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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周 屠龙


114周一,上午九点整

招投标小组成员们不知所措,他们被封闭在宾馆里一周了,现在看来遥遥无期。表面上是分散方案和集中方案的分歧,方恩山和赵洪河的冲突,背后却是李玉玺的上位之争的暗中较量,幕后影影绰绰地闪着大小领导的身影,这是评委们没有料到的情形。

李玉玺没有退路,一切都安排就绪,惠康和永嘉集团吃下这个订单,大家各自吃肉啃骨头喝汤,擦擦嘴巴各自满足,自己就能坐上局长位置。相反,如果大家满怀兴致而来,却没有得到该得到的,便会作鸟兽散,局长位置肯定泡汤。李玉玺仍然有信心,只有赵洪河在折腾,方恩山和王锴站在自己这边,现在的关键是取得专家评委们的支持。想到这里,李玉玺客气地问候:“大家辛苦了,这里吃住条件怎么样?有意见尽管提出来,我们保证改进。”

即便吃住条件差,也不能在这种场合说,评委们纷纷赞好。李玉玺清清嗓子说:“上周招投标没有结论,大家都想把事情办好,这很正常嘛!我们共产党员不怕不同意见,什么都可以讲,什么都可以谈,真理越辩越明。你们说,对不对?”

赵洪河一言不发,专家评委点头如同鸡啄米:“是,是。”

李玉玺充满信心地掌握话语权:“争论的关键是分散还是集中,这是纯粹的技术问题,大家不要相信风言风语,信谣传谣,我们就事论事,把技术问题说清楚,谁先讲?王总,你开发的软件,你不先说谁敢说?”

王锴不敢再脚踩两只船,掂掂赵洪河,再量量李玉玺和方恩山,还是后者分量重些:“全国各省的系统都是分散的,我们软件也能解决各个子系统之间的通信问题,这是最稳妥的方案。”

李玉玺很满意,又问评委们:“你们的意见呢?”

规划设计院的林所长老成持重,滑头地装起糊涂:“分散集中各有利弊,要慎重啊,慎重。”

李玉玺懒得和他生气,点起赵洪河的名:“洪河,你的意见呢?”

赵洪河为王锴那段话生闷气,也不想多说:“我还是坚持集中方案。”

“这样吧,我们意见都说了,民主集中制,少数服从多数,大家举手表决吧。”李玉玺无意过多辩论,要强行闯关。果然,举手表决毫无悬念,方恩山和王锴支持分散方案,评委毫无例外跟着举手,赵洪河孤掌难鸣。

骆伽和周锐不见刘树新心里就没底儿,一早坐在办公室中,苦口婆心劝说赵洪河,他频频摇头,骆伽想起夏冰的方法问:您有什么顾虑吗?”

“李局长主管,刘书记便不好插手。”赵洪河确实有顾虑。

这绝不是真正原因,骆伽不辩解,继续问:“您还有其他顾虑吗?”赵洪河抬起头来,果然不纠缠那个借口:“我如果带你们去,就不能为你们说话了。”

“赵队长,我自己去敲门。”骆伽掌握了屠龙术,跃跃欲试。

刘书记从来不见厂家,赵洪河脸色一变:“你就这么去敲门?找死!”

骆伽笑了,站起来为茶壶中满热水:“这壶茶水如果凉了,您就别等着我。”

骆伽就要硬闯刘树新办公室,是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又没有把握。她一向信心满满,现在却双手冰凉,伸进周锐掌中,像棉花团一样温软起来说:“抱抱我。“周锐把她揽进怀中,贴着她冰凉的脸蛋:“没关系的,不管输赢,我们不是很开心吗?”

骆伽挣脱出来,敲着周锐的肩膀:“只准赢,不许输,走,我们去见刘书记。”

走廊空无一人,办公室大门虚掩,骆伽轻敲几下,请问,刘书记在吗?

“请进。”一个响亮的男声从屋内传出。他们进入办公室,办公室内大得可以打保龄球,刘树新坐在书柜和窗台的拐角,出人意料地年轻,没有李玉玺的江湖气、霸气和居高临下,却有一股书卷气息,又多了一份儒雅和严肃。

骆伽双手递上名片:“刘书记,您好。”

刘树新眼角扫一眼名片,向沙发上一靠,就把她晾在一边儿:“你是?”

