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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周 攻势


57周日,上午十一点二十分

两年前骆伽与周锐纠缠不清的情感由于他调到上海,戛然而止,重逢给骆伽带来了回忆和遐想。但是一旦面对客户和订单,骆伽就能够抛开一切。在这么多年的输赢较量之中,骆伽学会了冷静,现在她已经切断了与周锐之间的每一丝牵挂,周锐只是一个必须打败的竞争对手。

骆伽不急于练球,打开汤力水,看着面前依然绿茵茵的草地。周日是她铁打不动的高尔夫日,自从第一次接触这项运动,她就痴迷于此并且越来越感到其中的乐趣。骆伽走到击球点,回想挥杆过程,双手握杆轻抬手臂,移动身体将球击出,击球前的动作是打出好球的关键。骆伽将这个理念用在销售上,当客户开始采购时,骆伽自己完成谋划,竞争对手踏入自己设计的战场,粉身碎骨。

骆伽还将高尔夫变成了销售的武器,刘丰本来不打球,在她极力推荐下,开始迷上这项运动,两人边打球边谈项目。其他公司的销售人员还在办公室做技术交流的时候,骆咖的订单已经在球场上敲定了。骆伽成功得到了刘丰夫人的支持,她支持丈夫打高尔夫,夸奖骆伽说她不像其他人,总带着客户做些对身体不好、对家庭不好的事情。

刘丰拎着大信封从门口进来,并没有立即戴上手套,而是点了一杯汤力水,这是他们两个人另外一个共同爱好。

“骆伽啊,觉得怎么样啊?”

“您说招标吗?多亏您了,要不然就危险了。”骆伽用感谢的语气回答。

“你们疏忽了,不能光陪我打球,也要和技术人员交流,讲讲方案,讲讲感情,台面上的和饭桌上的都要有,白天要做工作,晚上也不能闲着,是不是?要不是二次招标,你就真输了。”刘丰语气并不严厉,每次见到骆伽,他的心情都会好起来。

骆伽在刘丰面前总是像听话的女儿,刘丰只有儿子,应该喜欢这样的角色定位。她乖乖答应:“您说得对,我们在二次招标中,争取有好的表现。”

刘丰替骆伽分析:“银行各方面的监管机制越来越严格,我顾及方方面面的影响,你们要是评分过低,我可就帮不上你了。”

刘丰是最好的内线,骆伽放开提问寻求他的建议:“下次招标我们应该注意些什么?”

刘丰戴上手套准备打球:“两期项目合并,你们在技术方面要做好准备。上次介绍方案的时候,评标小组对捷科赞不绝口啊;其次价格也要有优势,价格不一定最低,但要适当。”

这是二次招标前,难得向刘丰讨教的机会。骆伽立即试探:“第一次招标需要方案介绍,这都第二次了,您看还需要吗?其实讲十分钟就够了。”

刘丰侧头看着骆伽,将手套摘了下来,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聪明,好,我们就将技术交流压缩到十分钟。还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吧。”

骆伽立即噘起嘴角,佯装生气:“您不是说招标不是要公正、公平、公开吗?我却觉得没做到。我才知道,项目小组的陈刚是捷科公司肖芸的同班同学,这能叫公正吗?万一泄漏出招标的内幕消息,说得清楚吗?”

刘丰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好奇地看着骆伽:“你神通广大啊,对我们银行的消息比我都清楚啊。可是同学关系并没有违反招标规定啊,不属于需要回避的范围啊!这样吧,总行刚好要到各个省级分行去走访,我让信息中心推荐个人选,把陈刚派去就行了。”

骆伽达到目的,立即笑着说:“谢谢您,我们一定请最好的工程师来做方案。其他方面,我们应该注意些什么?”

刘丰反而询问骆伽:“崔国瑞为什么坚决支持捷科?你们做工作了吗?”

“我们当然做了,各种各样的方法都试了,总像隔着一层。”骆伽试过很多种方法。

“不要总在办公室外去做工作。老崔这个人我了解,搞技术的,做事严谨精确,讲究前因后果。他下班就回家,越是手段多,他越反感。”

两人该说的都说了,刘丰抬眼看着果岭:“今天下场吧。”

“好啊,今天较量一下。”骆伽站起来。

刘丰把厚厚的信封递给骆伽:“研究一下,不要复印,不要给第三人。”

骆伽揭开信封,手指在页脚翻动,上面清晰地印着:捷科中国有限公司。骆伽立即放心,只要有了捷科的建议书,不愁方案做不好。

58周三,上午九点十分

经信银行的订单正在节骨眼儿上,方威、周锐、林佳玲、肖芸和工程师们聚在会议室中,在明显的技术优势和价格优势下没有确定胜局,他们都感到了无能为力的悲观。自从见过骆伽之后,周锐一直在猜测,为什么要二次招标?

“崔行长坚持选择我们,肖晓阳建议将两期项目合并,二次招标,刘行长采纳了肖晓阳的方案。”方威掌握了会议的经过。

周锐摇头,那是演戏:“我们一直在这边忙活,惠康那边做了什么我们一点儿都不知道。要么惠康做了事情,我们被蒙在鼓里,要么就是惠康将该做的都做了,现在不需要做什么,我现在终于想通了。如果我告诉你们,二次招标在一个月前就定下来了,你们怎么想?”

林佳玲不可思议:“怎么可能?不是上周开会定下来的吗?”

周锐本来也是这样认为,自从骆伽亲口告诉他,他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肖芸自言自语:“陈刚没有告诉我啊,如果要二次招标,他不会不说啊。这件事是在上周的会议中才确定的,这点是千真万确。”

周锐沉思着:“也就是说,二次招标也瞒着经信内部不少的人,陈刚和涂主任都被蒙在鼓里。”

肖芸睁大眼睛,不可置信:“这太离谱了吧?”

会议室中陷入沉默,方威一直没有说话,皱眉仔细想着,终于恍然大悟:“我想明白了,骆伽的确出手了,但是也可以说没有出手。”

大家都听糊涂了,肖芸问:“你是什么意思?到底出手没有啊?”

