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老大夫拿出纸笔要写方子,又看向魏央,十分严肃的说道:“老夫虽不知小郎君是何许人也,竟中了这般稀罕的毒,可你也不能不将自己当成铁打的,你自个儿的身子自己要注意,我给你开个方子,你且慢慢调理吧。”
魏央看得出这位老大夫确实靠得住,好好的应了。
一旁的魏十七听后不由摸摸鼻子,嘀咕道:“都说了我不会照顾人,四哥还让我留下照顾公子。”
方子上许多药草冯若南那儿便有,魏十七便随着老大夫回去取剩下的药,又拜托冯若南暂时帮忙照顾魏央。
屋内一时有些静默。
魏央躺在塌上没动,冯若南则坐在一旁静静的盯着窗子,用眼神描摹上面的纹路。
“鄙身子不便,招待不周,还请女郎自便。”
魏央淡淡的声音传来,让冯若南一下子回过神来,应道:“公子客气了,无妨。”
听到这个称呼,魏央转头看向这个小姑娘,之前就常听魏十七把她挂在嘴边,还以为是个已经及笄的女郎,不曾想竟这般小。大大的布衫遮住了她的面容,听声音也知道年纪不大,这举手投足间的风度可不是这庄子上的丫头会有的。
他不是不对她好奇,只是他自己都一身泥,一时不知从何开口,想了想,他问了一个让冯若南完全没想到的问题。
“女郎手中是有见血封喉的吧。”
冯若南猛地看向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冷不丁问自己这个问题,更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
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魏央继续说道:“见血封喉向来与红背竹竿草相依,女郎既识得,想来自然不会放过,不然也不会平白只采了那红背竹竿草,只是不知,你想杀谁?”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魏央也将脑袋转了过来,两人就静静的直视着对方,仿佛空气都凝固住了。
冯若南的身子就这么僵着,被那双黝黑的眸子盯着,就像是她整个人就这么被看穿了一般,从内凉到了外头。
她确实有,当她看到那树的时候心里就有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可以让她不用每日担惊受怕,不用像个乞丐一样受人欺凌,不用夜夜疼的睡不着觉……
可是没有。
拿到它的第一日,她没用;第二日,没用;第三日,她逃了,她坐在了这里。
她知道自己下不去手,甚至还采了它的解药。
她后悔,又不知道到底是后悔那日在山里进的深从而看到它;还是采了却不能狠下心来一劳永逸;还是自己一时心软救了这人,又觉得不太放心特地带了老大夫来探探这人的虚实。
冯若南陷入了深深的惶恐之中,她不该想杀人,不该不杀人;不该心软,不该不自量力低估他人……
他轻笑一声,悠悠然的看着她,又道:“不必紧张,我们不过萍水相逢,自是不会多管你的事。”
他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可越是这般的风轻云淡,越衬得她狼狈不堪。
输了。
两三句话,她就在这人面前丢盔弃甲。
恰此时魏十七也回来了,他的速度确实快,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药,一进来使得满室药味。
冯若南终于得救一般忙告辞回去了,留下塌上若无其事的魏央跟满脸困惑的魏十七。
“女郎这是怎么了,怎的我一回来就走了,好似身后有野狗追着一般?”魏十七挠挠头。
魏央却没有说错了话的觉悟,随意应一句“兴许家中有急事吧”便将魏十七搪塞了过去。
又想起自己终于看到了她的脸。虽大半还是被遮掩着,可光那双眼睛,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鹿一般,的确是美。
若是让魏十七知道了只怕要狠狠的笑话自家公子了,人家女郎明明是那眼中含情的桃花眼,真不知自家公子这是眼神儿多不好能看成鹿眼。
“是吗?”魏十七虽不怎么信,却也没放在心上,转眼又跟自己公子说起自己所见,“公子,我跟你讲,那狗、娘、养的郑世肆快要打过来了,听说五万大军已驻守在城外了,我们要怎么办?”
