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废物!”怒喝声伴随着杯子碎裂的声音传来,门外的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门内的人也不敢出声,除了怒不可遏的范政书。
“要你找个‘公主’,你就给我找个这样的回来?这也就罢了,你自己算算这都几天了,连谁在背后捣鬼都找不出来,你怎么不也一头撞死呢?”
范政书又大喘几口气,身后的人忙给他顺气,范政书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屋内只剩下了四人,范政书、冯道义、蒋世泽,以及范家老四范政帛。
范政帛跪在地上,直说自己无能。年纪不小的人了,做这些却显得习以为常。
范政书却没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让他退下了。
距离七夕夜宴已有半个月了,而这段时间里右相一党却像是被诅咒了一般事事不顺。
“祝尧泽还是软硬不吃吗?”范政书眼神隐喻,看向冯道宏的眼神略带不满。
右相一党里对军方力量最薄弱,因此一直想拉拢祝尧泽,不知道为什么,右相如今对这件事更加急迫,因此才让冯道义亲自去办,可即便如此,依旧毫无进展,因为祝尧泽根本连他的面都不见。
似乎是不想听坏消息,范政书没等他回答又提出下一个问题:“那个江海,可查出什么来了?”
虽然没有人在明面上表示对江海的怀疑,大家也不觉得他有这个本事和动机,但对于位高权重且并不怎么看重人命的人来说,很多时候是宁愿错杀也不能放过的。
“查到些别的,但没查到他跟这件事的关联。”顿了顿,冯道义又道,“不过他想向您示好,愿以她的小女与千两黄金奉上,还有一间落天河边的别业。”
范政书轻笑一声,道“呵,挺大手笔啊,他那女儿,漂亮吗?”
“尚可,琴艺上佳。”
“那便接了吧,人给陛下送到骊宫去。”
冯道义深深看了右相一眼,低头应是。
范政书又转头交代蒋世泽:“回头你多挑些人,一并给陛下送去,让陛下玩个痛快。”
蒋世泽笑得有些意味不明,也应道好。
正如许多人猜的那样,他受皇帝指派,前往阆州整顿当年的旧部。因为皇帝算是半路发家,曾经的身份又低贱,因此阆州的人都对他不是那么的尊重,人们对他的印象还大多停留在他作为罗家家生子与他们交往的时候,哪怕震惊他有朝一日竟成了皇帝,曾经相熟的记忆战胜了对皇室的敬畏,他们自诩皇亲国戚,做事也更加嚣张,麻烦一茬接着一茬,而蒋世泽便是去解决这件事的。但为了顾及皇室脸面,他并没有对外宣称自己要做什么,而是像普通官员外调一样,也没有刻意去接触这些事。可就因为这样,他的行动很受限,时间也越拖越长。直到前段时间,阆州忽然传出一个流言——皇帝的亲人全部死绝,而凶手就是皇帝自己。这个流言愈演愈烈,有的人开始意识到早就不见那家人了,他们还以为是被接到定京城去了,可也有从定京城来的人,都说从没听说过。然后之前几家闹得最凶的几个老爷莫名其妙的被杀了,官府查不出凶手,只能给出模棱两可的解释,更是让他们恐慌。而这件事,就这么轻松的被解决了,却不是被蒋世泽解决的。
回京后他也调查过此事,却只查到几个传播流言的人,其他的便查不到了。之后他就没再管了,定京城的事才是他眼下最重要的。
他离开了太久,需要重新站稳脚跟,所幸从这半个月的观察里,他发现冯道义与右相之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亲密,他们好似都在互相提防,而定京城的形式对他们也不算有利,不过这样也好,若是事事顺心,那还有他蒋世泽什么事。
没有像往常一样让他们留下喝酒,说完事右相就让他们离开了。
右相平日爱留他们喝酒,尤其是蒋世泽,没离开定京之前时常与右相一同喝酒,但今日,确实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
冯道义回到冯家后也不见半分轻松,遣人叫来了冯道宏,兄弟两个依旧是为了祁州来人之事商讨。
冯若南当初突然找回冯家来,他们虽然接纳了她,但毕竟不是在他们眼前长大的,更谈不上知根知底,到底不放心,且不论从哪方面讲,她既然声称自己是祁州知府夫人照顾长大,他们冯家也该去问候一下,只是除了他们派去送谢礼的人,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冯道宏的老熟人——原祁州知州李笠阳。
从前的祁州是个小城,最大的官便是知州,后来郑世肆起义,祁州作为前几个归顺的州县,在新帝登基后也得到了优待,因此特聘请上任祁州知州为知府,知州一职便成了二把手。
从前冯道宏在祁州做通判,李笠阳便一直是祁州的知州,眼下也到了该擢升的时候了,祁州只怕是容不下他了,这才来定京找找路子。
冯道义倒是对这人的来意见怪不怪,他先询问了冯若南在祁州的情况,那人说的与冯若南所说相差不大,他这才稍安心些,然后他继续问祁州知府的所需,也就是他们冯家认下冯若南要花的代价了,毕竟他们将自己家的女儿白白养这么大,还养的这般好,是不可能没有代价的。
那人果然也给出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让冯道义不禁蹙眉,因为他要的是阙国货物入皇城的一成代理权。阙国与晗国近些年一直往来甚密,货物的往来亦是不计其数,而其中能进入皇城流通的却少,因此这是个不小的权力,已不能以肥水形容了,油田或许更合适,而且这属财政,归三司管,也就是计相。
正当他觉得这祁州知府太过贪心的时候,那人又补充一句:“程大人还说,五成利归若南姑娘,两成归冯家。”
冯道义没有再开口,冯道宏则是激动的抓紧了扶手,若这能成,那七成可都是他们冯家的啊。
他一下转身看向自家大哥,问道:“大哥,这事若成,那咱们一年的进项可得有数万黄金啊。”