方威整理好思路,仔细推敲,才缓慢说道:“骆伽在一个月前就出手了,她出了一个虚招,就轻轻松松地将我们所有的招式都化解了。”

肖芸吐吐舌头:“太玄了,这是现实生活,可不是武侠小说。”

方威没有理会,骆伽是高手中的高手,不能等闲视之:“什么是高手中的高手?如果跟对手你一拳我一脚打在一起,顶多是个强手,高手中的高手应该是料敌如神,不战而屈人之兵。经信银行的招标肯定会引来众多高手,他们气势汹汹,势头正旺,如果正面交锋,杀敌一千也自损八百,即使赢了也损失惨重,骆伽既然是绝顶高手,一定会避免这样的情况出现。因此她在一个月前出了一个虚招,这就是第一次招标。各路高手不明白玄虚,都以为是真招标,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把所有力气和本事都使了出来,却全部落空,骆伽没费一点力气,就化解了全部的招数。我们这些人自以为高手,人家却连一个小指头都没动。”

周锐一直没有说话,怕影响方威的思路,此时忍不住了:“这个虚招还有用意,大家都知道经信是惠康的地盘,第一次都瞄准惠康使劲打,可既然是虚招,骆伽根本没有出头露面,我们就拿了第一名。第二次招标的时候,我们就成了靶子,所有的厂家就都朝我们来了,我们就成了她的挡箭牌,骆伽那边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将订单揽入手中,我们却被刺成了刺猬。”

方威思路大开,脑细胞跳跃:“还有更厉害的,骆伽在第一次招标时根本没有暴露虚实,我们毫无保留地将真本事都拿出来了。骆伽笑呵呵地照单全收,对我们的优点和劣势一目了然,等到二次招标,人家找准了我们的缺陷,一击致命。”

肖芸着急:“我们以前找到的十五个优势和九个劣势全部暴露了吗?”

方威点头:“只要骆伽稍微动动小指头,就可以拿到我们的建议书,把我们的方案掌握得清清楚楚,对于我们的优点,她补充到自家的方案中,对于惠康的缺点也会好好地补上。二次招标的时候,我们就根本看不到她身上的弱点,我们却是漏洞百出。”

肖芸安慰自己:“还好,我们已经识破了,总能找到办法。”

周锐回想着骆伽说话的神态,她肯定不会说漏嘴:“人家故意透露信息给我,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肖芸刚得到了消息,一脸焦急:“他们已经动手了,刚才陈刚告诉我,他去参加省级分行的巡检,不参加二次招标了。”

骆伽的行动这么快,超出方威的想象:“陈刚是经信银行内线,没有他,我们就断了信息源,就如同瞎子一样了。”

肖芸不等方威说完,又说出第二个消息:“陈刚告诉我,方案介绍只有十分钟了,我们上次就是靠周锐和林佳玲的方案交流取胜的,这次我们根本就展现不出来了。”

方威咬着牙:“骆伽一手切断眼线,现在又断手足,还没有上阵就把我们搞残了,厉害!”

林佳玲很担心他们失去斗志,反问方威:“骆伽神乎其神,你打算怎么办?放弃吗?”

“放弃”是方威最不喜欢的词,林佳玲一句话就激起他的斗志,他抬头笑着说:“好,越来越有意思了。遇到这样高手中的高手,是我梦寐以求的,只求拼死一搏,就算败在她的手下,我也心服口服。”

周锐佩服林佳玲的激将法,追问方威:“你打算怎么办?”

方威遇挫更强:“只要我们在技术上继续领先,价格保持优势,刘丰也不能只手遮天。我们的技术和方案已经暴露,只求打个平手。周锐,你负责申请折扣,这是关键,惠康也做不出什么手脚,只要在价格上有优势,我们就能在总分上打败骆伽。”

周五提交建议书,厂家用十分钟介绍方案,项目小组在周六讨论一天,很快就会有结果。周锐征求大家意见:“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就尽快开始写建议书吧。”

方威还沉浸在被林佳玲激出的斗志中:“骆伽,咱们就面对面较量一下吧。”

周锐拉了一把方威:“别咬牙切齿了,赶快行动吧。”

方威却突然问道:“骆伽和你是什么关系?”

周锐摇头:“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要提了。”

方威不依不饶:“你上周五去见骆伽了?”

周锐一言不发只是点头,方威看出问题来:“你今天精神不振,衣衫不整,这么大的风,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只穿一件西服?”

周锐看了一眼肖芸和林佳玲:“黄静去了杭州,我翻箱倒柜,也找不到大衣。”

方威将几件事联系在一起:“你刚见骆伽,老婆就跑回杭州,有文章。”

周锐本不想讲,却看见大家都微笑着看着自己,只好承认:“我见了骆伽,黄静就不高兴了。”

方威满脸坏笑,他很了解黄静:“如果你只见骆伽,她不会生气,你肯定犯错误了吧?”

周锐叹口气:“大错误没犯,小错误犯了。”

方威笑呵呵地问:“犯什么错误了,骆伽是你的克星啊,你怎么还招惹她?”

周锐被刨根问底,还不如实话实说:“我就说了吧,免得你们乱想。”

周锐讲完,方威却皱起眉头:“老婆大人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但是你觉得骆伽在你身上留下香味,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句话问得周锐心中一跳,想到骆伽古灵精怪的个性,缓缓地点头承认。方威哈哈笑着:“这本来是我要对付赵颖的手段,却让骆伽用出来了,而且用得出神入化,连你这老江湖都被骗了。你曾经说过,如果对手没有缺陷,也要制造出来,骆伽就是以你之道还治你之身,你和黄静之间不是情投意合吗?好像没有缺陷,骆伽和你看场恐怖电影,硬是制造出来了。你冤啊,比窦娥还冤,可是有冤说不出。骆伽周五就这么轻轻一露面,咱们的订单就被折腾得七上八下,你家也风雨飘摇了,遇到这样一个对手,我是三生有幸啊。你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个魔头啊?你和黄静从此没安静日子过了,不过,骆伽对你倒没有什么坏心眼儿。”

肖芸皱着眉头,订单凶多吉少,周锐的老婆也跑了:“亏你还笑得出来。”方威哈哈大笑起来:“输赢本来就是一场游戏,机会越渺茫,游戏就越有意思。”

肖芸反驳方威:“你不在乎输赢,赵颖你在乎吗?”

方威被戳到痛处,点头承认:“你说得对,这我输不起,这次来北京真不顺,周锐被降职,还跑了老婆,我的订单前景渺茫,赵颖又要嫁人了。可是我们还没有输,何必愁眉苦脸?我还是要笑,笑,唉,可是我怎么笑不出来?”

