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风初定缥缈峰头云散

盛无崖并不知道正月十四上清宫一事的后续，不知道当着帝王百官的面当场割下保义郎头颅的画面有多么悚人，更不知道这事在宋廷官场引发了怎样的地震。她大仇得报后就回了李家村，将马回青的头颅祭在了公墓前。

        逍遥子当初也只是在惨剧发生后偶然经过李家村，因此他立的石碑上并没有写清楚李家村突遭大祸的缘由。盛无崖现在查明白了，便用撄宁在墓碑上补刻了前因后果，又重新修葺了坟墓，补种了大量松柏。

        做完这一切后，她跪在墓前磕了九个头，说道：“母亲，希望您能在地下安息。”

        离开李家村后，盛无崖一时有些迷茫，不知道要去哪里。天山她暂时是不打算回去的，且不说大师兄，便是小师弟这几年也渐渐大了，一脚踏进了青春期。她不想像故事里一样与他们产生过深的纠葛，下决心往后要减少与他们的相处。

        茫然了几天，盛无崖决定南下浮梁采茶。因为不用再赶时间，这一次远游她先是一路向东走到了渤海湾，然后沿着海岸线南下，依次经过了京东路、淮南路、两浙路。然后西拐，踏入了去年刚刚分出来的江南东路地界。浮梁在宋时隶属于江南东路的饶州，此地因“山有林麓之利，泽有蒲鱼之饶”（注1）而得名。约莫十五年后，北宋名臣范仲淹将会被贬到这里，写下“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这样铿锵有力的名篇。

        亏得盛无崖上辈子记性不好，却偏偏记下了这八个字，以及跟这八个字有关的诸多细节。想到这里，她又开始苦苦思索，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是什么时候写的来着，还有欧阳修的《醉翁亭记》？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更多，只记得《岳阳楼记》的开篇是“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庆历”似乎是宋仁宗的年号，眼下仁宗他爹还在位，盛无崖觉得她应该还要等上许多年，才能等到这篇名作问世了。

        饶州的治所在鄱阳县，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里离鄱阳湖很近了。这个时代，不管是鄱阳湖还是洞庭湖，水域面积都比后世大得多。浮梁在鄱阳之下，听说西汉时还曾隶属于豫章郡，就是《滕王阁序》开篇的那个“豫章故郡”。盛无崖因为在路上捞了太多海鲜，等她赶到浮梁时，采茶的季节已经过去了。她便干脆在这里住了下来，泛舟鄱阳，打算等到明年春天时再说。

        浮梁虽然冬冷春寒，夏热秋旱，但毕竟纬度低，无霜期长。对于普通的老百姓而言，这里的日子可比北方好过多了，至少冬天不容易冻死。盛无崖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浮梁不仅产茶，瓷器也非常出名，于是她就在天禧五年的下半年里学会了烧陶制瓷。

        次年二月，当今天子病逝，仁宗赵祯即位，太后刘娥临朝称制。

        盛无崖采完茶后，将红、绿茶的制法教给了带她烧陶制瓷的那户人家，算是有来有往。当然，那户人家世代相传的祖业是烧瓷，家中的男丁对制茶都不是很感兴趣，盛无崖便将后世的制茶法尽数教给了那家的女儿。

        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女儿迟早要嫁人，嫁人后就是别人家的人。匠人为了防止祖传的手艺外泄他姓，对家中的女儿防得很死，根本不让她涉足工坊。盛无崖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愿意教自己，虽然教的只是皮毛，但剩下的她可以自己琢磨。这家的小姑娘脑子聪明，手脚勤快，学得快还能举一反三，让她不止一次感叹，自己真是有学生缘啊。

        离开浮梁后，盛无崖继续西行，离开了人烟富集的城镇，专挑深林高峰冒险，长达数月都没见过其他人影。进入荆湖南路后，她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大山里发现了一条马蹄形的深河，深河的蹄心有一座奇特的山，盛无崖将它唤作“棋坪山”。

        棋坪山没有山脊山峰，山顶是一块广阔而平整的土地，像是被人拦腰锯过，土壤非常肥沃。此山的北、西、南三面都是悬崖，崖下就是马蹄河，普通人只能从东边的密林上下，实在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盛无崖在棋坪山呆了十来天，离开后再次进入广南西路，从这里借道踏上了大理国的领土。来到大理后，她一路直奔无量山。就像她室友说的那样，无量山里确实有个无量剑派，此派创立于五代后唐年间，历代掌门人都住在剑湖宫里。

