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人活七十古来稀,更莫说是夏霖这种一辈子宦海沉浮的。
虽然家里人散落各地,不能在这一天都赶回来,但昨日徐当仁,今日徐不让,两个心肝外孙轮流陪着他,倒也没那么寂寞,至于别的,那还是次要。
夏霖起了个早,吃了家里厨子做的长寿面就去上朝,圣上怜他年老,准了他一日假,回到家中便看到徐不让摆了一桌东西。
“外祖!”小姑娘看见她,飞鸟一样扎进他怀中,扎进他心里。
“我们辞儿回来那么早,累着了吗?”
徐不让脸上还有些薄汗,近日天气愈发炎热了,他掏出手帕给她擦汗,抬头才看见自己两个长房孙子。
“青儿、栾儿。”他面不改色,受了两个外孙的礼。
“我就说祖父偏心得紧,看到咱兄妹几个加起来也没看到徐不让开心。”夏婉儿踱出来,脸上有些不开心。
“婉儿妹妹说什么呢,兄弟姐妹几个外祖谁不疼爱,你常在外祖与父母身边,觉不出来罢了。”徐不让昨日听了劝,压着性子好言好语地劝道。
“哼,得了便宜还卖乖。”夏婉儿小声说道,低着脑袋用脚尖踢着地板。
夏霖心里虽然默默肯定她的说法,但嘴上还是笑呵呵道:“婉儿吃你辞儿姐姐的醋了么。”
“才没有……”
“昨日婉儿姐姐还说要给祖父一个惊喜,被抢了头筹,这可不是醋了么。”最后,柳姨娘的夏柔儿姗姗来迟地从屋里踱出来,笑着说道。
除了夏婉儿愈发不快的脸,一家人也就笑开了去。
吃过午饭,再晚些时候,夏端也回来了,带回来一台戏班子。
“说了不大办,这怎么好。”看着往来进出的人群,夏霖装作半恼道。
“哎,您就别管了,季老板也是跟我关系好才走这一遭,您等着看就成。”夏端指挥着人把门槛卸了,人仰马翻中,徐不让看到夏栾犹犹豫豫地看着她。
跟着他走到一个僻静处,少年开口了:“你没把那日的事告诉爹啊……”
徐不让心说我要是告诉你爹你还能这么全须全尾的在这跟我说话么,嘴上还是保持了作为姐姐的严肃:“你若再是在外边仗着外祖的名号为非作歹,别说你爹,我也不会轻饶你。”
夏栾缩了缩脖子:“是那人自己找上门来的,锦绣姑娘不堪其扰,才求助于我等。”
徐不让撇撇嘴,没想到这小表弟继承了他爹的风流,年岁不大,救美的事倒是上手。
“打架不是唯一的方法……”虽然她说这话有些没分量。
“那只是一时意气,我们合计过了,等把锦绣姑娘赎出来,偷偷藏去乡下!那落魄书生这段时间回学宫去了,等他回来找不到,自己慢慢就放弃了。”
她不知全貌,也不好说他做得对错,只能再三嘱咐别惹事。
夏栾点头连连,也让她别把这事告诉夏端。
这个小插曲就暂时成为两个人的秘密。
等回到正门,陆续有夏霖的门生学徒前来拜访。
他身为翰林掌院,不说桃李满天下,提点过的人也是不少,位高些的,为了避嫌,只让家仆送过来,年轻些位份轻的,便自己来送。
夏端正鼓捣他那戏班子,夏霖身份摆着,不可能一一亲自接待,门口迎来送往全系与夏青一身,徐不让看他手忙脚乱的样,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她这一来,夏青不但忙碌未减半分,反而门口整个气氛更尴尬了。
年轻的书生们看到徐不让,脸上表情不可谓不精彩纷呈,她在旁边记录往来姓名,那群人要么是生硬地当没看见,要么是做贼似的,自以为隐蔽地看她一眼又一眼。
送走上一波,下一波还没来的档口,夏楚青喘了一口气:“表妹你进去休息吧,我忙得过来。”
徐不让本来在记名,听他这么说,伸了伸懒腰:“我没事。”
宁伯也站在旁边整理礼物名帖,长叹一声:“都是些没见识没出息的,无怪现在还没混出个人头。”