方威强作笑容,想到赵颖后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僵硬的笑容被凝固在愁眉不展的脸上。

59周三,上午九点整

骆伽喜欢尝试各种各样不同风格的衣服,在不同的场合面对不同的人,但在公司里与同事在一起的时候却永远是千篇一律的西服套装,虽然小小的细节可以让自己与众不同,然而在这样的包裹下,只能挺胸抬头面带微笑,仿佛给自己打上标签,束缚着喜怒哀乐,对此她已经感到厌倦。这一切就要结束了,经信银行这个项目结束,就可以换一份不同的、让人欣喜的工作了。

骆伽是会议的主角,第一个来到会议室,打开笔记本电脑将思路转移到会议中。惠康公司中国区总经理林振威把它叫作“作战会议”。每当有重大项目的时候他才亲自出席,仿佛司令官亲自指挥战役,制定战略战术,调兵遣将。销售人员和工程师们陆续进入会议室,这是她信得过的团队。林振威在九点整进入会议室,坐在中间的椅子上,做了一个手势,示意骆伽开始。

骆伽阅读着每个人的面孔,判断着他们的心情和状态:“经信银行第一次招标上周五宣布结果,五个厂家进入二次招标,我们正在制作二次招标的建议书,周五提交,招标结果下周就要出来了。”

林振威打断了骆伽的介绍:“现在形势怎么样?”

“一切都照计划进行,五个厂家之中,真正有希望的就是捷科和惠康。”骆伽胸有成竹,“通过这次招标,我们掌握了捷科的方案,在二次招标的时候,我们就会拿出真正的实力。”

林振威对捷科的方案很有兴趣:“他们的方案怎么样?”

惠康的技术总监替骆伽补充:“非常好,比我们原先的方案还要好。”

林振威点头:“这个方案是捷科谁负责做的?”

骆伽对捷科的动态了如指掌:“捷科市场总监林佳玲,几个月前刚从新加坡被派到中国。”

林振威把这个名字告诉秘书,等她飞快地记录下来后说:“我们的建议书能超过捷科吗?”

技术总监用力思考着如何表达:“捷科的方案非常有特色,当然我们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如说……”

林振威平静而又坚定地打断他:“你的建议书能不能比捷科好?能还是不能?你可以考虑一下。”

他紧张地取下眼镜,知道这是一个必须兑现的承诺,低头和工程师商量了一会儿:“不敢保证。”

骆伽从面前的文件中抽出厚厚的一本递过去:“你们看一下捷科的方案。”

林振威不慌不忙:“你们仔细地看,我们可以等。”

技术总监戴上眼镜和工程师聚在一起,看到封面“捷科”的字样吃了一惊,一页一页看起来,会议室中一片寂静,只听到翻动纸片的声音。骆伽双手交叉搭在桌面,一言不发等着答复,这是招标中的关键。技术总监仔细研究和斟酌,站起来语气坚定地说:“可以。”

林振威注视着对方,给他最后一个收回承诺的机会:“你确定?”

如果没有看到捷科的建议书,他没有办法超过,现在既然看到了,他就有了信心:“我保证。”

林振威没有一丝微笑,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我们看评标结果中最终的技术得分,如果分数低于捷科,你知道后果吗?”

技术总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这是逼着自己立军令状:“我保证二次招标的技术得分超过捷科,做不到就辞职。”

林振威笑了,露出孩子一样的笑容,目光扫了一眼捷科的建议书:“这个东西看完了吗?立即销毁,不要复印不要抄录。不要把这样的东西拿到我面前,也不要在我面前谈起,你们做应该做的事情,但是我不想知道。”

惠康在第一次招标中故意落后,这第二次招标是决定性的,必须不遗余力地击败捷科,骆伽拿出具体的计划:“在第一次招标中,我们还摸清了捷科的关系,支持他们的主要是三个人,分别是崔行长、涂峰和陈刚。林佳玲在上海的金融展上接待了崔国瑞,我猜是那次打动了他。陈刚是肖芸的大学同学,铁了心支持捷科的,刘行长把他调走了。”

林振威又转向秘书:“告诉人力资源,通过猎头公司与林佳玲接触一下,看看她的意向,不惜代价。”

骆伽等他讲完,继续说:“二次招标只有十分钟介绍,取消技术交流,林佳玲的优势发挥不出来。”

林振威摇头,不敢大意:“我们放弃第一次招标有利有弊,先入为主的观念很难改变,这次建议书绝不能落后。”

骆伽承担责任:“我疏忽了,前期没有做好崔行长的工作,让捷科把他请到上海去了。”

林振威对这个项目志在必得,捷科突然杀出来,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周锐本来在上海,把我们华东的团队打得大败,现在又跑回北京了,加上这个厉害的林佳玲,给我们不小的威胁。如果一次决胜负,我们可能就折在这次招标上了,我们不能再疏忽了,要按照最坏的情况打算。”

骆伽边走边思考,招标得分包括两个部分,技术分和商务分,她拿到捷科的建议书,在技术分方面立于不败之地,唯一的缺陷就是价格,她不想在这个订单上牺牲利润:“如果捷科杀出低价,我们肯定要损失价格分了。”

林振威沉思一下,这个订单十分重要,捷科必然在价格上倾尽全力:“在价格方面,我绝对不给你拖后腿,只要捷科能做到,我都支持你。”

二次招标后才有商务谈判,骆伽有把握得到捷科的价格,捷科的眼线被断掉,无法了解惠康的虚实:“不到最后关头,我不会杀价,那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林振威注视着骆伽,让她坐下:“这个订单不同一般,应该站在更高的层面上看。我们处于领先的地位,却始终是老二,我们追了这么多年,并购这么多公司,只能拉近与捷科的距离。我们的全球总裁毅然并购了行业内第三大公司,与捷科更加接近,但是老二与老三加在一起仍然不如老大。两家公司整合失败,她功亏一篑被董事会逐走。经过这场大变,我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们应该在漫长的战线上与捷科进行较量,两家公司在美国和欧洲竞争这么多年,惠康始终处于下风,中国是发展最快的新兴市场,已经成为全球逐鹿的关键。只要在中国打败捷科,我们就能凭借中国市场的高速成长,乘胜追击,一举在全球打败捷科。”

林振威侃侃而谈,走到骆伽身后,扶着椅背:“我们和捷科在中国打了这么多年,成绩怎么样呢?”

骆伽能够感到身后的他语气激动,就实话实说:“我们一直在追赶,捷科仍然是中国市场的老大。”

林振威可以闻到她身上让自己着迷的味道,深吸一口气:“我们不断拉近与捷科的距离,却始终没有超过。骆伽在北方市场打败了捷科,可是捷科在上海将我们打得溃不成军。在西区和南区,我们不断地进攻,也不能突破捷科的防线,在中国市场上始终是胶着的形势。现在战局却突然被捷科打乱,捷科突然将华东区总监周锐调回北京,似乎希望在北京与我们决一死战。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北京是我们的地盘,如果要决战,也不应该挑北京啊?可是如果不挑北京,我们也不会理,继续蚕食捷科的市场,那就打不起来了。捷科为什么要不惜代价,在我们占优势的地点与我们决战?”