骆伽第一次遇到连名片都不接的客户,尴尬地将名片放在桌子上,自我介绍:“我是捷科公司的骆伽,向您汇报智能交通的事情。”

刘树新一指门外:“这个项目是信息中心牵头,交警支队和计划财务处共同参与,找他们吧。”

骆伽不退却,坚持说:“这次是专程来拜访您的。”

刘树新拒绝地很坚决:“我马上开会,没时间。”

两人短短时间,你来我往,几乎是电光火石之间,骆伽偏不肯让步,刘树新一点儿机会都不给,皱起眉头,有了不耐烦的神情。双方理智都被情绪绑架,弄不好,刘树新又要呼唤保安,周锐走上半步,挡在骆伽和刘树新之间,将对峙的格局改变过来:“刘书记,我们就占用您三分钟的时间,可以吗?”

刘树新坐回座位,把闹钟向周锐面前一推:“好,就给你们三分钟。”靠回沙发,摆出一副看你三分钟能说出什么来的架势。周锐退回沙发,距离刘树新五六米之外,又低又矮,气势上落了下风,他右手垂在茶几下握住骆伽,不让她乱戳痛点:“刘书记,在‘十五’期间,北京市道路交通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城市道路都以每年3%左右的速度增长,城市快速路网由二环、三环、四环和五环以及十五条快速联络线组成,道路总规划里程约三百八十公里……”

这番带有恭维兴致的话并没有打动刘树新,他手放在闹钟上说:“这些你就不用说了,我比你还熟。”他确实常在各种会议上,念这些数据,他又指指闹钟,半分钟了。

骆伽要去戳罚款流失的痛点,推开周锐使用顾问式销售:“刘书记,您去年交通罚款是多少?”

刘树新好奇地皱起眉头,他虽然不知道摧龙八式,却阅人无数,一眼看出骆伽要兜圈子把自己绕进去,呵呵笑着说:“你别绕弯,有什么话直说。”

他不上套,骆伽扁扁嘴角,正要继续戳痛点,被周锐周锐紧紧按住,他话音转折:“北京交通虽然发展迅速,然而路修一尺,车堵一丈!在建国初期,北京只有机动车两千三百辆,到一九九七年二月,将近五十年时间,机动车数量突破一百万辆。当时预计在二〇一〇年将突破二百万辆,但是今天已经超过了这个数字。北京干道高峰期的车速降至每小时十二公里,有的道路机动车时速还不到每小时七公里。二〇〇八年,将要在北京召开举世瞩目的奥运会,北京的交通怎么办?”

刘树新看看闹钟,这些问题他不是不知道,他正在犹豫的时刻,周锐把几个痛点排山倒海压下来:“通过前期的调研,我们有五个发现,第一,交通拥堵成为北京城市管理中顽疾,百姓抱怨、媒体追踪;第二,恶性交通事故频发,司机在夜间和无人值守的路口超速和闯红灯,去年造成六十五起恶性交通事故,造成八十六人死亡,这也是不容忽视的问题;第三,交通罚款流失,即便交警都有罚款指标,仍有百分之九十二的罚款没有被发现,造成严重流失;第四,交警百分之八十的时间用于监控路面,他们呼吸污染的空气,夏天暴热,冬日酷寒,身体处于极度恶劣的环境中,严重削弱了交通队伍;第五,去年全市发生五百多起交通肇事,至今仍有三百多起没有破案。”

这番话打得刘树新措手不及,骆伽是一个个地去戳痛点,周锐却把五个痛点同时抛出,只要有一个击中,便能奏效。骆伽顿悟,这才是雷励行故事的含义,刘树新果然被这些问题打动,为周锐奉上高帽:“哦,捷科是世界顶尖的跨国公司,想必有对策吧?”

骆伽肯定要转上一圈才会说出,至少也要先砍对手三刀,周锐向来直来直去,毫不客套地用重火力扫射:“捷科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信息咨询公司,全球数千顾问,研究并致力于帮助客户解决交通运输领域的问题。针对北京市的交通现状,智能交通解决方案便能够全面完整解决上述问题。第一,架设于路口的数千自动感应摄像头,替代交警不分昼夜地监控各个路口的交通状况,根据我们的经验,在监控范围内,违章次数可以减少百分之三十,缓解因为司机违章造成的拥堵。第二,自动感应摄像头替代交警,二十四小时监控路面,避免闯红灯和高速驾驶行为,将恶性交通事故减少百分之五十。第三,北京现在拥有二百三十万辆汽车,假定每年每辆车发现十次违章,每次罚款两百元,每年罚款额约为四十六亿元,与去年的七亿元相比,可以避免三十九亿元的罚款流失。第四,全市去年发生五百六十起交通肇事,至今仍有三百五十二起没有破获。架设自动感应摄像头,拍摄和追踪逃逸车辆,并在全市信息系统中检索和查询,可以将交通逃逸的比例降低百分之八十,并将目前百分之四十的抓获比例,提到到百分之九十。第五,智能交通系统替代交警监控路面状况,将广大交警暴露在污染环境的工作时间减少百分之五十,保护交警队伍的身体健康。”

