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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9章


翌日,姜棠冒着大雪,带着云袖和逯安乔装打扮去了平康坊。

        昨天夜里她连夜找当年祖父留存下来的舆图查看,平康坊由十字大街分为四区,四区再以十字小街区分,北门之东俗称三曲。平康坊东南隅为清河郡王府,据说前几朝圣人赐的宅子,之后清河郡王一脉就长居于此。

        她对平康坊不甚熟悉,不过她知道河东道进奏院就设在南门之西。

        甫一进北门,是肉眼所见的繁华。

        她仔细地打量着三曲,脑海里回想出门前逯安对平康坊的介绍。

        这三曲又分为一曲、中曲和南曲,其中中曲和南曲的皆是优妓,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王公贵族,小娘子都是有头有脸、有名有姓的。而一曲就不一样,来往的都是寻常百姓、穷举子、选人之类的,娘子都是一些逃田的无籍户,常换常新,连名字都是混着用的[1]。

        略过一曲和中曲,到了织云楼所在的南曲。织云楼不愧是长安最大的红楼,放眼望去,就属织云楼装潢最奢侈,连名字都取得想皇家御用的紫云楼一样。

        姜棠今天特意易了容,贴了胡髯,穿了男式的翻领袍,一件黑色貂毛披风,刚出现在织云楼门前就引起了假母的注意。

        檀姬见来人衣着华丽,不像是去一曲的穷举子,身边还带着两名仆人,细看之下耳边却有环痕,迎上来,脱口而出“这位小娘——”。

        下意识舌头又拐了个弯,掩唇轻笑,“郎君瞧着面生,可要进来坐坐?”

        等到姜棠的回应,就摇着羽扇领着三人往楼内去,寻了个二楼的厢房把人带进去。

        “小郎君第一次来织云楼,可需要我给你介绍个娘子?”檀姬命人端上蔗浆,给她斟上。

        姜棠心下了然,知道她看穿自己女子身份,进了屋解下披风,好奇地问道:“你可是怎么看出我是女子?”

        “嗐,郎君说笑了,我在这行混生没有二十年也有十余年了,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她笑着又给她的杯中满上蔗浆,“像郎君这般的,定是在家中受宠,耐不住闺中烦闷,这才偷穿了父兄的衣裳来这织云楼吧。”

        “还有娘子就算粘上了胡髯,却忘了耳边还有环痕。”

        见她这么一说,姜棠下意识摸上耳垂,忽然又笑了笑,本来就已经被识破了,这番动作,不就是掩耳盗铃吗。

        想着便镇定自若地放下手来,“假母真有眼力。”

        “郎君说笑了,唤我檀姬即可,敢问郎君贵姓?”

        “王。”

        “娘子这番可是要找那位小娘子?”

        姜棠抿了口蔗浆,云袖会意拿出钱袋子递给她,“我在太原时便听闻织云楼的都知娘子不仅才情艳绝,还一舞动长安,这次前来,就是想一睹都知娘子的风采。”

        檀姬掂了掂钱袋子的重量,瞬间两眼放光。但听到她的话,瞬间脸色犹豫,转而推辞,“确实如此,不过这都知娘子这几日身体不适,身上走长了风团,不能见人,更别说给您跳舞了。”

        “要不我为郎君挑选别的?”

        见她犹豫不决,甚至想要拒绝,檀姬抓紧手中的钱袋子,又直接叫了一名女子进来,劝说道,“我知道郎君第一次来,脸皮子薄,怕是不好说。这是我们楼里新来的小娘子辛夷,她也擅长舞,这几天都是她替了杨柳儿的舞。”

        说着就把人往姜棠面前推。

        “杨柳儿?”姜棠假装不知,“这是都知娘子的名字?”

        “郎君不知道吗?”

        “檀姬说笑了,你都说我在家中受宠,那我何须记住一个都知娘子的名字?”姜棠垂眸看地板上铺设的波斯地毯,嘴角轻勾,说出的话倒是有些刺耳,“不过这名字可真不错,都说女子是蒲柳之姿,甚妙甚妙。”

        “郎君说的是。”

        姜棠没有接她的话,室内有些安静,还能听到外面的喝彩声。

        良久,她忽而笑起来,黑白分明的双眸盯着檀姬,“既然如此,那就不折腾了。”

        “只是我从太原远道而来,还特意带了礼物送给都知娘子,真是不凑巧。”

        “怎么会!”檀姬的声音忽然大了,听到礼物两眼放光,一出手就是一袋子金珠的小娘子,送的礼物也绝非凡品,“郎君说的是什么话,怎么会不凑巧,我这边安排人帮你送去。”