骆伽把得到的信息补充给林振威:“据我所知,周锐刚被降职,这不像决战的样子。”

林振威从骆伽背后走开,继续在会议室中踱步:“这就更加奇怪了,上海那边也传来消息,已经有捷科的销售人员来面试了,捷科内部斗得很激烈,前一段时间,他们竟然一起压下订单,他们的阵脚乱了。陈明楷难道老糊涂了?怎么会在关键时候搞起内斗了?”

林振威回到座位边:“经信银行订单成为竞争的制高点,如果捷科击败我们,便在北京站稳脚跟,再回头稳住华东,我们就全局失利。如果我们击败捷科,他们内部的斗争就更加激化,周锐必然难以立足,最理想的情况就是把他的整个团队全部接过来,包括林佳玲和方威,我们在华东区就不战而胜了。那时,捷科还有什么资格来跟我们逐鹿中原?因此,对于经信银行的这个订单,我是不惜代价的,只要能赢下来,任何价格我都批给你。骆伽,不要在小的地方精心计算却忽略大局,一叶障目,不见森林。现在,捷科已经进入了我们精心布置的战场,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毫不留情并且不惜代价,一举打败他们。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一定要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做好充分准备,不能再有一丝的疏忽。”

大家纷纷点头,林振威结束会议,唯独留下骆伽:“跟周锐谈了吗?”

骆伽点头:“谈了,他需要考虑一下。”

林振威身体靠在椅子上,自言自语:“人力资源将会做一份让他满意的待遇,你转给他,怎么样?”

“嗯,现在他已经没有出路了。”骆伽侧头思考,周锐固执得难以置信,然而,他在捷科处境艰难,陈明楷要赶走他,这时惠康敞开大门,他没有道理拒绝。

管理公司最重要的就是用人,林振威露出笑容,他不但要把周锐收揽过来,他手下的那些人,像林佳玲、方威和杨露这样的人才,都要挖过来,将最优秀的人才聚在这边,输赢就注定了。他转念又想到另一处关键:“还有,刘公子的事情安排好了吗?”

骆伽点头,这就是林振威在会议室中留下自己的原因吧,他一向在这方面小心翼翼。骆伽早已把刘国峰出国的事情安排好了:“都安排好了。还有,在价格方面,宏贯将报出惊人价格,将价位空间拉开,我们在价格方面的劣势换算成分数,就不会很差。还有金主任,这将是致命一击,他们绝对想不到。”

林振威依然死锁眉头,走到窗边背对骆伽:“万一崔国瑞死保捷科,怎么办?”

骆伽手支在腮边思索着:“我们在项目小组中取得足够票数,少数服从多数,刘行长仍然可以拍板。”

林振威仍然不放心,如果崔国瑞和刘行长僵持起来会怎么样?他终于想到对策:“说实话,我总是心中没底啊,捷科真的会这样扑上来送死?党委会,你去做党委成员的工作。”

自从骆伽被挖到惠康,从最基层成长到现在的位置,背后都有林振威的欣赏和默默的支持。当然,他也没有失望,骆伽为他打下了北京这块最核心的市场。林振威走到骆伽侧面,欣赏着她的容颜:“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吗?你的转职申请批下来了,你就要去哈佛商学院参加三周的EMBA(商级管理人员工商管理硕士)课程,那是我的母校。”

林振威两个月前提出将骆伽转到公关部门,骆伽困惑不解,自己是他最得力的部下,为什么要把自己转走?他是好意还是有其他的想法?林振威站起来,面对骆伽:“销售是最残酷的职业,你把北方地区拓展出来,已经达到顶峰了,你已经成为所有公司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年轻的顶尖销售人员将不断挑战你,以击败你为荣。你即使有通天本领,也无法一一击败这潮水般的对手。终于有一天,你失手的时候,你就一钱不值了。销售如同战场,也如同江湖,在经信银行这一战之后,你就退下来,让江湖流传着你不败的传说。惠康的每个销售人员都将仰望你的辉煌,你的传奇将成为他们追寻的梦想,成为激励他们的永恒的力量。这将是你这段人生最好的归宿,然后,我会为你创造出另外一段精彩的历程,你将成为惠康最美丽的公关总监,按照自己的时间表旅行于世界各地,巴黎、纽约和东京,成为媒体追逐和包围的焦点,摆脱输赢的压力,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林振威眼中充满想象的神采,声音似乎已经飘到异域:“你去哈佛的时候,正好是中国的春节假期,美国东部那时冰天雪地,但却是滑雪的好去处。我可以抛开这一切纷争,安静地陪你去滑雪了。”

眼前这个男人是雄才大略的领袖,四十岁就掌管世界顶尖跨国公司的中国业务,无论在哪个方面都是女孩子托付终身的最佳人选。林振威从来没有直接表态,骆伽却能够清晰感受到他的爱恋,而自己总是默默拒绝。想到周锐,骆伽心中涌起恼怒,自己难道一定要低声下气、毫无希望地等待吗?他值得吗?

60周三,下午三点十五分

唐勇开着车,他的老板宏贯系统公司总经理李明雄坐在后座。他输给钱世伟,在公司里受了不少奚落,因此他丝毫不觉得临时当司机有什么不好,相反这说明老板还没有抛弃自己。自从输了订单之后,唐勇现在在公司里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肖晓阳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找我?在这个招标的敏感时期,必有要事。李明雄猜测着,宏贯无论实力和关系都难以与惠康和捷科抗衡,宏贯不奢望得到经信银行的订单,李明雄另有企图。宏贯在各个省市的市场广阔,商机无限。参与总行项目等于得到了总行认可,示范的意义重大。况且不打不成交,李明雄希望在招标过程中,给这些手握大权的重要客户留下一个好印象,在省级项目中分得一杯羹。

不管怎样,肯定不是坏事,招标纪律约束的是客户,又不是自己。李明雄到了茶馆,示意唐勇在外面等,服务员将他领进包间。肖晓阳独自坐在角落里饮茶,笑着寒暄客套,东聊西扯闲谈几句后,肖晓阳就关心地问:“李总,坦白说,眼前这个项目中,觉得机会怎么样呢?”

李明雄猜测着对方的想法,故意说得模棱两可:“坦白说,机会有,但是不大。”

肖晓阳点头,旁敲侧击:“你说得对,其实你们的优势在省级银行,江西的项目怎么样了?”