时间早已超过了三分钟,刘树新却再也不看闹钟,寻思着周锐带来的价值。骆伽善于在倾听中发现心中的秘密,打开小雷达,寻找刘树新的顾虑:“刘书记,我们争取见您一面,是因为智能交通的招投标到了关键时候,您如果有任何顾虑,请告诉我。”

刘树新心中充满顾虑,这个项目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李玉玺夺取大位之心昭然若揭,在这个过程中,只有暗箱操作,没有合法的竞争。刘树新不知该怎么应对,卖官鬻爵都沉在水面之下,即便有了真凭实据,也难以拿出来示人。这个项目是李玉玺分管,把赵洪河派进招投标小组,成为内线,已经是很大的努力,刘树新无法说出顾虑,看着骆伽不发一言。

骆伽已经从一个未通世事的小女孩,掌握阅读人心的能力,看出他的迟疑,猜到他心中必有不想说的秘密,再次坚持:“局长,不管什么原因,请您告诉我。”

“那不是我分管的范围。”刘树新解释,这是巨大让步。

“刘书记,分散方案确实有很多问题。”周锐话题一转,从智能交通项目着手,避开政治因素,是名正言顺的做法。

刘树新过于迂腐,想出手,却找不到合理方式,现在都什么时刻了?还在计较清规戒律,骆伽一语双关提醒:“如果采用错误的方案,您知道后果吗?”

李玉玺并非刘树新心中最佳接替人选,否则李玉玺也不用折腾到市里,去钓局长位置。刘树新却误解了骆伽的意思:“是啊,我们是首都啊,如果这么搞下去,非变成首堵不可。”

骆伽失望,难道他也是只知道做事,不知谋略的人。

刘树新居高临下反问:“依你看,该怎么办?”他身体向前紧绷,紧张的肢体语言与他不慌不忙的声音很不般配。他竟也是倾听和提问的高手!骆伽忽然明白,刘树新绝非凡人,他其实是逼自己透露更多的想法。人与人的沟通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直接说出想法,比如向太太说,帮我洗洗衣服吧。第二种是委婉地问太太,西服真皱,明天还要参加公司会议,该怎么办?这种方法是说出问题,让对方提出解决办法,真正的沟通高手都会采用第二种方法。

“只要采用集中方案,便可以解决问题。”周锐仍然浑然不觉,歪打正着。刘树新三言两语,逼迫周锐提出解决办法,自己挖坑自己跳。刘树新本来被痛点击中,短短时间反逼周锐拿出解决方案,高手风范一展无余,与简单粗暴的李玉玺相比,他才是深藏不露的大内高手。骆伽真人面前不露相,取出周锐准备好的文件,这是为刘树新准备的炮弹:“您看,我这里有一份两种方案的对比。”

骆伽偏偏不把文件送上去,抬起头来看着刘树新,眼神相碰,两人心中都有了底儿。刘树新站起来走到沙发面前,低头看文件,漫长的沉寂之后,点头,明白了。

115周二,上午十二点十分

王锴把骆伽约来海棠居,又一次伸出双臂去拥抱,骆伽径直坐在椅子上。王锴习以为常,笑着坐下:“明天就要发标了,有把握吗?”

“没有。”

“你即便赢了,能拿多少奖金?”王锴一边说一边取出薪酬表,递给骆伽。

二十万,比现在薪水多了一倍,骆伽毫不动心,取出一份文件,这是发展永嘉集团为捷科代理的协议:“王总应该脚踩两只船,以备万一。”

“我们都应该脚踩两只船嘛,如果输了订单,你怎么办?”王锴心里好笑,她劝骆伽跳槽,骆伽却要发展自己为捷科的代理商。

“我是新人,输了便输了。”

王锴当定了骆伽与惠康之间的媒人,这是最佳的解决方案,韦奇峰关系深厚,拼下去没有好处,骆伽废了第一次投标,是见好就收的最佳时机。他哈哈一笑:“我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雷励行还能留在捷科吗?如果他走了,你会跟方宏伟混吗?”韦奇峰任何时候都是一尘不染,向骆伽伸出右手,“你好,我是韦奇峰,很高兴认识你。”

这句话刺中骆伽要害,雷励行岌岌可危,一旦他离开捷科,自己处境艰难。韦奇峰出面便击中要害,竟比想象中还要高明,看来,今天会面竟是有意安排,要把自己挖到惠康。

116周三,上午九点十分

开会就是说套话,老百姓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何况成天参加会议的官员。这基本就是走个形势,演个戏,说说台词。其实大家见面,哪怕斗得你死我活,在面儿上还要一团和气,口蜜腹剑呗。李玉玺愉快地夹着笔记本参加局务会议,进了领导的私交圈,再陪领导办件坏事,取得信任,晋升指日可待。

