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冯若南被安排到了岚湘苑，是一个独立的院子，离府内小池塘很近，旁边还有一座凉亭。这里与二房相隔不远，却是离着大房更加近些，平常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不常有人住，更像是被隔离在外的一处，范氏却让她住进了这里，说这是老爷精心布置过的院子，给姑娘住正是合适。

        看着牌匾上的“岚湘苑”，冯若南不禁冷笑，想来范氏是不知道她母亲的事，不然怎么有脸当着她的面将冯道宏真正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娶进门的卫氏称为姨娘，又怎么会有这岚湘苑。

        “姑娘，您看什么呢，不进去吗？”

        掩住心中的万般思绪，冯若南回头冲玉树笑了笑，“走吧，进去看看。”

        -

        确如冯若南所想那样，范氏回到香翡苑后立马问李嬷嬷要她父亲的回信，信上直言他一直都知道此事，那卫氏虽是正妻，却早就死了，她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如今冯家已归属他们一派，要她以大局为重，一个姑娘而已，便是给她嫡女的身份也不妨事，现在要紧的是她该早日生出一个嫡子来。

        范氏看完差点气的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将信撕了个稀巴烂，又将桌案上的杯盏全部砸到了地上，一声一声吓得满屋的丫头婆子都不敢大声喘气，生怕自己被牵怒。

        “好个冯家，好个冯道宏，我竟是被父亲诓着上赶子做续弦来了，怪不得二爷总是不亲近于我，想来是对那卫氏还念念不忘吧，指不定还在心里怨怪于我，把我当成他的杀妻仇人了，我还巴巴的给他纳了三房妾室，却不知我原是最多余的那个！”

        “姑娘，姑娘，您冷静冷静，给他冯家十个胆儿也不敢怨怪您啊，况且老爷平日对您也是好的，您莫要因为一个死人跟老爷生了嫌隙啊。”李嬷嬷看得清楚，冯道宏只怕确如范氏所想，只是还要指望着范家，这才对范氏多加纵容。光看那姑娘就知道那卫氏定是个容貌不俗的美人了，老爷连这样的枕边人都能说杀就杀，可见其心狠，若范氏偏不依不饶的话，只怕也不会好过。

        “我的好姑娘啊，老爷信中说的对啊，不过是一个丫头，已经到了咱们手里，还不是任您揉搓捏扁，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您又何必生气呢，平白气坏了身子还不是便宜了逢春苑，那位可是生下了老爷的长子的，如今出来个嫡女正好也搓搓她的气焰。更何况，您越是懂事，二爷看到眼里就对您越是怜惜呐，到时一举怀上嫡子才是要紧呐。”

        “那个贱人，仗着是那老虔婆的侄女，竟让她生下了长子，气煞我了，若不是用了那药，她岂不是得生一窝。”

        “夫人！”

        范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也因此她终于冷静了下来，吩咐李嬷嬷道：“罢了罢了，你看着去安排吧，也不必给她什么嫡女的尊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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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李嬷嬷就带了一群挑好的丫头到了岚湘苑，一一给冯若南介绍：“这两个是一等丫鬟，可心、可情，还有两个粗使丫头。粱嬷嬷是配给您的管事嬷嬷，您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告诉老奴”李嬷嬷很是周全，“这岚湘苑虽偏了些，可却是咱们府里最舒适的住处，平日里只有贵客来了才能住的，姑娘夏日住也凉快的多。”

        “一切都好，劳嬷嬷费心了。”

        “如此，那老奴便告退了。”

        忙忙碌碌直到天色渐暗，老夫人那边来人请冯若南前去锦玉堂一同进暮食，也算是给她接风洗尘。

        等冯若南一行到的时候，范氏与一名妇人正坐在冯老夫人下首两侧聊天，旁边还有一名年纪与她相仿的姑娘。

        她先给老夫人行了一礼，又分别给二人行礼。

        冯老夫人依旧是淡淡的，给她介绍道：“这是你大伯母，还有瑶姐儿，是你大伯的丁姨娘所出，算起来与你年纪差不多，是吧瑶姐儿。”

        “我下月及笄，不知……”

