞起莫娘送过来的茶水,提到嘴边酌了一口,大步走去廊边,眺望湖景。
“《伏英记》卖得如何?”钱望舒终于有了机会来过问楼中事务,而此间最关心的还属这部她倾注了许多心血的剧作。
为了结个婚,她已经近一个月没有来乐丰楼了。
莫娘闻言掩唇笑了一下,眼角眉梢流露得意,欢言道:“姑娘,自是好得不得了呢!”
“说来听听?”钱望舒见新作反响不错,心胸立刻开阔了起来。
她倚着美人靠坐下,托头闲然瞧着莫娘。
“临安的姑娘们个个都想遇到一个像昙释一般的圣僧渡她们,日日都去寺中结善缘,硬是给临安城里许多佛寺增添了不少香火呢!”
莫娘也是未曾想到这《伏英记》效果能这般非同凡响,神采飞扬地同钱望舒分享如今临安城中的奇异景象。
“那我这本子,算不算火了?”钱望舒也跟着兴奋起来,坐直身子拉着莫娘的手问。
“自然,还救不少小寺于水火呢!”莫娘笑着点了点头,又指指屋里满几的佛物道:“各寺的主持们为表感谢,还送了您不少东西,您瞧瞧可有何欢喜?”
钱望舒往屋内的桌案上看了一眼,见到桌上不过是一些经文菩提珠类的出家人心意,轻笑了一下。
“这些东西留着我借花献佛,倒是不错。”钱望舒撑着太阳穴眯了眯眼,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如此,可有扰佛子们清修?这可是大罪过。”
“姑娘你作的本就是神魔传奇,开演前都有提醒,清公子与云小姐也有好好引导,如今倒也没有听说出过什么乱子。”莫娘早就想到这一茬,一早就预备了应对方案。
钱望舒满意地点了点头,忽然有了心情去观摩佛子们的心意,她徘徊于一众佛光普照中,手指停在了一串通透的菩提珠串上。
瞧着那光滑润泽的白玉菩提,钱望舒心中忽然有了个念想:老爹让她同李慕乾搞好关系,送这个倒是正好,拿人家手短总是不错。
她拎起那串珠子,顺手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玉子冰凉,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迅速用袖子盖好了自己裸露的肌肤。
“孙姑娘今儿在湖心亭教书吧,”钱望舒拿着望远镜在廊边偷看着远处湖心亭中的情状。
“大约是的,这几日孙姑娘都会来乐丰楼用个午饭,再泡壶茶带去亭子里。”莫娘如实汇报,并且已经十分贴心地将房里的通信雪鸽为钱望舒取了出来。
雪鸽一现,一方便要速去另一方的地盘相见,这是钱望舒与蜜友孙少珍之间的约定。
“知我者,莫娘也。”钱望舒笑看身边美娇娘一眼,伸手打开了鸽笼,将那雪鸽放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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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柱香之后,门外传来了轻幽的脚步声。
小二从外领了人进来,钱望舒坐在内屋茶榻上笑吟吟地正要起来迎她,却见进门之人率先矮下了身子。
“臣女孙少珍,参见娘娘,娘娘大吉。”女先生恭敬向圣人行礼问安。
生分,好生生分!
明明前日还在闺阁里为她添妆,今朝再见却已是君臣,她心中膈应。
钱望舒速速免了孙少珍的礼,又立刻向莫娘使眼色让她先下去做自己的事情。
“这里不是大内,阿珍不必如此拘谨。”钱望舒复而展颜笑着走上前,热络地去拉孙少珍的手。
孙少珍垂着头,恭敬道:“娘娘,礼不可废。”
这小娘们同自己装呢,钱望舒看透她的装腔作势,故意“哼”了一声,伸起一只手便过去掐她脸上的巴掌肉,笑骂道:“装什么!”