领导们亲切友好地寒暄,各自落座,刘树新居中而坐,众人按照级别和资历在会议桌两面排开,这架势跟古代上朝没啥区别,皇帝坐中间,文武大臣排排站。李玉玺是常务副局长,自然坐在左手第一,中国人以左为尊,左比右好,左仆射比右仆射官儿大,左贤王在右贤王之上,原因很简单,心脏靠在左边,本身就不正。

会议很成功,深入浅出地研究了局内外的重大问题,比如食堂里面有老鼠,群众意见很大,领导进行了深入的调研,顺便与群众共进午餐,表示认真落实局党委的某某政策,群众感动得流下了眼泪,领导很感慨,中国的群众多好啊,多么通情达理啊。

按照通常的惯例,会议就应该隆重胜利结束了,李玉玺拍拍屁股站起来。谁知刘树新开了腔:“还有一件事,跟大家研究一下。”李玉玺屁股拱开了椅子,又拉回来坐下,刘树新从始至终都一动不动:“刚才,洪河跑到我的办公室,扯着嗓门喊,那个追尾肇事逃逸的兔崽子还没抓到。”

李玉玺悬着的心放下来,撞死人逃逸,这是人民内部矛盾,老百姓间打架,没反党反社会主义,也没影响交管局创收,小事上不了台面。其他领导也是这意思,沉默不语,局委会应该谈大事,不该谈老百姓的鸡毛蒜皮。刘树新接着说:“洪河还嚷嚷,路上越来越堵,老百姓很不满。”

领导们心里又嘀咕,五年前北京汽车不到一百万,现在二百多万辆,道路每年只增长百分之三,交警还是三千多人,管得过来吗?而且堵车是好事啊,老百姓堵车堵急了,能不违反交通规则吗?罚款就增加了!领导们奇怪地看着刘树新,老百姓堵车这种鸡毛蒜皮的破事儿怎么能上局务会呢?

“我建议开个扩大会议,商量一下解决办法。”刘树新拍板,获得一致通过。这种事实在太小,不值得领导们反对。扩大会议把赵洪河拉进来,屏蔽那些无关的人员,形成交叉火力,刘树新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如果骆伽看见,便会打开小雷达,探出其中隐藏的陷阱。

李玉玺毫无提防,第二天的扩大会议竟演变成这样。

赵洪河一口气提出六个问题,罚款流失、交警健康、肇事逃逸、恶性交通事故、交通拥堵和保驾护航,刘树新演戏配合,询问解决办法。李玉玺越听越耳熟,扩大会议怎么向智能交通上靠啊?这个项目我主抓!还有项目小组啊!怎么变成这种局面?他出言提醒刘树新:“信息中心和计划财务处已经立项,正在招投标,这些问题都会尽快解决的。”

“哦,信息中心谁在主抓?”刘树新和蔼可亲地看着李玉玺。

李玉玺心里犯了嘀咕,却绕不开张大强:“信息中心张主任。”

“真巧,我在党校看见他,参加马列主义和现代科学技术的进修去了。”刘树新脸上的笑容更和蔼了。

你没事去党校干吗?那儿又不是“天上人间”!李玉玺不信,又不能说出来,谁暗地里扎我针?李玉玺看着刘树新的笑容越来越近,像贴在自己脸上,向后缩缩:“现在,方处长负责。”

刘树新突然退后,老迈的身躯,速度如同武侠高手:“不妥吧?这么重要的项目必须有技术把关的,大强小毛病是有的,业务是精通的,大事是不含糊的,立场是坚定的,头脑是清醒的。”

他挥手站起来:“这样吧,把大强叫回来,我们听听汇报。”李玉玺脊背通凉,局势再次改变,他预感到了致命的威胁,自己如同正在坠落陷阱的野兽,陷阱多深?里面有什么刀山火海?抢回的主导权又被迫交出,怎么办?李玉玺大脑飞速转动,思考对策,恍然间觉得口干舌燥低头喝茶,手腕颤抖,杯水波澜,茶水倾覆而出,哗地洒在桌面。

刘树新眼皮一挑,抓起纸巾,轻轻拂去茶水,提醒他:“玉玺,你歪了。”