        “诶——”姜棠喊住她,脸色微沉,“这礼物我可是特意挑选给都知娘子的,十分珍贵,就算我不送去,怎么也得由我身边的人送去才对,万一你们路上坏了或者换了,把你们织云楼整个赔给我都不够。”

        她板着脸,檀姬立刻讨好地说道:“郎君说得对,自是得让您身边的人送去,麻烦郎君让人随我来,我这就去安排。”

        边说边出去,经过辛夷身边,小声呵斥:“你好生伺候这位小郎君。”

        姜棠让逯安随她过去,然后招手让辛夷坐过来。

        此时顾怀瑾带着长风在南曲对面的酒肆里等着人汇报。

        就在刚才姜棠进去时,他安排的人也跟进去了,外面还有负责接收消息的人。

        长风见姜棠进去之后许久都没有消息传出来,有些担心她被乱花迷眼,干脆忘记今天的任务。

        他靠近顾怀瑾,压低声音,“世子,姜娘子进去这么久,不会忘记了吧。”

        说着他就想起了之前姜棠在同州不安分的行为,瞬间说服自己她一定已经忘记任务。

        “不会,她答应了,就不会食言。”顾怀瑾侧身挪开和他的距离,语气笃定,就像在同州,就算是在杀红眼的前提下,答应自己不追杀,在到第二次遇刺前都十分安分。

        长风撇撇嘴坐回去,忍不住腹诽,你和姜娘子才认识多久,不会你也被她迷了眼吧。刚在嘀咕完,便看见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如何?”

        程三刚坐下就听到顾怀瑾询问,无奈地摇头,“姜娘子叫了一个小娘子进包厢,之后她身边的护卫就出去了。属下和老刘分别盯着姜娘子和那护卫,护卫武功太高,不敢靠近,就远远看见他跟着织云楼的人去了后院。”

        “那姜娘子呢?”长风迫不及待追问道。

        见顾怀瑾也看着自己,程三无奈摇头又嘲笑,“姜娘子啊,和那小娘子在厢房里弹曲聊天,怕是忘了正事。”

        顾怀瑾听他这么说,还是不相信姜棠会忘了两人的约定,明明今天早上还派人去大理寺通知自己,怎么会说忘就忘呢。

        思索间便站起来,准备亲自进织云楼一看究竟。

        刚出门便看到粘了胡髯的姜棠带着小娘子从织云楼里出来,又被那日的假母拦下,她又扔给她几个金锭,然后带着小娘子准备上犊车,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见自己,总觉得她的眼神别有含义。

        他忽然嘴角勾起笑意,是他狭隘了,不该别人两句话就怀疑她。

        姜棠带辛夷坐上犊车之后,既不说什么也不让逯安把车驾走,反而定定地看着辛夷。

        “郎君要问的,辛夷方才该答的也答了。”

        辛夷微微垂头,看得出她并不同先前那酒色之徒一样,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念头,转而又被自己的理智压了下去,双手放在腿上,不断搅弄披帛。

        “我要问的不是那些,你肯定也是知道的,”伸出手轻轻地碰了下她的手臂,刚碰到她的手臂,她就猛的瑟缩,姜棠扯了扯嘴角,收回手,“身上的伤是假母打的吧,不然就是被楼中的姐妹欺负了,总不会是戴老板打的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她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在辛夷心中炸开锅,绞着披帛的手指定住,脸色瞬间委屈,眸中含着一包泪,就差在犊车里跪下,“求郎君救我!”

        “你先坐好,我问你答,我满意了定会救你。”

        她接过云袖递来的小罐子,递给她,“这是上好的胡药,对你这种瘀伤特别管用,你先拿着。”

        “郎君想要问的是前不久曹尚书身亡一事吧。”

        辛夷接过来,握紧,忽然觉得有一股暖意从心底缓缓升起,她试探性的问一句,想来之前大理寺闹得沸沸扬扬的,想来她多半也是为了这事。

        见她点点头,鼓起勇气与她直视,“这些日子大理寺的人已经来织云楼查了好几回了,该说的,楼里的人都说了。”

        “那不该说的,你就告诉我呗。”

        “你也被大理寺的人询问了?”