“宁伯,您这么说被人听见,别人要说我夏府看轻那些寒门士子了。”徐不让笑道。
“那他们要自己能被瞧得起,大惊小怪的,像什么样。”
“好啦,我也该歇歇了,我去叫栾哥儿来接手。”她站起来,不愿他们再难堪。
刚绕过影壁就看到夏霖,徐不让两步上去,抱住夏霖的胳膊,“外祖怎么出来了。”
“辞儿可以不用那么能干,脏活累活,叫你那些不成器的表兄表弟做去。”老爷子眼中尽是慈祥和心疼。
“嗯,所以我溜出来了,被看到外祖又要被说偏心了。”
“偏心怎么了,老头子给他们做得足够多了,反而是蘅儿而和你们几个,一直跟着你爹满世界漂泊,外祖还没好好看看你们,就长成独当一面的才俊了。”夏霖拍拍徐不让的手,“你去玩吧,出门逛逛也不打紧,晚饭回来就行。”
他本是不放心徐不让,借口出来看看,正厅还有一堆人等着,不好一直陪着她。
“那外祖不要和别人说,我就偷懒一下啦。”徐不让俏皮地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老爷子点点头,也学着她竖起一只手指放在嘴前。
左右她没事干,跑去厨房看了一眼,被家里的仆妇和主厨的常叔塞了些点心打发出去,又蹿到后院。
小花园里本来清净,对面西苑,夏端请来的班子吹吹打打,她在小亭子中,倚着栏杆,放任眼皮打架。
“我当是谁,那不是你那西北来的表姐么,真是不讲究,怎么趴在那睡了。”有嬉笑声传来,徐不让没好气地睁开眼,看到亭子外站了一群人。
估摸都是和家里人一起来道贺的。
“区区不才,正是在下,敢问阁下哪位。”
她在自己家里打个瞌睡怎么了。
明明她避着人才来了这,倒是主动跑来她面前惹嫌了。
说话那人她有几分眼熟,想了半天,是那次飞花令时那个姓冷的姑娘。
“哦,我当是谁,冷小姐上次在花会上吃瘪,不知现读了几本书,识了几个字,竟也敢在此大放厥词。”她撑着下巴,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衅笑着望向亭外众人。
徐不让再如何,也是夏家自己人,夏婉儿本想维护她两句,看到她这不修边幅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也跟着帮腔:“徐不让,你若困了,回房睡去,别在外人跟前给夏家丢人。”
“春景深,恰配好梦一枕。”徐不让伸了个懒腰,“此处好,要走也是你们走,凭什么赶我。”
夏婉儿明知她混不吝的,当面被撂面子,还是不舒服。
看她的表情,她那几个小姐妹会了意:“哎,咱就走吧,比不得人家天为被地为席的,别被人看见了,以为咱都与这徐家小姐一样,人人皆可为入幕之宾。”
徐不让不是听不出她这话的恶毒,只觉得这群小姑娘平时看着柔柔弱弱的,说起话来也挺狠,但她也不是好相与的。
“哎,您几位可走远了些,免得哪日嫁人了,生了孩子还得赖我头上。”
她们这边吵着,远处大概夏霖那边的人出来了一批,转来花园。
翰林院不是些老学究就是些才入宦海的年轻举人,老头子们对游园无甚兴趣,是以来的都是些青年人。
书生小姐自古就有些奇妙的缘分在上头,一并提起来,不免惹人遐思,两厢对望,不知无形中谁和谁的眼神相撞了,那边闹哄哄推出来一人。
恒长卿,真有你的。
徐不让看清一身青衣的人脸时,心想真是冤家路窄。
恒通被同窗推举出来,看着那边莺莺燕燕的就开始掌心出汗,也恰好一眼看到徐不让探着个脑袋看他。
“在下恒氏长卿,夏家大爷说戏台搭好了,让我问一句各家小姐可否赏面,移步西苑观戏。”