什么歪了?李玉玺方寸大乱。

“杯具。”刘树新说。

李玉玺忍住冲天的怒火,我怎么悲剧了?刘树新站起来送客:“你的茶杯歪了,他通过党委扩大会议,已经把二期工程抓了回来。

117周五,上午十点二十分

人都是这样,受了猛烈打击或深度刺激后,开始处在懵懂的梦游状态,失去自信,对每一言和每一行都深深怀疑和反思。张大强绕着校园慢悠悠跑步,四十分钟跑出五六公里,往事一幕幕闪现,惊得浑身肉皮吃紧。他经历这次打击,从天上落到地面,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越发觉得以往都飘在空中。他不是笨人,以往眼珠长在头顶上,什么都看不见,吃一堑长一智,他学了很多。张大强换下锃亮的皮靴,蹬上五年前的翻毛皮鞋,油光发亮的大背头变成小平头,头发服服帖帖趴下来。一周过去,他甚至开始感激李玉玺和方恩山,栽个不大不小的跟头,在摔得粉身碎骨之前,清醒了,眼睛亮了,心沉下来了,这是好事。

他还想透另外一个道理,在官场,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当群众,要么向上爬。

当群众很简单很舒服,哪都需要具体办事的人,本职工作做好,只要没有野心,领导不能拿你怎么样,反而要尽心拉拢你,争取你的拥护,吃香的喝辣的。当领导就复杂了,商场如战场,官场的残酷远胜商场,一将功成万骨枯,官场却似赌场,大家都是赌徒,张大强过去用群众的心态当领导,很傻很天真。

当刘树新派人通知他汇报的时候,张大强荣辱不惊,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会议室,检查投影仪,将文件打印出来,在每个领导面前放上一本,连方恩山都不遗落。一切完毕,距离会议还有十分钟。张大强又摸出一个规矩,与下面群众开会可以迟到,和上面领导开会必须提前。

方恩山进来,张大强客气大度地挥手,表示一切都过去,不用再提。赵洪河第二个进来,张大强心里感恩戴德,嘴里什么都不说,言谢就轻了。群众有话就说,领导必须把话藏起来,群众可以实话实说,领导说话就要有艺术。

两位局领导同时进来,张大强没有上前谄笑,反而把他们引到中间位置,每人手边都有一杯茶和一个文件夹。刘树新翻开文件夹,第一页是宏观的概述,然后是精致的彩色印刷,满意地点点头:“大强,你学习一周收获很大。”

张大强没有张狂地自夸,而是含蓄地点头:“谢谢领导,学习确实不是奢侈品。”

学习是必需品,并非奢侈品,张大强前半句没说,领导反而越琢磨越有味道,各自若有所思。这也是张大强的心得,群众把话都说完,领导从来只说半句,引人思索,深藏不露,才能故弄玄虚。李玉玺如坐针毡,张大强如果与赵洪河联手,方恩山势单力孤,便在刘树新面前失了优势,大事不好。

汇报开始,张大强从智能交通的由来到解决方案,渐渐讲到争议的部分:“智能交通建设有两种方案:一种是分散思路,各省都在采用;另一种是捷科提出的集中思路。两种方案对投资和设备的要求完全不同,在项目组内产生了不小的争论,这是下一步招投标的关键,我们势必要进行充分的论证。”

张大强将分歧抛在光天化日之下,方恩山看着李玉玺,赵洪河看着刘树新,难道扩大会议会变成双方决战的战场?李玉玺大怒,这是我分管的项目,不等项目建成,刘树新就要退休,怎么还乱管闲事?他拿定主意绝不放手:“这个问题确实很重要,项目组应该充分论证,不能仓促。”

这句话合情合理,重点却在项目组,一旦摆脱刘树新,他就能掌控一切,刘树新听出言外之意,问张大强:“你是技术大腕儿,怎么看?”

各有利弊,张大强极为冷静,此时出手毫无把握,必须稳住,将战火引向方恩山和赵洪河,等他们斗得你死我活,我再一锤子砸死:“总的来讲,集中方案对于追踪交通肇事和保驾护航极有利,却也不容忽视现有财务管理构成的挑战。”

张大强耍了滑头,为双方都说了话,既两不得罪,又模糊了立场,点燃了争执的关键,双方必然你来我往,争成一团。刘树新目光一闪,张大强应对极佳,与以往判若两人,孺子可教也。

方恩山果然被挑起来,大倒苦水,无非是集中方案触动多少利益,下面肯定反对,赵洪河开始辩论,说我们肯定不会反对,反而举双手支持,如果数据不集中,将给拦截交通肇事带来多少麻烦。张大强坐在投影仪旁边,坐山观狗斗,狗咬狗一嘴毛,然后再一锤定音。

两边各有各的理,争不出个所以然来。李玉玺就要这个结果,只要没有结论,就要回归项目小组,就有办法。刘树新却开了口:“大强是专家,要不要深入谈谈?”