“四十。”冯道义淡淡吐出一个数字,冯道宏倒抽一口凉气,这是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财富,而这仅仅是一年的进项。
冯道义却没这么乐观,毕竟无缘无故的,计相又凭什么把这一成让出来,那人可是个老狐狸,精得很。
这时的冯道义已然不记得方才自己还觉得祁州知府贪,这会子这份大利要到自己头上,他们当然不会觉得这行为很贪了,只想着怎么去做成这事。
可见,利益可以改变他人对自己的看法。
只是,似乎没人记得,那五成利是要给冯若南,却并不是给冯家的。
一直筹谋了好几天,直到今日兄弟二人再次相聚,才算有了些许进展。
“大哥,如今阙国新帝刚登基,跟咱们晗国的几条贸易线都有所动荡,许多商行什么的还在观望,一些意动是官员也还在观望,咱们可趁此机会,抢先一步。”冯道宏语气中是难掩的喜悦。
冯道义依旧是那副不急不缓的样子,先夸了他句“做得不错”,又问道:“程大人那边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
“蒋世泽盯我盯得紧,我不便出面,你记得行事也要小心些。”
“知道了,大哥。”
-
同样是这天,冯若南也收到了未央的回信。
归南坊依旧人来人往,尤其是晚上,烛火亮起后,从绿琉璃窗内透出由绿变黄的光,整条蛇显得更加有层次,活灵活现的,引来不少人把这儿当景点。
冯若南并没让人驱赶,展开信纸,发现只有短短几行字,也不知他最近在忙什么,回信都变少了。
信上写着:“实话实说,不必提及我。”
“近期定京形势变化,勿要以身犯险,以静制动,方为上策。”
还有最后一句:“照顾好自己,等我。”
未央也确实很忙,之前他们的势力大半都在阙国,如今他已决定北上,该处理的边都要处理掉,其中不乏许多与他有利益纠葛的人纠缠,让人烦不胜烦。可他还是立马在收到信后放下了手头的事,隔着不远用烛火慢慢烤热信封口,随即打开,展开信纸,细细地看。
信上先是说了七夕夜发生的种种,包括宫宴,包括归南坊。其实这些事的情况未央早就知道了,但冯若南还是以她的视角再次叙述了一遍,因为她认为,不论谁说的话都只是一种观点,而不一定就是事实本身,那么得到的观点越多,越接近事情的真相。未央也很赞同这一点,因此二人的信件来往多是如此。
只不过冯若南并没有在信里提到那个秉昱公子,这让未央心里有些隐隐的不舒服,倒不是觉得这人怎样,而是他自己有些患得患失了,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向来都知道,只是那又如何,活着都是奢侈,家仇尚未得报,他哪里有资格奢想其他。况且,他这样的人……
压下心中汹涌的情绪,未央继续往下看。
乍一看到谢松洲的名字,未央有些没想起来是谁,反应了半晌才记起,原来是谢侯爷家的小五。
他从小在京城长大,自然而然的与许多官家世家子弟交好,只是大多都是面上功夫,倒也没有多少是真心的。那时他厌恶这般作态,央了父亲离开京城学武,父亲也准了,只是要他不可荒废学业。从此他便跟着先生在城郊的庄子上学武,先生怕他一个人无聊,便将他从前收的徒弟们也接来陪伴他,未央也很开心,因此先生的徒弟越收越多,收了十六个,发誓再也不收了,却还是因为不忍见幼童可怜又不得不装出凶巴巴的样子而收了第十七个,后来他们也都成了他的左膀右臂,而他也是那时认识的谢五。
庄子临近净上寺,因此常有游人来此借住,那日也不例外,因为下雨,一行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想要在此借宿,庄子上的人见怪不怪,热情的招待了他们。
谢五也在其中,只是那时的他与信中所写的样子可谓是天差地别,那时的他矮矮小小的,一言不发跟在那些人的身后,一副受气包的样子,而他的同伴们也只喊他谢五,从未喊过他的名字。
其实他们的相遇是个很俗套的故事,那群公子哥儿确实是在欺负他,即便他是侯府的公子,可他不会说,说了也没人理,反而觉得他懦弱,他便习惯了忍耐。
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可怜人,因为相似或者更过分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人们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可怜的事了,有时候连当事人都这么想,因此忍耐成了习惯,被欺负成了日常。可那时的未央却觉得,苦难并不是相对的,而是绝对的,苦难就是苦难,受害者就是受害者,没有哪个加害者有资格一边欺负别人,一边说这是受害者自身的问题——是他太过懦弱、不够坚强,或是其他。
所以未央想都没想就出手了,他带着十七个人,有大有小,一出现就镇住了那群公子哥儿,而他们也认出了他的左相儿子的身份,再加上他从小就有些凌厉的长相,不笑的时候更显压迫,那些人没多做纠缠就离开了,独留下谢五自己,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发怔。
留他在庄子上住了几日,教了他几招应付别人的招式,谢五看向他的眼神开始变得亮晶晶的,一直到魏家出事之前,未央都时常在各种场合见到他,而谢五也每次都在见到他时露出那双冒着星星的眼,像是小狗一样,可怜又可爱。
但也仅此而已了,他对这个人的印象不差,听说魏家出事后他还因为替他们魏家说话被谢侯爷打了几棍,好几天没能下床。
没再多做回忆,未央铺纸研磨,却又在笔尖碰到纸面之前顿住,将心里本来打算写下的“世上再无魏央”划掉,想起以后归南坊是要留给观南的,重新下笔,写下的却是“实话实说,不必提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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