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外面的人没再发出声音，马车依旧上前奔去，冯若瑶更加无措，紧紧抓着小丫头的手，看向对面安坐的冯若南，突然想起了她的经历，也不自觉的安静下来，没有之前那般慌张了。

        马车最终在一处民宅前停下，这里是定京城晚市的东面，向来是鱼龙混杂、人员复杂，京兆府对这里也是想起来管一阵，想不起来便不管，因此许多外地来的人，以及来定京来讨生活的人，甚至胡人这里都有。生存环境以及生活习性带来的不同，每个人的私心，以及相互间的利益纠葛让这片区域如一个大染坊。

        冯若瑶在定京生活了快要十五年了，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却从来没有来过。

        马车帘被彻底掀开，两个须发浓密、五官深遂的大汉将她们四人扔到了一间屋子里。

        这屋子里并没有窗户，光线昏暗，几张发黑泛着油光的草席并到一起，似乎就是这些人平日睡觉的地方。屋子一角还有两个油腻腻的碗随意的放着，几只蝇虫不断地在上面打转。

        冯若瑶的那个丫头早也不是之前嚣张的模样了，一句话都不敢开口，生怕自己被第一个推出去。

        两个大汉好似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一般，将她们扔进去就没再多管，一人守着门，一人去了院子里，她们就看不到了。

        四个人凑在一起，在离那只碗最远的一个角落呆着，没有人说话。

        天气越来越热，屋内的气味也变得难闻起来，那大汉似乎是耐不住热，开始不断地来回走动，小丫头才忍不住低低的跟冯若瑶讲，“女郎，这两人都是胡人，不会是要把我们撸到胡地去吧。”

        冯若瑶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静静的观察。

        冯若南像是没有听到她们说话一般，径自坐在一边，从被扔进来打量完一圈后就在闭目养神了。而玉树则是在她身后观察了几圈，警觉着外面的动静。

        一直到夜幕降临，两人没有给她们任何水和吃的，而门口守着的也换成了另一人。

        他似乎是不耐屋中闷热，那人一走他就到了屋外。

        见他没有回屋内的样子，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是互相对视，像是期盼有人能想出好办法救大家出去一样。

        见冯若南不说话，冯若瑶本来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她忍不住小声开口：“四姐姐，你不是以前从人贩子手里跑出来过吗，眼下这种情况，我们该怎么办？”

        冯若南却没像她期待的那样给出答案，或是安慰她两句，而是连看都没看她们，一言不发。

        其实自从被关进这间屋子以后冯若南就一直是这个状态，若是换作平常在冯家，冯若瑶管她是什么样子，可如今这个情况，她还要死不死的，当下火从心来，恶向胆边生，竟也对这里的一切不那么害怕了。

        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她大着胆子向门外看去，见那大汉竟睡着了，冯若瑶的眼都亮了，可下一刻她又迟疑了，万一，那大汉只是装睡，或者另一人其实就在外面，她这样出去岂不是很危险。

        小丫头见自己女郎在门边蹑手蹑脚的往外看，然后眉头紧锁，一副很是为难的样子，她便也大着胆子像方才冯若瑶那般悄悄过去看，然后眼神晶亮的看着自己女郎。

        冯若瑶看了看她，又回头看了看依旧一动不动的冯若南，心中下了一个决定。

        再不离开这里，过了夜，她的声名便毁了，哪怕以后毫发无伤的回到冯家，自己的下场也不会好，可冯若南她本就被人贩子拐过一回，就算再来一次她的情况也不会更差，而自己却是要毁了。

        给小丫头使了个眼色，让她跟在自己后面，然后冯若瑶猛地一脚踹向门框，门框连同整个门都发出一声重响，房檐上更是向下簌簌的掉灰尘，而冯若瑶则跟小丫头躲到了一旁的门后面。