        “并未,奴是刚进织云楼不到一个月,很多事情都轮不到我插手,楼里相熟的人也不多,知道的也不多。”她握紧小罐子,摇摇头。

        姜棠心中了然,这次来也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那你便把知道的都说了吧,听你方才的意思,像是还有一些不该说的。”

        许是自己的眼神压迫性太强,姜棠见她喉咙艰难地上下滑动,努力回想那日的情况,“那天晚上是除夕,楼里没有过节的习惯,不过那晚大家伙聚在一起吃了牢丸和花椒酒。我记得那天,香玉还没有吃完,便被假母叫出去了,说是曹尚书到了,几个和香玉熟悉的姊姊便调笑了一番,说她怕是有福气了,这种日子曹尚书都来看望,香玉出去不久,都知娘子也被叫了出去,说曹尚书点名要杨柳儿跳舞。”

        “当时大家多少都有些艳羡,毕竟曹尚书的打赏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辛夷小心翼翼的觑了她几眼,“通常杨柳儿跳一曲舞是在一到两盏茶,但是那日她跳完就不见她回来,后来我回房的路上与她见了一面。”

        姜棠听到这眉头微蹙,直觉感觉有些奇怪,便打断了辛夷的陈述,“你是说杨柳儿和你们一同吃牢丸喝花椒酒?”

        “那时候她可有异常?”

        辛夷紧闭着眼努力回想,良久,她摇摇头,“没有,那日杨柳儿看起来并无异样,还与我们开玩笑。”

        “那你回屋时见到杨柳儿是什么时候?距离她去献舞又多长时间?”

        “最起码超过半个时辰。”

        “那时候她可有异常,可有风团的症状?”

        辛夷还是摇头,“并无,虽然灯光昏暗,但若是起了风团肯定瘙痒难耐,我那天见到她仪态依旧是端庄,与平常无异。”

        姜棠点点头,这么说假母和杨柳儿串供了,杨柳儿那时候并没有风团,离开房间后也并没有回房休息。

        “那后来假母和大理寺说杨柳儿得了风团,之后可有找医工?”

        辛夷回想了许久,手指不安地搅弄披帛,抿唇蹙眉,抬眸看了她一眼瞬间又挪开,“我记得刚开始的一两天并没有请医工,厨房里也没有煎药。”

        “她可有自己的小厨房?万一她在小厨房煎药呢?”云袖问道。

        “没有,楼里的吃食都是一个厨房出来的,无论是给客人,还是给楼里的姐妹,”辛夷笃定的摇头,“戴老板悭吝,不会给我们准备额外的小厨房。”

        “那后面呢,是否有请医工?”

        “后面有请,我记得我还在院中遇到过,还听到医工小声嘀咕说,好端端一个小娘子怎么身上全是疤痕,”辛夷见她态度一直温和,便放松下来,肩膀有些垮,“我本来想听听说了什么,但医工身边跟着杨柳儿的侍女,我不方便跟上去,便作罢了。后面我就没有见过他们了。”

        姜棠眉头跳了跳,沉默良久,“也就是说你从除夕到现在,只见过两次杨柳儿,但是那两次人都是正常的,并不是说起了什么风团,之后你听到医工说她身上有疤痕,却没办法确认是什么疤痕?”

        说完后,看着她,见她点点头,许是做了极大的心理准备,在车内跪下,“请郎君救我。”

        姜棠伸手想要把她扶起来,却被她推开。

        “我家中本是经商,只是家道中落,欠下巨债,阿耶便把我卖给假母,来到织云楼后,假母安排我学这学那,一不合心思便打我一顿,”见她沉默,辛夷有些急,抓住她的手,“郎、郎君求您救我,我、我什么都会做,跟着你做牛做马都行。您放心,我、我还没有伺候过别人,这是假母第一次让我来见外客,我——”

        “好了,我知道,”姜棠看她着急得有些结巴,脊背却挺得直直,伸手把人扶起来,“你放心,等到时机合适,我便把你带出来。”

        “你先回去楼里,我等到时机合适便把你带出来,到时你要去做买卖也好,嫁人也罢我不干涉。”

        云袖递了张帕子给辛夷,“先擦干眼泪,我们郎君说到做到。”

        说着又把人扶了起来。

        “你先缓缓,免得等会我送你回去,檀姬还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姜棠脸上带笑揶揄道。

        “我倒是希望你对我做些什么。”辛夷低着头小声嘀咕。

        云袖与她对视一眼,便笑了出来,毫不留情的说破,“我们家郎君就算想对你做什么也做不到呀,我们家郎君是小娘子。”

        见辛夷微愣,情绪也平复了,姜棠正色道:“行了,我先送你回去,等到时机合适,我就带你出来,期间你若有什么发现,就在窗台上留个信儿,自会有人找你的。”

        “今日之事,你就别和其他人说了,若是问到,你就说是太原来的小郎君问你那里有玩乐的好去处。”

        交代清楚后,将她送回去,在门口遇便把人交给檀姬,并且扔了两块金锭子,“你看,我这不把人全头全尾送回来了。”

        回到犊车上后,她吩咐逯安派人去保护辛夷,若杨柳儿的真是身份是她猜测的那样,等杨柳儿反应过来后,那小娘子怕是性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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