单看恒通,也是眉眼清俊的长相,配以状元郎的身份,也是多少官家心里合格的东床快婿,各小姑娘家里或多或少都提过一嘴,看到他,不免从刚才牙尖嘴利和徐不让对呛的模样变得低眉顺眼起来。
“状元郎前来相邀,哪有推三阻四的理儿。”有人马上回到,有人开头,剩下的人都从善如流去了西苑。
女孩子一走,书生们也跟着过去,剩下徐不让,趴在栏杆上,准备继续睡。
“徐小姐不去么。”没想到恒通还没走。
“不去,我不爱听戏,也不爱唱戏。”去了再吵一架可犯不着。
“你与南安城中闺秀,似乎相处不太融洽。”
“你也要数落我吗。”她实在是睡不成了,抬眼看他。
“不,不是,我只是想说,她们素日闷在家中,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也许对一些事想得没你开……但是,也挺可怜的。”
“那倒是我的不是咯。”徐不让又气又好笑,“你可离我远些,别一会被攀扯成我的入幕之宾,辱没您状元郎的清名。”
“当然不是!”恒通急道,忽而又垂下头:“可你不能永远离群索居,老师也很担心你。”
岂止夏霖呢,徐当仁,谢霓裳,卫泉,夏青,刘妈,宁伯,所有关心她的人也都是这样想的,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法守护着她。
“好好好,不就是看戏么,我看还不成吗。”想通了这点,她站起来,兀自踱去西苑。
靠前的地方要留给各家家主和寿星,书生小姐们三两杂坐在中后区域。
台上杂剧徐不让没看过,兴趣也不大,便想缩在角落里也自在。
恒通跟着她一路过来,隔了一个位置坐在她旁边,低声介绍道:“台上这出是季老板新排的,名为……”
他刚才半天不来,有关系好的看到他过来,笑道:“我道长卿吵着来看戏,又放着一堆人等,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我不过落后你们少许,何曾让谁等了。”恒通无奈道。
“你还是边上坐去吧,不然这事没完。”徐不让啃着茶点,她倒是无所谓,就是前面已经有人开始指指点点。
“给你添麻烦了。”恒通羞愧地退到说话那人边上,那人拍拍恒通的肩膀,又回头看了徐不让一眼,他们相隔不算太远,隐隐还能听到“猛士”一类的词。
“哼,我就说别理她,倒是让她得了机会给别人卖惨。”斜前方有人回头睨她一眼。
她何曾又给恒通卖过惨了?恒通这个傻狗还说她们可怜,可怜个屁。
“你可别说了,再让人听见,还说咱欺负她。”
她有没有被欺负不好说,但是再说下去她就要开始欺负人了。
“二位小姐,虽然在下不知道你们是哪家的,但是长舌不是闺秀应有的品格哦。”徐不让压着声音,咧着嘴,看她两人都望过来,一下子做了一个狰狞的鬼脸。
台上再是咿咿呀呀,这两声尖叫都不小,在场众人都看过来。
夏婉儿本来跟她小姐妹说话,这下看到徐不让又闹事,气愤地瞪了她一眼,撞上她无辜的笑脸,一下绷不住了。
“徐不让!你就是要在今天闹事么!”夏婉儿快步过来,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四周的人戏也不听了,都看向这边。
“怎么是我闹事呢……”她还没辩解完,忽然西苑门口呼啦啦来了一圈人,前排的人都起身看过去。
即使在人群中,那人高挑的个头也能一眼看见。
他走进来,不理附近围过来的人群,抬眸望见徐不让欠欠的脸,疏冷的眸子里忽就染上三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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