时机已到,张大强选择出手,打开投影仪,一道光线投射在屏幕上:“两种方案各有利弊,我便做了一个利弊分析,请看。”文件清晰展现,方恩山和赵洪河的论点都在其中,而且更加全面和广泛,集中方案的缺点只有两三条,优点却有十条之多,利弊分析一目了然。方恩山看出形势不妙,立即反击:“集中方案虽有优点很多,劣势却很严重,不能忽略。”

张大强笑着点头:“方处长说得有道理,这几个问题确实很致命。”赵洪河猜不透他葫芦里面卖什么药:“张大强,你什么意思?”

张大强按键盘,屏幕上闪出一个方框:“通过软件,这些问题都可以解决。”

张大强变卦了!刘树新戴着眼镜,仔细看着屏幕,一条条看过去,不住点头:“好啊,这是我退休前最后一个工程了,这样吧,大强的论证很清楚,我的建议是,两种方案都试试,招投标的时候让厂家自由发挥,不是有专家评委吗?真理越辩越明嘛。”

标书必须精准规范,不能模棱两可,刘树新的建议不符合招投标流程,却是双方都能接受的办法。趁着众人沉思的时间,他起身拍板:“既然大家没意见,就这么定了,大强,最快什么时候开始招投标?”

“下周一。”张大强心里早有主意。

118周五,上午九点整

华南西北西南东北等地主管们飞到北京,参加圆桌会议,气势汹汹,仿佛审判席。华东和香港的两名主管中立,退在后排。周晓群没来,派来的助理甘怡坐在中间位置,骆伽被她气场压迫,浑身不自在,在靠门的角落纵观全局。

雷励行端着咖啡准时到达,神态自若地招呼着。方宏伟低头看肚子,其他人笑容僵硬,浑身不舒服,仿佛是部门会议,而非平等的圆桌会议。雷励行放下咖啡杯,问:“开始吗?”

甘怡不想被雷励行压住,气势压向骆伽:“骆伽,给我们送些咖啡。”

她的范儿一点儿不比骆伽差,年龄大了五六岁,级别又高了三四级,身上的名牌比骆伽只多不少,仿佛骆伽天生的克星。骆伽在她面前束手无策,她左右看看,甘怡居中调停,自己总不能和她争论起来,不甘心,正在想主意对付,甘怡又提出新要求:“嗯,咖啡要多巴湖,中杯,不加糖,牛奶不要用咖啡馆里的,我秘书有脱脂的,明白吗?”

骆伽认栽,站起来走到门口,又被甘怡叫住:“等等,重复一遍。”

骆伽气场全消,低头重复,心里把降龙十八掌向甘怡打了一轮,嘴里却不得不重复:“多巴湖咖啡,中杯,不加糖,用你秘书的脱脂牛奶。”这甘怡真是嚣张,一上来就把自己轰出去,雷励行更加孤立无援,骆伽不得不走出会议室,去买咖啡。

甘怡先把雷励行的助手打掉,再摆出不偏不倚的态度:“今天的圆桌会议,希望大家将问题摆出来,不要背后嘀咕,有事当面谈,大家一起寻找解决办法。”

雷励行向主管们一伸手:“请讲,我洗耳恭听。”

方宏伟带头放了第一炮:“人员流失率过高,导致业绩下滑,原因就是您的新陈代谢,必须停止。”

华南区主管补充,语气更加挑衅:“还有,我们与雷先生领导风格合不来,雷先生不管青红皂白,只认数字,没有人情味儿。”

东北区主管第三个发言:“他总越过我,与新员工沟通。他们有事便找雷先生,我还怎么管理?”

三炮放过,方宏伟站起来,指着雷励行的牛仔裤说:“我们号称蓝色巨人,公司从上到下都是正装,有人穿牛仔裤上班吗?这是不是对企业文化的公然蔑视?我们怎么教导下属着装规范?”

雷励行笑傲商场,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听到一条罪状,便喝一口咖啡,不由得想起“文化大革命”批斗,可能就是这种气势吧?一个巴掌拍不响,雷励行只听不说,方宏伟等人放炮之后,声音慢慢歇下去了。甘怡转向雷励行问:“雷先生,有什么要说吗?”

雷励行笑笑,向对面拱拱手说,多谢各位指教:“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

文言文搞得大家莫名其妙,方宏伟怒不可遏地问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这段话出自《孟子》,雷励行详细地为方宏伟解释:“子路听到缺点就很高兴;大禹听到好的建议,就会拜谢;大舜从善如流,从农夫到渔夫,以至称帝,各种想法都从他人学习而来。”

方宏伟很认真地问:“子路是谁?”甘怡掩嘴忍住笑回答:“孔子的学生。”方宏伟一拍桌子,腾地站起来:“都听见了吧?我们和雷先生沟通有问题,他总说这种黑话,谁听得懂?我们是跨国公司,有文化、流程和制度,哪能靠二十五史、封建帝王作风!”