为什么突然扯到了江西?这个项目就要开始招标,自己没有明显的优势:“还好吧,没有把握。”

肖晓阳语气平淡地说:“江西省的田行长过几天来北京,我带他去北京怀柔的山里住两天,吃吃农家菜,爬爬野长城,咱们一起去吧。”

江西分行一定给总部面子,肖晓阳为何要穿针引线,牵线搭桥,肯定另有目的。李明雄装起糊涂:“好啊,太谢谢了,我一直想认识田行长。”

肖晓阳又绕回总行项目:“都是朋友,不用客气,我介绍你们认识,工作还要你来做。但是,我想听你一句真心话,你能拿下总行的项目吗?”

李明雄故意反问:“您一直参与投标,怎么问起我来了呢?”

“恕我直言,惠康和捷科比你机会大多了,我劝你,与其将精力放在总行项目上,还不如多看看江西的项目。”肖晓阳有些恼怒,这李明雄不把自己当朋友,一点儿都不配合。

肖晓阳似乎暗示自己牺牲总行,换取江西的项目,这当然求之不得。然而,对方必有所图,到底是什么呢?李明雄试探着问:“只要拿下江西项目,我就知足了,总行我就不掺和了,您看行吗?”

“你还得掺和。”肖晓阳拿出一张纸条,压低声音说:“照这个价格报。”

李明雄低头看纸条,顿时明白,肖晓阳是为惠康做说客来了,惠康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指使肖晓阳。李明雄正要收好纸条,肖晓阳却伸手要回来:“你记住这个数字就行了,这个还给我。”

肖晓阳抽出火柴,将纸条化为灰烬,他们又喝几口茶,肖晓阳先起身离开。李明雄等他离开茶馆十几分钟后,才走出大门:“你怎么不上车?外面多冷?”

唐勇在车外冻得全身打战,擦擦冻红的鼻子:“我想给您省些油啊。”

61周五,下午一点十分

看着屏幕上的数字,陈明楷的额头开始冒汗。本周业绩急剧下滑,数字不堪入目,华东颗粒无收,北京周锐的团队也停止销售。陈明楷担心的事情终于爆发了,华东和北京的销售团队造反了,其他区域难以自保,更没有办法补上这个窟窿。

杨露在电话中紧张地解释着,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完全失去了方寸。陈明楷打断她:“他们都是找借口,不是不能,而是他们不想下订单,你打算怎么办?”

“我和他们都谈过了,您建议我怎么办呢?”杨露的声音嘶哑,她的状态不好。

“你有什么建议?”陈明楷问林佳玲,会议室中除了指望不上的魏岩,就只有她了。

林佳玲一直沉默,却仔细地看着陈明楷,他表面不动声色,但心里已经发焦了。周锐把心思用在市场和客户身上,陈明楷的确是聪明人,却将心思和精力放在公司内部的政治斗争上。她摇头,表示没有建议。

陈明楷意图故技重施:“十二月份再进行激励,下了订单就有奖金,你有把握吗?”

“没用的,周锐和他们的关系不是用奖金能改变的。”杨露脱口而出,没有顾虑到这句话的后果。

陈明楷啪地挂上电话,挥手示意会议结束。林佳玲推门而出,她实在不愿意在会议室里多待一分钟。陈明楷问身边的魏岩:“应该怎么办?”

魏岩与陈明楷在一个战壕里,同进同退:“发奖金可能效果不大,只要周锐离开公司,他下面那些人断了希望,就没必要压下订单,否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吗?那时,北京地区的业绩起来了,您也达到目的了。”

陈明楷半晌没有出声,想了很久:“经信银行那个订单怎么办?我希望他赢,这样我们就能完成任务,渡过难关。他在公司里拉帮结派,带团队打仗还是有办法的,不要为了公司内部的事情影响销售。”

魏岩不以为然,经信订单已经被惠康翻转:“他能赢吗?”

陈明楷的目光从金框的眼镜中直射魏岩:“你是不是觉得根本没有希望,才将经信银行转给周锐?你呀,将精力多分一些在客户上就好了。今天不说这些,马上二次招标了,情况怎么样?”

这么大的项目,惠康不可能不重视,魏岩仍然不看好周锐:“只要合同不签,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陈明楷也是这么想的:“世事难料啊,输了或者赢了,我们有什么对策?”

魏岩知道,陈明楷心中已有答案,只是希望自己说出来并帮他实施和操作,这就是自己的价值:“如果输了,事情就简单了,周锐只能引咎辞职。”

陈明楷不想强行赶走周锐,正好借刀杀人:“有道理,输单的那天,就是他辞职的日子。”

魏岩猜中了陈明楷的想法:“这个办法好,周锐输了订单承担责任,谁也说不出什么,也不会引起内部的矛盾,因此无论输赢,对我们都有益处。”

陈明楷担忧地摇头,周锐自恃有办法笼络人心,让华东和北京的区域压下订单:“我担心时间,久拖不决就麻烦了。”

如果陈明楷的业绩被拖下来,那就是周锐的天下了,魏岩明白了他的苦衷:“好在二次招标下周就有结果了。输了,他固然辞职;赢了,我们就超额完成任务。这是好事啊,亚太区对您没话说了。”

陈明楷脸上露出笑容:“关于输赢,你分析得都对,但是我希望周锐赢,这是双赢的结果,也是我把他调到北京的初衷。他地盘越来越小,手下人也越来越少,任务高压力大,心里有怨言,压下订单这件事做得有些出格,但我还是能理解和包容的。在做市场这个方面他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他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把北京的市场做起来了,如果再赢下经信的订单,我们就主动了。到那时我就把他派到广州去负责华南,一点点把市场给我打出来。”

62周五,下午五点十分

周锐团队的人准时进入办公室,魏岩的人则稀稀落落地走进来,这是周锐被取消了参加总监会议的资格后,第一次参加魏岩的部门会议。李朝东坐在魏岩旁边,得意地嘿嘿笑着。魏岩拿着范儿,气势和在总监会上完全不一样了,他抬头挺胸慢慢悠悠地走进来,最后进入会议室。李朝东给他倒了一杯茶,魏岩总是笑呵呵地给陈明楷倒咖啡,几乎如出一辙。上恭则下傲,心理才能平衡。魏岩也像陈明楷一样,将销售数字投射到屏幕上,目光仔细地看着,就像在挑选待宰的羔羊。

“谢伊,介绍一下你的情况吧。”魏岩挑了谢伊下手,他从来不敢惹崔龙,却敢捏谢伊。

“什么情况啊?”谢伊被问得莫名其妙。

“当然是销售业绩啊。”李朝东替魏岩说着,争当打手。

“业绩不是在屏幕上显示了吗?”谢伊在周锐那儿,没受到过这种待遇。

“怎么那么差啊?”李朝东抢在前面。

“我还有一些订单,下周可以好些。”谢伊曾经答应肖芸尽力,周锐被降职之后,她们就打定主意不多做了,适当地下些小订单应付魏岩。

“可以下多少?”李朝东不放过谢伊,他已经和魏岩商量,要找一个人开刀树威。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她不需要向你汇报。”崔龙忍无可忍,死死盯着李朝东。

李朝东确实不是谢伊的主管,他无话可说,魏岩出来继续盘问谢伊:“你下周能下多少?”

