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风初定缥缈峰头云散
离开北疆后,三人沿着伊列河继续西行,一直走到了这条河注入的那片大湖。听当地人讲,大湖叫达林库尔,盛无崖努力回忆前世的地理知识,想着这湖应该就是哈萨克斯坦境内的巴尔喀什湖了。
伊列河的淡水从西边汇入达林库尔,因此湖西都是淡水。而湖东则因为缺少河流注入,变成了咸水湖。想起这些细节,盛无崖便对两个师兄弟说了,两人果然也感兴趣,相约沿着湖岸东行,去咸水湖那边看看。
自进入喀喇汗国后,李秋水便听不懂周围人在说什么了,巫行云也只能勉强和当地人打个招呼,只剩下盛无崖还能沟通自如,成了三人组里负责对外的人。两人听见她对达林库尔的物候水经娓娓道来,只道她是从当地人那里听来的,并不觉得奇怪。
逛完达林库尔湖,三人继续向西漫游,离开喀喇汗国的疆域,就进入了伽色尼控制的土地。喀喇汗国西征时攻打过萨曼王朝,伽色尼更是由萨曼王的宫廷近侍所立,之后对外扩张,蚕食的也是旧主萨曼的领土。
等到巫行云出生的那一年,萨曼王朝终于在东西夹攻下灭国了,盛无崖没能见证它的辉煌。不过她在汉人口中的西海东岸,也就是后世的里海东岸,发现了当地人驯养的一种马匹,极为矫健俊美,大大地抚慰了她的心灵。
“西海之东,有天马矫矫。头细颈高,修脊窄胸,步轻影疾,善走耐热。其色有骝栗赭白、玄黄藤青不等,皆流光溢彩,如披真金。”盛无崖舔了舔笔尖,用一列蝇头小楷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见闻。她琢磨着这些天马应该就是史书上提到的汗血宝马,十分心痒,想带两匹回天山,巫行云和李秋水也有此打算。
只可惜,就算是在汗血马的原产地,这灵畜的价格也令人咂舌。虽然盛无崖下山时带了大把金叶子,可她一边云游一边给人看病,诊金没赚来两个,金叶子倒是都在这个过程中散光了。
于是她只能干看着流口水,在本子上将天马的各种身姿画了个遍,方便将来回想。李秋水看见他师姐这副模样,二话不说就打算下手强抢。他们三人的武功在下山后都有了长足的进步,一路西来无人能拦,在伽色尼抢个宝马,自然也是轻而易举。好在盛无崖眼疾手快,拦住了师弟的土匪行为,好一通教育。
小小年纪,可不能把路走歪了。
看完汗血宝马后,盛无崖担忧师兄师弟长期处在语言不通的环境里生出烦闷,便提出不再西去,东返归山。巫行云依旧不置可否,李秋水则显而易见地雀跃起来,说:“那我们去一趟灵州好不好?”
灵州位于河套平原的西套上,黄河就绕着此城之西逶迤北去。此地得河水灌溉之利,能养鱼植稻,是有名的“塞上江南”,也是西夏的统治腹地。
当然,此时此刻,离李元昊称帝还早得很,西夏还未建国,日后的都城兴庆府也还没收拾出来。李氏王族臣服于辽主,盘踞在灵州,苟着积蓄国力。小师弟想回这个地方,大概是觉得自己终于武功有成,可以回去见娘亲了吧。
三人定下路线,便踏上了东归的旅程,依次穿过伽色尼、喀喇等大小国邦,翻过昆仑山,经吐蕃诸部,再借道宋境的陕西路往东北而去。赶到黄河边,再顺着河水往下游走,没多久就能抵达灵州。
途中路过疏勒城时,李秋水捡到了一只严重脱水的褐斑野猫,见它奄奄一息,便小心翼翼地给救活了。
褐斑猫恢复精神后,也不肯离去,亦步亦趋地跟在李秋水脚边,小主人去哪里,它就去哪里。
李秋水对这只野猫爱得不行,连名字都慎而又慎,没有轻易取下。直到在吐蕃遇到了几个来自托马拉、遮娄其的远来异客,从他们那里听到了“毗湿奴”这个名号,总算心满意足,给褐斑猫定了这个名字。
此时,时间也来到了天禧元年。
这一年,巫行云虽然外表看来依旧是一副垂髫小童的模样,可实际上已经过了十八岁的生辰。盛无崖满了十五,这个年龄不管是在宋土还是西域诸国,都可以议亲嫁人了。李秋水过了这年腊月的生辰后就十岁了,个子也窜到了一米五,远远超过了他的大师兄。因此,三人平日走在路上,外人只当盛无崖是大姊,李秋水是二弟,巫行云则是幼子老幺。
因他们师父的有意挑选,三人的容貌皆是不俗,盛无崖因身量渐涨容貌渐盛,路上更是没少碰到那些找麻烦的登徒子。每到这时,她自己还没怎样,两个同门倒是颇为嗔忿,出手如电,将一干轻薄之人料理得明明白白,徒留盛无崖在后面跌声嘱咐:“轻点儿,下手轻点儿啊。”
云游的时间里,三人的武功均突飞猛进,盛无崖琢磨着他们的师父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长年在外游历。这几年,盛无崖已将北冥神功里的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都练通了。再观两位同门的身手,她觉得李秋水的功夫已然十分不俗,大师兄更是担得上一句“冠绝西域”。
至于她自己,一开始确实不如巫行云。但云游的这几年,盛无崖所见甚广,所学甚搏,又喜欢钻研别派的刀剑拳脚,几个顿悟后,无论是内力还是外功都有了非同寻常的进步。当然,别人家的内功心法,她谨记逍遥子的嘱咐,一个字也没看。
三人进入灵州城后,李秋水在前面引路,提气就要爬王宫的高墙。盛无崖赶忙拉住他,劝道:“咱们又不是做贼,就不要飞檐走壁了吧?通报一声走正门怎么样?”