自动忽略他骂人的词,一听是正经事,魏央也收了散漫的表情,正色道:“唤应辰回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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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州城外,郑世肆的军队已驻扎了三日,每日都有上好的佳肴从城内送出,但怎么养的够众多将士的野心。
主帐之中,郑世肆正与中年书生饮宴,就见一兵匆匆忙忙进来道:“报,主君,燕先生,罗将军带了两千人说是替您打先锋去了。”
“又是罗丰!我就知道他要坏事,我前日刚告诫过他,他就这般不将我的话放在眼里!”郑世肆蹭的站起身来,酒水洒了一身也顾不上,一脸怒容抑制不住。
小兵噤若寒蝉,小心翼翼地看向依旧安坐的燕先生。
燕先生也就是中年书生,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开口劝道:“主君息怒。”
虽只有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还是让郑世肆的气一下散了大半,只剩余火闷在腹中无处可发。一扬袖,他又大马金刀的坐了回去,一旁的侍从又给他上了重新斟满琼浆的金樽,他一饮而尽,也不说话。
“主君不必气恼,某曾劝您严率军纪,罗丰此行,可助之。”
“先生此话何解?”郑世肆果然被他的话吸引,竟当真半点不再生气,急忙问其缘由。
“既然从前的法子都不温不火,那便杀鸡儆猴吧,想来有罗丰这出头鸟,也能压一压大家的花花心思。”
郑世肆却有些犹豫,“只怕会寒了众将士的心,那罗丰虽阳奉阴违,又爱耍小心思,可终究是从一开始便跟着我的,若就这么杀了,只怕会寒了众将士的心。”
“主君安心,如今已不是旧时了,将士们尝过了甜头,自不会甘于就此回去,眼下您拿下祁州便要入主京城,大家心里都清楚。”燕先生面上一片平静,语气中却有些鄙夷,“再者说,人嘛,只要死的不是他们自己,是不会出大乱子的。”
小兵还一直跪在地上,专心致志的听这位许久前不知从何而来的燕先生就这般三言两语的让主君转怒为喜,佩服的五体投地。
“极是极是,还是先生高见,就这么办,我亲去将罗丰抓回来,军法处置!”言罢俯首大笑。
燕先生也站起身了向他行了一礼,依旧是那般平静的语气道:“主君英明,恭祝主君凯旋。”
“哈哈哈哈,好好,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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忐忑不安的过了一整天,到了暮食时候,冯若南发现卫氏难得心情好的多做了一道她爱吃的桂花糖藕,还有莲藕排骨汤和炒时蔬,熬了稠稠的八宝粥,也是难得的好味道。
卫氏向来疼爱孩子,虽然魏央十六已是不小了,但在她看来都还是孩子罢了。听闻他病了还特地去看望了,眼下又热心肠的让冯若南将这些做好的饭食给他们送去。
“两个孩子怎么照顾自己啊,年纪轻轻的就受这么重的伤。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且快送去好让人趁热用了,一会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等她敲响了隔壁的门,才记起今日似乎是重阳,难怪娘亲非要自己来送饭食,想来是想起他们同是不能回家的人,又心软了吧。
魏十七热热闹闹的将她迎了进去,使她连再次见到魏央的压力都减轻了不少。将饭食从食盒中拿出来,还冒着热气,香味也一下子散开来,染得这破陋的小屋竟也有了些温馨的感觉。
现下已是酉时,秋日的夜早早的来了,小院里也燃起了烛火。
魏十七干脆将卫氏也请了过来,连魏央也被他掺着下了塌,四人便这般围着一张小案共食。
一桌三人都安安静静的用饭,魏央静默、卫氏娴静、冯若南难得心安。魏十七却不是食不言那一卦的,上来就夸卫氏饭食如何如何好,又夸她善良美丽,女儿也如此好,夸得她亦是难得笑得开怀。
“女郎不知,我初见你时还以为你是女郎的姊妹呢,竟没想到是母亲,不过也是了,也只有女郎这般心善人美的才生的出女郎这样的。”