“谢伊汇报给周锐,也不归你管。”肖芸早就看不惯这些人的嘴脸,也开口为谢伊帮忙。

“现在周锐汇报给我。”魏岩大怒,肖芸胆敢和自己顶撞!

“狗屁。”崔龙大声说。

“你说什么?”李朝东站起来,瞪着眼睛。

“周锐汇报给狗屁,怎么了?”崔龙不甘示弱,站起来压李朝东一头。

李朝东看了一眼粗壮的崔龙,嘀咕着坐下来:“不讲理还骂人。”

“骂你怎么了?你成天干正经事吗?中午起床,下午到公司晃两圈,晚上就去卡拉OK找小姐,费用全拿到公司报销。不干正事也就算了,成天净琢磨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活着也真没意思,干脆自己跳楼得了。”崔龙早对李朝东看不顺眼,一口气,连说带骂全出来了。

魏岩拿崔龙没有办法,李朝东坐下去打蔫,自己团队幸灾乐祸地坐着看戏,只好对周锐说:“你看,你的人怎么能骂人?崔龙必须道歉。”

“我只管崔龙的业绩,其他的不管,会开完了吗?”周锐不愿意参与到这种无意义的口角中。

魏岩被气得心里怦怦跳着,向周锐喊:“好,会议结束,你别走,我和你单独谈。”

“你先和陈总谈吧。”周锐不理他,拉门出去,崔龙、谢伊和肖芸鱼贯而出,钱世伟走在最后,没有加入战团,边走边说,“虎落平阳被狗欺”,然后将大门“砰”地甩上。

魏岩两眼冒火,一语不发,李朝东等崔龙出去,大声说道:“这不是反了吗?”

一个销售人员也想尽快离开,小声地问道:“我们能走了吗?”

“你们就想走,刚才一句话都不说!你看人家都出来帮忙。”李朝东觉得被自己人出卖了。

那销售受到崔龙的传染,理直气壮:“他们摸爬滚打都在一起,那是什么关系?就像一家人。”

李朝东更加生气,大声质问:“你怎么替周锐说话?”

那销售不买账,顶回来说:“我说的是事实。”

魏岩摆手劝住李朝东:“会议就到这里吧,今天是周末,早点休息吧。”

63周五,上午十点二十分

赵颖辞去工作,作为普通乘客飞回重庆,陪父母住一段时间,然后一起返回北京参加婚礼。赵颖看着忙碌的空乘,心里十分惆怅,她曾经多么喜欢这份工作,现在再也不是其中一员了。

听说女儿回家,赵颖父亲十分兴奋,坚持要来机场接机。赵颖无法反对,她提取了行李,在穿梭的人群中寻找父亲。在出口附近,赵颖看见父亲正在接机口的第一排拼命地招手,父亲已经不像记忆中那样高大和健壮,在人群中显得那么瘦弱和单薄,早起晚归催生了他的白发,父亲比同龄人看起来苍老很多。

他每天十个小时缩在驾驶座位上,呼吸掺杂着汽油的空气,身体大受损伤。赵颖工作后,每个月都拿出一些钱寄给家里,希望他少开车多休息,现在就要出国了,他们收不到这份钱了。赵颖把头转向车窗外,高速公路边的灌木飞快齐刷刷地向后退去,她抬眼远望四周雾茫茫的山头,雨丝若有若无地弥漫着,空气中掺杂着雨水和树木的气息。赵颖虽然无数次地走过这条机场高速公路,但还是仔细地看着,希望将这些记忆储存起来,带到异域他乡。

赵颖的父亲同样心情复杂,女儿拿到签证后才得到消息,他既吃惊又由衷地感到高兴。女儿在中学里品学兼优,本来可以继续读高中、考大学,只是由于家里条件太差,才报考了航空学校,他愧疚在心。女儿出国读书,没有上大学的遗憾便可以完全弥补了。可想到很长一段时间内将看不到女儿,他又不免伤心难过。

出租车沐浴丝雨,驶入市区,穿行于街道之间,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前面停下。她曾经居住和成长的家与国峰的家相比,简直就是贫民窟,乱七八糟的环境,柜子随意堵在门口,赵颖需要侧身才能通过。她上了三楼,推开家门,眼前豁然出现一屋子的人。最前面是妈妈,姑姑拉着小外甥女坐在沙发上,后面是她小学和中学的同学们带着他们的丈夫和孩子,也都来看望赵颖。赵颖扑进妈妈怀中,她从小就是家里的宝贝,这种温暖的感觉和气味那么久远却那么熟悉。赵颖出国后就要长久分别,鼻头发酸,眼睛湿润,没等她从母亲的怀里出来,亲戚朋友同学就把她围在中间,一股暖流从下到上在赵颖体内涌动。

当亲戚朋友同学们离开后,赵颖终于可以与父母一起安静地午餐了。因为先前的保密工作,他们也是刚得知赵颖出国读书的消息,显然有一肚子疑问。赵颖看着他们,决定再让他们吃惊一下,在他们开口询问前,突然宣布:“我和国峰决定在出国前结婚。”

这显然让父母措手不及,这些消息超过了他们想象的极限。出国读书的消息让他们高兴,内心里却有一种很失落的感觉,随即他们互相安慰,这绝对是好事。听到女儿即将结婚的消息,他们更是吃了一惊,看着女儿越来越大,越来越漂亮,嫁人这一天早晚会来,只是没有想到这么突然。赵颖常常提起国峰,但是这个小伙子到底怎么样?

“我们商量了,他先在北京办理辞职手续,过几天来重庆,然后我们一起去北京参加婚礼。”赵颖试探着父母的反应。

“等等,我们还没同意呢?你这丫头真有主意!都不告诉我们就私订终身了?”父亲心中不满,随即坦白了顾虑,“我们都没见过刘国峰,不放心!”