        “看来我还是做姐姐的呢，我刚及笄不及一月。”冯若南及时接上，说完又再次给她们行了一礼，“大伯母，瑶妹妹。”

        韩氏顺着话很是自然的打量了她一下，“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快起来快起来，这下好了，瑶姐儿也有玩伴儿了，省的这泼猴天天的来闹腾我。”

        冯家夫人的父亲韩大人在越朝时只是从四品工部侍郎，新皇登基后因整理出治旱良策，被当今圣上破格提为工部尚书，正三品大员，且还是六部之中唯一实打实手握实权的。

        韩氏自己生养了一子一女，大姐儿冯若琦嫁给了盛昌伯的嫡次子，三哥儿冯文麟今年下场，都是前途锦绣。冯大老爷只有一位妾室丁姨娘，是韩氏身边的陪嫁，一向与韩氏关系好，也有一儿一女，大老爷的长子，也就是二哥儿冯文泰就娶了韩式的侄女小韩氏，还有冯若瑶，如今应算是五姐儿了，这两位从小便养在韩氏屋里，也与韩氏十分亲近，因此韩氏在冯府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了。

        场内一时又安静下来，韩氏不慌不忙的打圆场：“这样论起来，我们瑶姐儿如今便是五姐儿了，南姐儿方才是四姐儿呢，今后可别叫岔了。”

        “还是嫂嫂想的周到，南姐儿这回来的无声无息的，我都有些慌了神了，恐有许多不周到的地方，母亲与嫂嫂可要多提点我才是。”范氏嘴上说着客气的话，眼神却是冷冰冰的，也没看冯若南，就像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冯老夫人依旧是不答话，韩氏自是明白范氏的性子，只一笑道：“哪里的话，弟妹说这话可真是折煞我了，都是一家人，哪有什么提点不提点的。”

        倒是冯若瑶往冯若南这边多打量了几眼，也没开口说话。

        很快冯家两位老爷跟几位哥儿都到了，厅内一下子热闹起来，冯老夫人便宣布开宴。因为当今圣上喜宴席热闹，因此定京城中的宴席，尤其是家宴大多都不会分席，当然人多的话还是会分，不过冯家人少，也就不讲究这些。

        冯老夫人照例在开宴前说几句话：“自老爷还在时咱们家人就少，如今南姐儿回来，也总算是添了口人，平时你们对她多照顾些。老大老二，你们也别整天就知道在外面忙，咱们冯家的子嗣还要多上心才是，尤其是老二。”

        “是。”

        “是，儿子知道了。”

        “如此，便开宴吧，都别拘着了。”

        玉树在一旁给她布菜，冯若南则用余光打量着冯家大爷冯道义。冯家祖上是做屠户的，直到冯若南的曾祖父开始读书，便不再做那买卖，只是他至死也不过是中了秀才而已。为了读书，冯老太爷将自己卖身于当时的左相府，他的儿子冯忠源也被他签了卖身契。只是他的儿子比他更有才华和野心，在他中了秀才后，主人家便放了他的卖身契，自此他便专心读书，很快又中了举，做了官，冯家也从此在官场上有了名字。

        比起冯太爷，冯道义位居正三品中书侍郎，虽然长了一副慈祥面貌，见人总是带着三分笑，但或许是多年身居官场的原因，他举手投足多了丝威严。他更加果决，更注重家族荣誉。只是他入仕的时间还较短，不能太快擢升，可满朝皆知如今右相已是将他当下一任的中书令来看了，那位置可是位同副相啊，可谓是前途不可限量。

        思索着冯家的情况，冯若南面无异色，浅笑着看席上众人其乐融融——冯道义放下筷子指导他的嫡子冯文麟功课，韩氏在一旁笑得欣慰，冯若瑶撅嘴对韩氏撒娇，冯老夫人逗着冯道宏唯一的小儿子冯文皓。

        冯若南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边观察宴席上的众人，边想着自己该如何行事，一边又不由的想起了在外祖家的日子。那时她还小，舅舅总是怕靖哥儿欺负她这个表妹，还常嘱咐她去找他告状，外祖母虽然疼靖哥儿，却总是向着自己的，每次她去总抱着她舍不得撒手，还总爱捏她的脸，看的靖哥儿也跟着学，她一不开心，便闹着去找舅舅告状，舅舅像是乐在其中似的，一夸她做的好一边罚靖哥儿抄书。