“钱望舒,别以为你现在做了皇后我就不敢打你!”孙少珍瞬间原形毕露,瞪着一双桃花眼,愤愤拍掉了钱望舒的爪子。
这才对劲嘛,钱望舒心中大畅,十分不要脸地给了孙少珍一个大大的熊抱,又亲昵地挽着手拉她去茶榻上休息。
“阿珍,你若再不来,我让厨房做的糕饼都要凉了。”钱望舒十分热情地将茶几上的糕饼碟子一股脑全推到了孙少珍的面前,“瞧,全是你爱吃的。”
孙少珍瞧着这满几的珍馐,也彻底放下了她为了觐见皇后娘娘特意带上的贤良淑德,恭敬不如从命。
钱望舒托着头笑看猛虎进食,一面装腔作势地重重叹了口气。
“说吧,打扰我教书也硬要请我过来,可是你这几日受委屈了?”孙少珍知道她的德性,拿了块定胜糕在手里不吃,只抬眼淡淡看她。
“阿珍,你先喝口水。”钱望舒翻了个杯子正要与她倒水喝,想了想又停下了动作,担心道:“还是先别喝了,我怕你一会儿听了会呛死。”
孙少珍被她一句话弄得好奇,压低了声音凑近与她问道:“难道官家长得奇丑无比?”
钱望舒摇了摇头,苦着脸说:“堪称玉树临风呐。。。”
“那是他床上功夫太厉害,这两日把你折腾坏了?”孙少珍自己也问得难以置信。
“呸啊,人家是个和尚!”钱望舒一把抢过孙少珍手里的定胜糕堵上了她的嘴,而后又托腮叹了口气道:“我们清清白白好吧。”
孙少珍被她勾得愈发着急,囫囵咽下了嘴里半口糕,敲着案面疾问道:“那你们到底是怎么了嘛?”
钱望舒苦着脸咬了咬唇,又是一声叹气,戳了戳盘子里的发糕,艰涩地吐出几个字:“是那个小和尚呀。”
那个小和尚。
此言一出,孙少珍一头雾水的表情瞬间烟消云散,转而脸上写满了震惊。
孙少珍拿茶水的手一顿,惊呼:“是那个云林寺的小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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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望舒被迫提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心中重新涌起一阵苦闷。
面前的珍馐瞬间失去了颜色,索然无味。
“阿珍啊,真是世态炎凉,”钱望舒捡着果盘中的枇杷,摇着头微微一撇嘴:“谁能想到几月前调戏的一个小和尚,竟然摇身一变做了皇帝呢?”
孙少珍闻言轻轻一笑,将剥好的枇杷肉递到钱望舒嘴边,驳道:“人家大约也是没想到,几月前调戏自己的婆娘,竟然真的成了自己婆娘。”
听到姐妹的揶揄,钱望舒狠狠瞪了孙少珍一眼,大口咬掉了她手里的果肉。
“谁能知道这厮能有这么大的造化,早知如此,我定然不会去纠缠他!”钱望舒恨恨地拍了拍案几。
“我自然也想不到你求告我带你去云林寺竟是为了这件事。”孙少珍伸出一指点了点钱望舒的额头,“如何,你那本子写得可还顺利?”
说起这个倒是又重新燃起了钱望舒心中的自豪,她立刻点头如捣蒜,喜洋洋道:“你没瞧到楼下座无虚席的光景吗?自然是写得极好。”
孙少珍也没驳她的面子,跟着夸奖了一句,又怕她太过骄傲以致尾巴翘到天上,便又补了一句:“若是男主角再好看些,便更好了。”
钱望舒立刻吃瘪收起了笑容,摆摆手让她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忽然又想起什么,兀自倒抽了一口凉气道:“阿珍,你说李慕乾这厮,会不会给我穿小鞋啊?”
孙少珍觉得这娘们太大惊小怪,正要一记白眼飞过去,殿外忽然响起内侍官梵华的声音。
“娘娘,官家请您回宫了。”
我的个老天嘞!
李慕乾是怎么知道自己来这里了?
钱望舒被这魔幻的故事发展走向给彻底弄懵,一口茶水呛在嘴里,瞬间猛咳了起来。
她一面给自己顺着气,一面求助地看了孙少珍一眼。
孙姑娘无奈地一耸肩膀,示意她自求多福。
“知道了,我就来。”钱望舒狼狈地同门外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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