雷励行今天是带着耳朵来的,必须知道他们怎么出手,才能设法防范和化解,深藏不露,根本没打算辩解,反问方宏伟:“大家既然看出了问题,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吗?”

在摊牌的关键时刻,主管们谁也不吭声,骆伽正好回来,把咖啡送给甘怡,她在里面灌了满满的全脂牛奶,心里默念,肥死你,肥死你,谅你也尝不出来。甘怡却抬头一笑,把咖啡还给骆伽,眨眨眼睛小声说:“谢谢你,这杯是给你点的。”

骆伽气结,这不是折腾人吗?啊,明白了,她就是想把我支开,我反倒要静静坐下仔细观察会议室气氛。那些人气势汹汹从外地飞来,有毕其功于一役的味道,绝不可能没有动作。骆伽灵机一动,挑起话题:“既然矛盾这么大,以后还怎么一起共事?”

东北区主管贸然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还不如将这个部门拆开。”

这句话将他们的图谋暴露无遗,方宏伟恼羞成怒:“骆伽,不要乱说。”

这句话果然打探出了他们的预谋,雷励行与骆伽目光一碰,猜测到他们的后招:分拆交通能源事业部,他低头思考,我该如何应对?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雷励行饮着咖啡吟诵,他结束会议,心力交瘁,功名利禄都是转眼即逝的浮云,有何值得迷恋?这首词是明朝杨慎所做,嘉靖皇帝朱厚熜以兄终弟及方式登上皇帝宝座,即位后议定他生父兴献王为皇考,爆发大礼之争,杨慎约集二百多人在金水桥大哭,声彻宫廷。嘉靖皇帝大怒,命人扒下杨慎的裤子打屁股,充军云南,杨慎在路上写出此诗。

“您为什么不留在美国?”骆伽恰逢其时问出这个问题,她通过出版社,辗转得到了夏冰的联络方式,以读者的名义与她在网上聊起来,有心算无心,从侧面猜到。

这句话绝对有后话,雷励行不答反问:“你找到夏冰了?”

“我的事业在中国。”雷励行低头饮起咖啡,将心思收拾整齐,夸奖骆伽,“你今天问了一个很好的问题,我猜到他的想法了,他要把这个部门一分为二,将优质资源切割出去。”

雷励行口中是他而非他们,肯定指周晓群,如果这样,雷励行在捷科的神话就破灭了。周晓群是高手,不战而屈人之兵,他直接下手,一定惹起议论,他利用方宏伟等人打破雷励行的业绩神话,便化解了威胁,剩下的便容易对付了。雷励行露出与以往不同的神色:“骆伽,如果交管局选择集中的方案,只有深蓝才有这样的处理能力。”

骆伽恍然顿悟,他竟有这么深的计算和布局,周晓群挖好陷阱,雷励行将计就计,引发销售总监暴动,当周晓群出手发动致命一击之时,雷励行却要用深蓝发动绝地反击,如果赢下交管局项目,深蓝在打败国际象棋冠军卡斯帕罗夫之后进入中国市场,将是捷科中国今年最伟大的胜利。这不啻是对周晓群最大的反击,难怪他如此尽心尽力指导自己。

“封锁消息,不要让任何人知道项目进展,直到年度晚宴。”雷励行决心放手一搏。按照惯例,周晓群将在年度晚宴上宣布组织结构调整,捷科首席执行官葛士纳将会出席,引蛇出洞,反败为胜,这是最佳机会。

骆伽生出被利用的感受,不知是喜是悲,喝口咖啡后提醒雷励行,可是胜率不大。

值得赌了,雷励行本就处于绝境,无路可走,这是唯一的机会。

“雷先生,周锐想请其他的工程师替他讲方案。”方案陈述非常重要,直接关系到评分,周锐总是紧张,主动提出要求。骆伽本来坚决反对,临战换人,与客户都不熟悉,极为不利,可是周锐极为坚持,只要提出请求。

“伽伽,周锐为什么紧张?”雷励行隐隐约约感到其中必有原因。

“他有心理障碍。”骆伽把周锐小学歌咏比赛受打击的经历讲述一遍。

雷励行详尽询问细节,放下咖啡沉默不语,周锐极其聪明,但与人打交道欠缺自信,对他未来发展限制极大,看来这就是原因:“伽伽,如果他的心理障碍不解决,难以走出心理阴影,一辈子将一事无成,如果走出来了,以他的才智,前途不可限量。”

“嗯,怎么治?”骆伽不经意得到这样的答案,她与周锐热恋,立即紧张起来。

“催眠术,帮助他找到丢失的记忆。”雷励行轻轻说道。

骆伽被吓一跳,雷励行博古通今,学贯中西,是商界奇才,催眠术却太过匪夷所思,在她印象中,催眠术类似巫术魔法。雷励行快速发出指令:“你务必找到周锐的小学同学,他虽然在西安长大,想必在北京有同学,你还要找到当时的班主任,还有可以唱歌的地方,布置成接近学校的感觉。”

雷励行详述每个细节,骆伽一一记录,虽然还没有实施,已经体会到其中高明之处,心中既惊骇又佩服,雷励行年纪不大,能耐深不见底,他怎么会如此神奇?