赵颖希望打消父母的顾虑:“我相信国峰,他人品和家庭也不错。”

赵颖妈妈从中撮合:“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们相信他的为人,你爸爸担心的不是这些。”

赵颖摸不清父母的想法,那会是什么?赵颖爸爸不想在结婚前扫兴,却不吐不快:“我在外面开出租车,见过的人也多,现在这个社会复杂,一辈子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

“你担心什么,就说吧。”

“我最担心两类人。”父亲看了一眼搂着女儿的老伴,“首先是有钱人,我见惯了这些人,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给老婆打完电话,转身就搂小姐。”

赵颖噘嘴,以示抗议:“爸,国峰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父亲的担心和顾虑很多,这也难怪,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很多有钱人来路不正,弄不好就身败名裂啊。还有一些人表面风光,其实说不准欠了一大笔账,到时候卖房子卖车子,卖老婆。”

赵颖听不进去,父亲想得太多:“爸,国峰自己没有钱,怎么会乱来呢。”

这是赵颖爸爸最担心的,刘国峰住别墅开宝马:“他家里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啊,现在当官比抢劫风险还高,冠冕堂皇的,那是人家有求于他,背后被老百姓骂祖宗十八代。”

赵颖觉得父亲大惊小怪,追求自己的要么有钱,要么有权有势,便反问:“有钱反而成了缺点吗?不找这两类人还能找什么样的?”

这些话在赵颖爸爸心口压了很久,女儿难以听进,他还是要说出来:“颖颖,过得好不好,不在乎有多少钱。一家人在一起,不是过得也很好吗?只要人品好、对你好、年轻有潜力就行了。房子和车子都可以买的,靠自己本事挣来才踏实。我们一家三口不是也很幸福吗?不缺吃穿,晚上睡得踏实,总比那些外面风光晚上却睡不着觉的人好。不管你怎么答应刘国峰,如果我看不上,就不去北京。”

年轻有潜力,靠自己本事谋生,这不就是方威吗?随着婚期的确定,赵颖将方威扔到记忆深处,此时此刻猛然间就想起了他。赵颖妈妈没见过刘国峰,心里没底儿:“你长大了,越来越有主意了,但是婚姻大事不能不和我们商量啊。你匆匆说要出国读书,我们能接受,今天突然回来说要结婚,可是我们连刘国峰的样子都没见过,难怪你爸爸生气。”

赵颖知道自己不对,不知怎么解释:“爸妈,你们放心,你们肯定会满意国峰的。”

父亲听不进去:“你这么远回家,先去睡觉吧。结婚的事情,我们再商量,但是有一点,如果我们不满意,我坚决不去北京,你也不许去。”

64周六,上午十点十分

涂峰拿着惠康和捷科的建议书,越来越觉得诡异,建议书的外表、装订形式、排版格式、内容、公司和产品介绍等等并不一样,但凭他这么多年的经验,一眼就能看穿,方案的核心部分一模一样,惠康抛弃了以往的方案。这绝不是巧合,有人将捷科的方案透露给了惠康,这明显严重违反招标规则。怎么办?检举?他想都不敢想。

涂峰走出房间,去敲崔国瑞房间的门,进门之后把两本建议书往桌子上一放,一点一点地把方案相同的地方指出来。崔国瑞沉默半晌:“这件事不是闹着玩的,去游泳吧,再想想。”

自从被封闭在这家宾馆,涂峰养成了游泳的习惯,他们各自取了泳裤,出了宾馆后门,穿行在园林中的小径,深秋刺骨的北风将树木吹得光秃秃的,树叶铺满小径和草地。进入室内游泳馆,湿气扑面而来,崔国瑞小跑着去换了泳裤,扑通跃入池中。热腾腾的水将他全身上下都包裹起来,冷气从内到外被彻底驱除出来。

他慢吞吞地在水中游着。骆伽不停地来拜访,他从来都是敬而远之。惠康从经信银行拿了很多订单,这都是刘丰的授意,这也无可挑剔,惠康是有实力的世界级公司,产品和服务都让银行上下满意。但如果惠康真的抄袭捷科方案,性质就不一样了。作为项目小组的负责人,他有责任查出真相。谁把捷科的建议书明目张胆地交给惠康?崔国瑞游到泳池边,双手轻碰了下边缘,掉头猛蹬池壁,倏地滑向另外一个方向。

游泳是崔国瑞最喜欢的运动,方便舒服,可以锻炼全身。他每次从游泳池中爬出来,都能感到力气一点一点地恢复过来,一天精神饱满。他游了二十个来回的时候,双手扶在池边,用力撑起身体,从水中钻出来。涂主任早已披着毛巾,气喘吁吁地坐在长椅上。崔国瑞抓起一瓶矿泉水,大口灌下去,瓶子立即空了一半。

崔国瑞披上浴衣坐到躺椅上,缓口气说道:“老涂啊,你验证了我的想法。我也觉得两家的方案很相像,方案像倒没关系,可如果惠康没有方案上的实施能力,那就要出大问题了。”

涂峰拿不准主意:“下午就讨论方案了,要不要谈这个问题?”

下午会议的重点是评估方案,崔国瑞不想碰这个问题:“这是大事,捅出去,招标就进行不下去了。”

肖晓阳被封闭在宾馆,打心眼儿里不情愿,他早就厌烦了这种千篇一律的生活,上午看建议书,下午讨论,一场一场地听厂家介绍。他开始幻想出去之后有滋有味的日子,骆伽应该已经安排好了吧?

骆伽是几年前刘丰在饭桌上介绍认识的,他聊起自己的可卡犬,从此她去办公室时,就会带一份罕见的狗罐头。他每次回家,爱犬总是摇头晃脑、兴高采烈地冲上来享用这些美味,以致肖晓阳看见爱犬,就想起了骆伽。从此,她的心意总是在适当的时候出现,中秋节是一瓶价格不菲的洋酒,他学习网球时,就会从她那里收到一副上好的球拍。

肖晓阳知道自己的角色,他是骆伽和刘丰联合派入项目小组的内线,承担了无法推卸的使命:按照领导的意图影响招标结果。他不需要仔细阅读建议书,只要把惠康的优点列出来,再找出捷科的缺点,这是用于进攻的炮弹,开会讨论的时候抛出来。

项目小组都到了会议室,崔国瑞宣布会议开始:“我们方案评审,首先请市场发展部、信息中心和财务部分别发表意见,然后按照打分表格进行评估,大家有意见吗?”

肖晓阳清清嗓子,环顾会场首先表态:“在二次招标的五家公司里,最好的方案还是出自惠康和捷科。他们技术先进,有丰富的实施经验,我们可以重点评估这两套方案,大家的意见呢?”

财务部总监常仪表态:“肖总说得有道理,我同意。”

崔国瑞也有同样感觉:“两套方案之间应该如何评估?”