又怕自己太多话冒犯了,还自己找补了两句:“女郎莫怪我多话,只是没想到能有女郎这般好的邻居,多番帮助不说,又在今日送来饭食。”他挠挠脑袋,一缕头发被他抓了出来,“我这是第一次不在家中过重阳,本以为会就这般如寻常日子般过了的。”
魏十七虽看起来不太精明的样子,却是最简单也最真诚,在他眼里,不是敌便是友,是非是分明的,这大概便是赤子之心吧。
人们都说小孩子才有赤子之心,可明显这桌上四人,魏十七是如此的,而唯一的小孩子冯若南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虽然魏央不久前刚把冯若南吓到了,让她着实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只要他不表现出有攻击性的一面,再加上魏十七的插科打诨,她也就放松许多,然后就有时间和精力感受这身在异乡的节日氛围了。
她今年方八岁,记事也没几年,平日里喜爱跟丫头们玩翻花绳、躲猫猫,喜欢荡秋千,后来喜欢听爹爹教她读书,无论是爹爹娘亲还是外祖家都对她很好,只有祖母不喜她。有两年元日,她也曾跟着爹爹回去,去到那个人人趋之若鹜的京城,但她却不喜欢,因为她觉得这繁华的京城没什么人味儿,或者说是对她和她娘亲来说。
祁州的元日,一入腊月就开始了,早市晚市、小摊商铺到处都是卖年货的,或是跟着娘亲、舅母到处去逛,亲去挑买,或是跟着小姐妹去庙会法会灯会上玩,买些零嘴儿带回去。每年除夕的时候娘亲也会亲自下厨做几道菜,因着爹爹的习惯,娘亲也会使人包了大馄饨,饭后还会煮小碗乳糖圆子,淋上糖渍桂花,再热热闹闹的出去看花灯。爹爹会给她包大大的红包,娘亲则是将小锞子打成各种形状,供她赏玩。除了回外祖家、拜访亲故,爹爹娘亲也常常腻在一起,一家虽只有三人,却也是过得热热闹闹的。
京城的元日,除了大部分在路上的时间是在马车上的,就是在冯府里了。京城中多世家官宦,冯家是从冯老太爷那辈才兴盛起来的,因此算是后起之秀,并不似其他家族那般底蕴深厚,可冯老夫人却极重规矩,生怕因此被人鄙夷,因此对小辈们要求颇多。
其实大越朝的民风可说是开放了,女子日常也可出门,与男子大防也不甚严重,只是注意些的会避忌些或是带幂篱,可冯老夫人却是不依的,除了元宵那日大家都出门赏花灯外,冯若南便再没出过冯府的大门,她娘亲更甚,像是她出门就是要出去招蜂引蝶似的,而且每日卯时不到她跟娘亲便要去给冯老夫人立规矩,大伯母和表亲也只是客客气气的,像是对待客人一般。且冯老夫人非常热衷于给冯道宏“介绍好女子”,她那个表姑母便是其中之一。也常找卫氏去谈话,每次回来她都深神色郁郁的。
看着如今被魏十七逗得笑颜如花的卫氏,虽处茅庐,亦觉心安。
再看看一晚上也没出什么岔子的魏央,又觉得这人是个坏人的结论很是矛盾,因为她的确不觉得他是个好人,也不是个纯粹的坏人,只在心中叹一句大人真是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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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月没了云的遮挡,若隐若现的露出它的模样,像是屋内的四人,还不知道一切早已露了本相,而如今短暂的安稳不久后就将成为彼此间的痛与安慰。
他们彼此间的菊花酒都喝了不少,当然除了要遵医嘱的魏央,就连冯若南也被卫氏准允喝了一杯。应辰也终于在这夜赶了回来。
母女俩已回了隔壁,早早的睡下了,应辰单膝跪在魏央面前,抱拳道:“公子,幸不辱命,尾巴都清干净了,只是没能找到公子的药,那东西这片儿压根就没几个人见过,还好十七能给您找到,不然属下万死不辞。”
“无妨。”
“公子。”应辰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说道:“我们必须离开了,朝廷乱了,祁州亦是,那郑世肆已有动作,怕是朝这边来了,当下走还来得及。”
静默了半晌,迟迟得不到回应的应辰抬头看他,魏央才松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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