119周六,晚上八点三十分

黄静答应骆伽训练周锐唱歌,他却抱着电脑做文件,一首歌都没有完整唱完。黄静唱了几首歌,渐渐无聊,又为周锐挑选节奏简单又容易出彩的歌。

“别费功夫了,我不行的。”周锐头也不抬。

黄静气得皱鼻子,她费尽口舌,周锐又呆又蛮横,像泥巴一样扶不上墙。她反而笑了,凑到周锐身边问:“听说你们在做交管局项目,那是做什么啊?”周锐立即有了精神,回答:“智能交通,就是在路口架设摄像头监控路面。”

“你们这么坏?助纣为虐,我今年被警察罚了三四次了,装了摄像头,不被罚惨了?”黄静瞪大圆圆的眼睛。

“静静,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智能交通不仅挽回罚款损失,还可以缓解拥堵,避免恶性交通事故……”周锐打开电脑,认真向黄静解释。

“好,我看看。”黄静举起一个杯子递给周锐,“去帮我倒杯橙汁,鲜榨的。”

周锐嗯了一声出门,黄静飞速打开电脑包,取出U盘拷出文件,删掉原文件。刚忙完这些动作,周锐抱着两杯橙汁回来,黄静呀了一声:“周锐,那个文件怎么找不到了?”

周锐笑笑不信:“呵呵,我来。”他满以为手到擒来,文件却不翼而飞,他手指轻微颤抖,糟糕,这是交管局的集中方案,怎么会消失?黄静坐在一边,举着麦克风唱歌,时不时偷看额头渗出汗水的周锐问:“文件很重要吗?有备份吗?嗯,这么关键的文件怎么能不备份呢?不能这么粗心哦。我觉得吧,这个项目不做也好,免得天天交通罚款。”

周锐拍着脑袋:“不对啊,刚才我打开文件给你看了,怎么会凭空消失?”

黄静举起歌单说:“嗯,就这首,《亲爱的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伽伽最喜欢,唱好了,文件就会恢复。”

周锐掉转屁股看着黄静,全都明白了,她竟用这种办法逼自己唱歌:“文件在你那里?”

黄静忍住笑先点歌,又把麦克风递过去:“我先唱,你记歌词,你学会的时候,文件就会恢复了,否则,哼哼,你明白后果!”

周锐装出生气的样子:“静静,别闹了,这个文件特别重要,这周就要交了。”

“我代表首都人民抗议你们乱罚款乱收费,唱不唱?”黄静取出U盘,放在橙汁上方,仅用指尖夹着,做出要扔进去的姿态。

骆伽推门进来的时候,开心地喊着:“麦克风,我来啦。”她脚步突然停止,周锐与黄静肩并肩站在一起,低吟浅唱,对她无动于衷。她悄悄坐下来听歌,黄静施了什么魔法,让一向不唱歌的周锐开了口?周锐音质不错,却总是跑调,额头上挂着汗水,看出来是尽力了,紧张的老毛病却仍然改不掉。

黄静看见骆伽,突然扔下麦克风,把U盘扔在沙发上:“周锐,你努力了,我满意了,唱歌你紧张什么?给你,文件。”

赵勇在招投标现场不顾一切揍了王锴,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唐南军却提心吊胆,害怕报复,担心后面隐藏着巨大的风暴。赵勇不管这些,还是泡在交管局,喝茶聊天。他晚上通常都去售楼处找田蜜,这几天没有去,天天泡在酒吧里,把自己灌醉,然后半夜惊醒,无法入眠,让他惊醒的不是订单,而是田蜜,她要回郑州把王锴的孩子生出来,我该怎么办?这几天,田蜜爸爸不断打来电话,软磨硬泡。

他从酒吧出来,电话又响起来,田蜜爸爸压低声音:“赵勇是我,考虑得怎么样了?”

赵勇愣了半天,我怎么成了他?他更加无语,不能揭穿田蜜的秘密,又不敢答应去见面。电话中却传来争吵的声音,电话被田蜜妈妈夺去:“赵勇,你个缩头乌龟王八蛋,你还是男人吗?我告诉你,三天之内你再不来,我带着女儿去打胎!”

电话挂掉,赵勇郁闷地坐在路边台阶上,仰望黑沉沉的天空,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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