        她还记得母亲也曾那般美丽，那般被人珍视，就像是美丽的鸟儿心甘情愿将自己关进了笼子。眼前的范氏除了家世她看不出任何能打动她父亲的地方，可就是因为这点，她的父亲要将心爱的鸟儿杀死。她那么好那么好的母亲啊，连她都不要了都要寻死。

        冯若南松开了紧紧掐进掌心的指甲，刺痛感让她恢复了清醒，胸中的恨意如浪潮般被她压了下去，端起酒杯浅浅的饮了一口，她再次看向冯道义。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或许是终于想起了他这个八年未见的侄女，冯道义打量了她一眼，然后转头问冯道宏：“二弟，南姐儿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只是这些年一直也不在家里，你可知南姐儿是如何回来的？”

        这话虽是问的冯道宏，大家的视线却都往冯若南身上投来。

        冯若南早有预料，她先给冯道义行了一礼，这才慢慢开口：“不知，大伯父可还记得，‘卫’家？”

        冯道义没答话，只是眼神瞬间变得十分锐利，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嘴角的笑意也收敛了几分。冯若南丝毫不在意，还向他展颜一笑，继续说道：“大伯父莫怪，我今日回来的匆忙，尚未与父亲说明情况，如今借着家宴，也正好讲与大家听。”

        冯道宏闻言顿了一下，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只一双眼紧紧地盯着她。

        “幼时的事南儿记不太清了，只隐约记得母亲带我去庄子上住过一阵子，那时母亲身子便时常不好，后来父亲将我们接回家，而我却在家中走水之时被人牙子趁乱掳走了，虽已尽力脱险，可等我回去，却得知父亲已然回京述职，而外祖一家也……我身无分文，也并不识得什么可信之人，后来生了场大病，还是母亲的手帕交，也是祁州知府的程夫人认出我来，这才将我接回她府中照料。只是我的病情总有反复，也总不见好，这才没法上京来找父亲。直到去年祁州来了一位神医，又为我调养了许久，这才见好。”

        “只是女儿不孝，这么多年都没能在祖母、父亲膝前尽孝，总是我的不是。”说完她又将头更低了低，一副柔弱不安的模样，再想想她的经历，当真也是可怜的紧。

        “竟是程夫人照顾的你，怎的也没遣人来说一声，回头该是让人备好谢礼，多多谢她才是。”冯道义自是不会全信，该查的他自会派人去查，但场面上还是要过得去，“卫家我自是记得的，当年你舅舅也是个有本事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年轻就……也是可惜，不过眼下你已回了家，万事有我们做主，你尽可安心了。”

        冯若南自然顺着他的话说：“有大伯父这话，南儿怎会有不安的呢。”

        她笑的很是真诚，冯道义也缓和了脸色，觉得自己大概是杯弓蛇影了，想来他这侄女也是挺聪明的，能问他记不记得卫家来强调她嫡出的身份，又由祁州知府的夫人亲自照料到大，想来是不差的，若能好好筹谋，说不定能成为冯家的一大助力，只是她的话终究还是不能全信，不过眼下他还是愿意卖她个面子的，便又转头对冯老夫人和冯道宏说：“母亲，二弟，如今京中人多口杂，依我看不如将南姐儿记到弟妹名下，这样既可免于众人之口，又可给南姐儿嫡女的尊贵，如何？”

        冯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无可无不可。

        冯道宏一直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旁的范氏却是气的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她虽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个状况的心理准备，可真正听到这些话她还是觉得又恼又失望，早已将李嬷嬷的话抛到了脑后。她的大伯父可是当今右相，这冯家人竟敢给她委屈受，这冯大既然想做好人，那便让他好人做到底吧。范氏冷笑一声，“我竟不知我哪来的这般大的女儿，大爷可别折煞我了，若是让我大伯知道我有了子嗣却不告诉他，只怕是要恼了我，不如大爷替我去跟大伯父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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