        她观剑湖、赏玉璧，也找到了传说中的深谷悬崖。站在崖边往下看去，脚下云雾弥漫，根本看不到尽头。盛无崖仗着轻功好直接往下跳，下坠数百丈后便抵达了谷底。谷底开着大片大片的茶花，还有一池方圆三里的湖泊隐在花树之中，景色殊绝。深谷的东南西北尽是峭壁，对常人而言确实绝无出路。又有一大一小两个玉璧，光滑似鉴。

        盛无崖因为非常喜欢谷底生机勃勃的茶花，又找到了故事里的那个山洞，便在这个地方住了下来。渴了就饮湖水，饿了就食湖鱼，偶尔缺点生活用品，就出谷去大理城采买。久而久之，她发现谷底的生机竟然对她练武也大有助益，以至于她的内功水准再次飞涨起来。

        天圣二年初，盛无崖满了二十二周岁。在谷底的日子里，她靠着前世室友给她科普的金庸宇宙武功秘籍，自行悟出了六脉神剑。

        按照室友的说法，巫行云所练的长春功可以让她在二十六岁时发身长大。当然，故事里她并没有成功，因为小师妹李秋水在她练功时心怀不轨一声大吼，致使她当场走火入魔，彻底失去了长大的机会。从此，这师妹俩的仇怨深得再难化解，直到后来同归于尽。

        盛无崖非常担心这一点，所以早就计划着要在师兄二十六岁时回山，助他度过这段凶险的日子。考虑到古人计算年龄时多说虚岁，盛无崖琢磨着大师兄实际发身长大的时间很可能要早上一年。

        这关键的一年，正是天圣二年。

        天圣二年三月，盛无崖离开了大理无量山，在四月中旬赶回了缥缈峰。这次回山，她不打算与两位同门照面，只想暗中护法，等师兄正常了就离开。出乎意料的是，缥缈峰上只有巫行云一人，并不见小师弟的身影。

        盛无崖偷偷跑去梅园查看，发现梅园的家具上都积了一层灰，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她又趁着师兄外出时回了趟竹园，发现竹园倒是一切如旧，异常整洁，跟她当年离开时并无两样。唯一的变化，就是院中的竹子长得更好了，新冒的细笋长势喜人。

        天山毕竟太冷了，霜期又长，原本并不适合竹子生长。盛无崖当年也是心血来潮才移植了几棵，从没指望它们能活。可如今，它们不但活了，还活得很特好，只因为这里的主人为它们引来了温泉。

        盛无崖摸着院里的细竹，久久无言。

        整个五月下旬，巫行云每天都会外出捕猎，带回来了数目不等的野鹿野狐，偶尔还有雪豹。盛无崖知道，这是师兄在为五月初二的那个难关做准备。要修练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每日午时都得吸饮生血。天山上的鹿狐狼豹都有灵性，是最好的生血来源。（注2）

        五月初二，是巫行云的生辰。他要在这一天开始闭关，冲破长春功最凶险的关卡。

        盛无崖在师兄去地宫闭关后就哪儿也没去，带着干粮和饮用水日日夜夜地守在花园。巫行云这一闭关就闭了将近一个月，前二十四天风平浪静，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偏偏就在最后一天临近正午时，灵鹫宫来了位不速之客。那时，盛无崖正隐在一棵梅树后，看到一个风度翩翩俊逸非凡的年轻男子熟门熟路地走到了地宫入口处，面色不善。

        与过去相比，来人的变化极大，但盛无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自己许久未见的小师弟。

        她整颗心沉沉地坠了下去。

        李秋水站在地宫前，并没有进去，只是催动内力，打算用传音搜魂大法与自己的好师兄打个招呼。岂料话还没出口，就有劲风从身后袭来，等他觉察到时，他周身的三十六个大穴都被点住了，连哑穴都没放过。

        那人封住他的行动后就立刻拎着他离开了花园，一路飞奔下山，直到接天桥那里才停下来。李秋水自认从未在武学上懈怠过，这几年更是在西域难逢敌手，根本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这般轻易就被人制住了。他心中惊惧不已，同时也起了杀心，想着等自己脱困了，定要叫来人死无全尸。

        盛无崖拎着李秋水的后颈飞过接天桥，然后把他放在地上，后退一步，隔空解了对方的各个大穴。她望着小师弟的背影，发现对方现在居然长得比她还高了。她看见那人活动了活动手脚，然后突然转身向自己打来一道白虹掌力。盛无崖轻巧地避开了这一掌，叹道：“师弟，别来无恙？”

        李秋水当场愣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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