        睡着的大汉被一下惊醒，一脸不悦的进来查看，看到屋内两个人靠在墙角，一个圆脸丫头挡在另一个女郎身前，另外两个却是不见踪影，他当下便着急起来，转身就出去找另一人了。

        冯若瑶一直在门后躲着，但由于那大汉着急，以为她们跑了，再加上屋内只有一盏不怎么亮的油灯，光线昏暗，那大汉并没有在屋子里寻找，她们便趁夜色昏暗躲到了院子里的马棚里，那里有她们的马车。

        很快两个大汉急忙忙进到屋子里，屋里依旧只有冯若南二人，后来的那人给了那大汉一拳，嘱咐了两句他就出去找人了。

        大汉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又进屋子里转了两圈，看向冯若南和玉树。

        他走到二人面前，高壮的身子遮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阴影笼罩在她们头顶，像是一头张开大嘴的巨兽。

        他拎起玉树的衣领丢到一旁的墙上，发出砰的一声，又是一阵灰尘四散。

        冯若南终于不再是之前漠然的模样，她昂起头，一双眼直直地盯向大汉，眼眶隐隐泛红。

        大汉一手掐住冯若南的脖子，将她摁到后面的墙上，冯若南头上的簪子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冯若南的头也直接撞到了墙上，她觉得脑袋一阵晕眩，却还是死死的盯着他。

        而院子里的冯若瑶已经趁着这个时刻让丫头先出去，自己跟在后面，悄悄的逃离了。

        她看到屋子里这一幕，之前生出的恶胆一下溃散，心像是被从高空狠狠坠下，她不安极了，但还是依着身体的本能跟着逃了出去。

        大汉被冯若南盯得有些发毛，明明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明明只是一个汉人小姑娘，明明弱小到他可以一掌将她拍死，可就是这样的反差，更显得那双看着他的眼如地狱出来的恶鬼一般。

        是的，恶鬼。

        心中有些不安，手上便加重了些力道，冯若南被掐的脸色涨红。

        身后有重物落地声响起，他转头看去，发现居然是自己的大哥，那另外一个胡人。他双眼圆睁，不待他震惊，觉得好像有液体喷溅到了自己脸上，随即而来的便是脖子处的剧痛。

        他一手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缓缓将脑袋转了回来。

        依旧是那张美人面和那双毫无感情的眼，以及她手里的一把玄黑匕首，正不断地向地上滴血。

        这是他死前最后看到的画面。

        魏九上前接住要随着那大汉倒下的冯若南，又一脚将大汉踹到一旁，差点砸到正好赶过来的玉树。

        两人都没顾得上拌嘴，急忙查看冯若南的情况。

        冯若南被大汉临死前的力气掐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掐痕，她被魏九搀扶着，半个身子向外不住的咳嗽，咳得从脖颈到脸都通红，倒显得那掐痕没那么突兀了。

        半晌她才好容易缓过气来，看向一旁一脸忧色的玉树，冲她摇了摇头，张了张口，又忍不住咳嗽，眼里也咳出了泪花，等缓了过来，她又清了清嗓子，声音略带沙哑的问道：“玉树，你没事吧。”

        玉树看着自家女郎的模样，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一摇头一边回道：“我没事的，女郎，你别说话了。”

        冯若南点点头，轻轻拍了拍魏九扶着自己的手，示意自己没事了，魏九便松开她上前查看那两个大汉的情况。确认二人死绝后，魏九向冯若南点点头，冯若南没什么动作，魏九便又出去吹了个口哨，夜色里一个同样黑色劲装且蒙面的男人很快出现在院子里。

        两人点头示意，那人对室内发生的一切毫无诧异，进屋给冯若南行礼，说道：“女郎，冯若瑶二人已入晚市，正从碧梨溪方向往城西去，是否拦截？”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的样子，但对冯若南很是尊敬。

        冯若南嗓子依旧不舒服，咳了两下才能开口。她声音依旧沙哑，轻轻吐出四个字：“活着就行。”