肖晓阳早有答案,先客套一句便抛出捷科的缺陷:“在主要功能特点上,两个方案都非常优秀。但是惠康有一个优势,他们的产品在银行里大量安装,和现有设备的兼容性将大大优于捷科。我们一线营业厅的营业员,全国好几万,培训是小事,万一用不惯新系统,出现录入错误,这就是恶性事故了。”

肖晓阳的说法不无道理,各个系统牵一发动全身,兼容性十分重要。他继续说:“除了惠康具有兼容性的优势,工程师对惠康系统非常熟悉,维护和支持十分方便,这将给售后服务带来极大的益处。如果换了捷科的产品,一旦出了故障,我们的工程师不能解决,会不会导致系统的瘫痪,以至于银行无法向公众提供服务?”

肖晓阳上纲上线,无限扩大问题的严重性,放炮又准又狠,涂峰不知怎么回应。一位项目小组中年轻的工程师突然说:“我发现一个问题,不知道要不要讲?”

崔国瑞点头:“知无不言,讲吧。”

戴着眼镜的小伙子站起来:“我仔细研究了两家的方案,也看了上次的方案,惠康完全抛弃了以前的方案,与捷科几乎一模一样,这简直就是抄袭。”

众人从昏昏欲睡中惊醒,肖晓阳吓了一跳:“这种事不能乱说,你有证据吗?”

小伙子初出茅庐,根本没有考虑过其中的利害关系:“这不明摆着吗?”

肖晓阳连哄带吓:“如果惠康抄袭,他们从哪里抄的?所有的建议书都被密封起来,只有我们在座的人看到了。如果证明是抄袭,就必须废弃招投标,我们都要接受调查,你必须找出证据。”

涂峰不想平白弄出这么大的娄子,用胳膊碰碰他,这小伙子确实没有证据,沉默不语。崔国瑞不想会议被彻底打乱:“涂主任,你也讲几句吧。”

涂峰放下抄袭方案的问题,顺着肖晓阳的话说,最后又把他的观点掰过来:“我同意肖总的看法,捷科和惠康是五家之中优势最明显的,惠康在兼容性方面得天独厚,我们的工程师也容易上手。不过我对惠康还是有顾虑,两次方案改动太大,改动容易,实施就要难得多,一旦出现问题,后果严重。”

各自立场都明确,讨论不能改变什么,崔国瑞结束争论:“大家谈了各自的想法,现在评估打分。”

三个部门分别聚在不同区域,他们都有成熟想法,评估表很快上交。工作人员计算分数,项目小组成员纷纷起身,离开会议室。肖晓阳右手夹着香烟,左手端着咖啡,伸长脖子向会议室的白板上张望。工作人员聚在那里,正在核算最后的数据,数字很快被抄在白板上。肖晓阳不想显得过于关心,熄灭烟头,饮着咖啡,等待开标的时间。

崔国瑞非常关心结果,走回白板前,技术得分清清楚楚地写在上面。惠康和捷科依然领先,只是调换了顺序,惠康技术分69分,捷科67分,价格分还没有揭晓,输赢未分。肖晓阳慢吞吞返回来,斜眼看着白板,心中七上八下怦怦跳着。工作人员拿起报价书,展示密封完整无损,得到确认后,拆开封皮,大声宣布报价。

为防止厂家低价取胜,经信银行用复杂的公式计算价格分,将价格区间分成三十级,每级是一分。涂峰心脏紧张得揪在一起,惠康仅仅领先两分,价格分成为关键。工作人员按照技术排名宣读结果,惠康仍维持相当高的价格,接着是捷科,肖晓阳不眨眼地看着白板,捷科的价格比上次招标又有优惠,明显低于惠康。下一家公司给出了惊人的折扣,第四家公司价格中规中矩,只要宏贯不报出离谱的价格,捷科的总分应该可以超过惠康。

工作人员的报价声音刺穿了涂峰耳膜,他差点跳起来,宏贯报的价格远远高于惠康,难道疯了吗?宏贯明明没有技术优势,却报出最高的价格。肖晓阳暗暗得意,价格陷阱奏效了,宏贯的高价拉大了价格区间,缩小了惠康与捷科之间的价格差异。

结果终于出来,工作人员计算之后把结果投影出来,大声宣布:“第五名,宏贯系统工程公司,技术分42分,价格分10分,总分52分;第四名,昂天软件公司,技术分45分,价格分25分,总分70分;第三名,联拓系统集成公司,技术分52分,价格分22分,总分74分。”

工作人员停顿下来,围在一起商量,项目小组猜不出结果,坐得笔直,关注地等待。几分钟之后,工作人员宣布:“捷科科技(中国)公司,技术分63分,价格分18分,总分81分;中国惠康公司,技术分65分,价格分16分,总分81分。”

得分一样!

这显然是项目小组没有想到的结果,他们本以为招标在今天就可以告一段落,现在平添变数。涂峰支持捷科,觉得情况不妙,两家看似各有机会,一旦提交到刘丰那里,天平一定会倾向惠康。肖晓阳却落下一块石头,虽然没有让惠康领先,至少没有落后,既可以向骆伽交代,也可以让刘丰满意了。

65周六,晚上七点四十五分

周锐身心俱疲地躺在沙发上,突然想起应该将冬天的衣服找出来,他翻箱倒柜,却找不到丝毫踪影。他对黄静有些怨气:我又没有犯错误,凭什么不听解释就离家出走?他因此一直没有主动给她电话,坚持冷战。随着时间的流逝,周锐的不满迅速消退,她生气是可以理解的,自己带着以前恋人的口红和味道回到家里,没有哪个妻子可以接受吧?

周锐拨通杭州黄静父母家的电话,立即有人应答,是黄静妈妈的声音:“妈,我是周锐,您身体好吗?”

黄静妈妈语气很高兴,看来黄静没有说出内情,事态不那么严重:“周锐啊,挺好的,怎么没一起来杭州啊?”

周锐调回北京工作,不像以前那样常常去杭州:“现在是年终最忙的时候,在拼命完成任务。”

她仍然劝周锐:“别那么忙,早点来杭州,干脆住一段时间。”

周锐不敢答应,询问黄静的行踪:“您看,黄静不是先回去了吗?妈,她在吗?”

“她啊,回杭州后就忙得不得了,每天都安排得满满的,今天兴高采烈地去参加晚会了。”

周锐连晚饭都没吃,现在还穿着单衣,越发委屈:“妈,让黄静回个电话吧,我找不到冬天的衣服了。”

丈母娘心疼女婿,满口答应。周锐挂上电话,躺回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无聊地把频道换来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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