李秋水思考了片刻,觉得是这个理,便走到王宫西边的一处大门前,冲侍卫禀明了身份,要求对方立刻通传其母妃。
侍卫表示哪里来的野小子滚一边儿去,李秋水气得五官都歪了,转过身对师兄师姐传音道:“要不我们还是翻墙吧?”
“看来只能这样了。”盛无崖扶额:“师弟先进去,我们俩在客栈里等你。”
“你们不和我一起?”李秋水诧异。
“不请自入,于礼不妥。但师弟就无妨了,这里是你的家。”盛无崖解释道。
李秋水虽然不情愿,但也觉得师姐说的有理。而且他也不想让父王母妃对他师门产生什么不好的印象,便答应了盛无崖的提议。
之后,三人组兵分两路,一路回王宫拜见亲长,另一路就去灵州城的客栈里歇息。
说起来,盛无崖很早就怀疑过,小师弟的母亲是不是不受宠,在王宫里过得不好。毕竟她的儿子身为王室公子,才两岁大就被舍给一个江湖人了,不似寻常会发生的事。其它先不说,在大位方面,这个被舍走的儿子肯定承继无望,这么多年过去,他们母子十有八九已经成了王室里的边缘人。
但实际情况恰恰与她推测的相反。李秋水的母妃不仅受宠,还能稳压凤位一头。
这是她在小师弟带着大批仪仗随从接他们俩入宫后发现的。
入宫当晚,夏王就在宫内开了宴,用来庆祝李秋水的回归。巫、盛二人作为李秋水的同门,也被隆重招待,席面的位置安排得十分靠前。盛无崖在晚宴上见到了小师弟的母妃,竟是个十分年轻的妇人,撑死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一身盛装,艳若桃李,顾盼之间,光彩照人。
夏王的正妃没有出席这场晚宴,李秋水的母亲作为侧妃,便牵着一个三岁左右的男童与夏王并肩而坐。经小师弟介绍,盛无崖这才知道眼前的男童就是李秋水一母同胞的弟弟,生于宋历的大中祥符七年。
盛无崖瞧了瞧主位上的侧妃,心想以这等容貌,一时的不得意竟也不算什么了,只要智商在线,随时都能东山再起。至于她身边的小童子,盛无崖想起书里的情节,忍不住吐槽:无崖子啊无崖子,禽兽啊,这么小的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就在她想东想西的时候,李秋水的一个不知道行几的兄弟站起来,高声道:“十弟少小离宫,做哥哥的这么多年都照顾不到,先自罚一杯。”
饮完酒后,那青年将硕大的酒盏往外一翻,向众人示意一圈,又说道:“说来惭愧,哥哥一直不知十弟师承何处,不知今日能否为哥哥解惑?”
李秋水从席位上站起来,冷冷道:“恩师严令,不许弟子们外泄师承,恕小弟不能从命。”
“哦?”那青年的目光在缥缈峰三人组的身上扫来扫去,疑惑道:“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奇人?莫不是……”
“莫不是”三个字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不过那神态语气,明晃晃的就是在暗指“骗子”。盛无崖这还是头一回亲临宫斗现场,总觉得党项人说话好直接啊,宫斗用语不应该旁指曲谕、暗藏机锋吗?还可以这么直接?
主位上,夏王侧妃目光含情地望着夏王,唇边带着得体的微笑:“秋水舍予的那位高人,殿下也是见过的。”
话里的意思是,是不是骗子您心里没点儿数嘛?
夏王心里有数,可事情毕竟过去太久了,这么多年来他也没有这个儿子的消息,也不知这小子究竟学到了什么,便开口道:“老十这些年学了什么,不如给你哥哥看看?也好叫他放心。”
“是。”听到自己父王这么说,李秋水便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看来无论是在古代还是现代,都免不了要在亲长面前表演节目啊。盛无崖一边啃着灵州特产的大青枣一边在心里想。
另一边,李秋水从侍卫那里要了把剑,当场就在殿内舞了起来,剑气纵横之处,龙啸幽潜,整个大殿内的烛火都在剑势下忽明忽暗。即便是没有武功傍身的人,也觉得十王子将剑舞得不同凡响,而那些但凡学了点刀剑的,更是能觉察到眼前剑法的精妙繁复之处,一个个睁大了眼睛,看得如痴如醉,生怕错过。
李秋水只用一套平日里练的寻常剑法便震住了王室诸人,似天山折梅手这样的逍遥派绝学根本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当然,这样的绝学非逍遥派弟子不可观视,原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表演就是了。
一舞毕,李秋水还剑入鞘,动作一气呵成,唯剩剑势余威尚在,摄人心魄。
好半晌后,夏王哈哈大笑起来,连说了三个“好”,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夏王侧妃看向长子的目光隐隐含着水意,她低下头,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痕,推了推小儿子,柔声道:“沧海,那是你哥哥,你去给他擦擦汗好不好?”
席桌上,盛无崖偷偷地给小师弟竖了个大拇指,两人相处良久,李秋水自然知道师姐这个手势的意思。于是他终于感到心满意足,觉得此时此刻,最圆满不过,再无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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