        那人领命转身便走，魏九又进来向她汇报：“观南，这胡人死前承认，是有人花钱买凶绑架你，只有你。”

        “嗯。”

        魏九顿了顿又继续说，似乎是在斟酌怎么用词：“是一个，嗯，有钱的婆子，也没说要你的命，大概只是想关你两天。”

        冯若南点点头，魏九看她这虚弱的样子，又说了最后一句：“我会传信让流光查下去。”

        冯若南终于开口：“九哥，谢谢你，还有，老规矩。”

        老规矩，别告诉公子。

        这次魏九点点头，见冯若南没再有别的嘱咐便转身消失在了夜色里，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只有屋里两个大汉的尸体表示，一切都是真实的。

        跌跌撞撞的跑出了那间院子，冯若瑶带着丫头一路沿着小道，向着灯光最绚烂的方向而去，那是定京城如今的销金窟，郎君们纸醉金迷的所在，在晚市的西面，只要过了碧梨溪，再往西便是定京城的中心了。

        一路上没有那个大汉的踪影，二人直到看见晚市才松了一口气。

        现在还不算晚，晚市上人来人往，也有一些郎君女郎出游，最重要的是，这里人多，且有兵马司的守卫，就算有人追来，她们也不会被捉回去了。

        冯若瑶脑中又浮现出冯若南被那大汉一手掐住脖子拎到墙上的画面，她居然没说出自己的所在，也是，她们毕竟是一家子的姐妹，哪怕说出自己的下落，她也得不了好，若是自己快些回到冯家，说不定她们也能早点得救。

        只是那个画面不断在她脑内循环，她不禁又想起了另外一个可能。万一，那人怕暴露身份就杀人灭口呢，冯若南会不会已经死了，她毕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今天还一直精神不好的样子，会不会本来就生病了，她那么爱哭，也确实长得不错，会不会把那胡人惹烦了对她做什么……

        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她只能不停的往前走，安慰自己都是自己想多了，只要自己快些回去带人来救她就来得及，一切都来得及。

        冯若瑶毕竟只是深闺里的小姑娘，日常里经历过最大的事就是与同龄人争衣裳首饰，比宠爱比功课，做过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耍耍心眼、使点小绊子，哪里经历过这种事，心里一时惊慌一时内疚，百感交集。

        她们不敢叫马车，生怕再像上午一样，只快步的走着。就在她们快要走出晚市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有马蹄声嗒嗒，像是向她们这个方向而来，正着急避让，忽然间后颈一疼，两人被人劈晕悄悄隐没在了夜色里。

        再次醒来的时候冯若瑶依旧觉得后颈一阵疼，可没等她缓缓，入目满是大红纱帐，层层叠叠，像花一样绽开在上方。

        她又撑起身来打量，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挂满红纱帘的房间里，这房间不大，却处处精致，自己是在一架四面不靠的螺钿雕彩漆罗汉床之上，没有床架，纱帘是挂在屋顶上的。房间里还有一面梳妆台，一架细长罗汉床在这架床的另一边，像是平时用来待客的，而小丫头还倒在自己身边没有醒来。

        没等她细想什么人待客会用这种罗汉床，她忽然感觉身子一晃，连忙扶住床沿。

        很快又是一阵晃动，她才意识到，不是她在晃，是这房间，房间在晃。

        她慢慢的走下床，走到房间内唯一一个小窗子边，打开窗。

        外面灯光璀璨，人们的嬉笑交谈声也传入了她的耳中。再向下看去，河水在夜色的与灯光是映照下反而有种波光粼粼的感觉。

        她在船上，而且，是碧梨溪的画舫上！

        显然是方才有事发生，有几个郎君赤身从对面的画舫上一跃而下，夜色里看不见跃起的水花，只听到一声又一声的“噗通”“噗通”。

        还有几人在冲一个方向喊，脸上却是赔笑的表情，冯若瑶顺着像那边看去。虽然从她这边只能看到那面的一小部分，却也足够让她看出来那里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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