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这一次的游园会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盛大。
国王陛下下令,把游园会和二王子婚礼举行在同一天。
先举行婚礼还是先举办游园会?都不。
游园会被包含在婚礼里。
先举行婚礼仪式,游园会成了婚礼活动。最后是晚上的婚宴。
过去皇室的婚礼也不至于把游园会当做婚礼活动。
国王没有明示。这样的安排已经说明一切。
比如游园会和二王子婚礼孰轻孰重,还有别的什么。
国王陛下和女方,也就是瑞尔弗莱德小姐的父母,分别被安排在第一排靠中的两侧。也就是新人会从两对父母的位置中间通过。
安德鲁的位置被安排在第一排,王后旁边。
兰阿的位置则在安德鲁正后方,紧挨着安德鲁的位置是希瑞克烈的。
这个世界的婚礼和她的世界有些出入。二人在教堂里,巨大无比的创世神雕像的见证下,满含爱意地——至少瑞尔弗莱德是这样——宣读誓词。在安德鲁眼里冗长不已。
安德鲁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一如既往地没有发现帕切克的身影。
不对劲。
她微微偏向希瑞克烈,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帕切克将军呢?”
希瑞克烈拓边和平乱,都是跟随帕切克。二人的年龄差距也并不很大,关系不能只用上下级概括。他应该知道帕切克的行踪。
旁边人迟迟不回答,安德鲁奇怪地抬头,发现希瑞克烈的脸色,比那天被她简易的光明术拦在门外时,还要差好几倍。
亲爹明目张胆地偏心弟弟,名义上把自己召回来是为了婚事,实则削弱了自己的权利,还把弟弟的婚礼排在自己前面。
更过分的是,已经这样了,还要大张旗鼓地暗示所有人:皇储已定,跟他希瑞克烈没有一点关系。摊上这种事情,能有人高兴才怪。
希瑞克烈的声音和他的处境如出一辙的低迷:“您和他关系很好?”
安德鲁看希瑞克烈实在有些惨,没有拿身份压他避而不答,露出嗤笑的神色:“您真会说笑。帕切克将军可是在弥撒日鄙视了我,还扬言要在游园会和我比试骑术。他那轻蔑的神情让我印象深刻。他人呢?怎么,不会是不敢和我一较高下吧?”
过了很久,誓词都快收尾,安德鲁的耐心也要耗尽。
希瑞克烈的声音低到安德鲁快听不清:“白色央场。”
台上的新人已经宣誓完毕,台下所有人都站起身,接着整个教堂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一旁的王后注视着自己心爱的儿子,热泪盈眶地用力鼓掌,安德鲁趁她不注意,一边跟着拍手,一边不解地在嘈杂的掌声中放大音量:“什么?”
“他是异教徒。”
“他背叛了神。他会在白色央场,被活活烧死。”
希瑞克烈金黄色的发丝已经失去光泽,随着他低着的头颅垂落在脸侧,和他灰败的脸色很配。
安德鲁鼓掌的动作戛然而止。
周围的人已经开始松散地笑着,友好地谈论教堂里这对郎才女貌的新婚夫妇。
安德鲁猛然转身,而希瑞克烈终于抬起头,看向她。
“你要干什么?”
他忘记用敬词,盯着她,眼神复杂。
他本该在安德鲁发问时就什么也不说。
他本该立刻劝说她。
但他此刻竟然产生了一丝期待。
如果是以前,安德鲁根本懒得鸟。
她神色漠然,双眼放空。
“我我得去看看”
她不是回答希瑞克烈。她在告诉自己。
“安德鲁。”
安德鲁扭头,看见光线下那双澄澈的眼睛,像一片冰原。
兰阿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在他无言的目光下,让人感到无所遁形。
什么是安德鲁的喜欢?
她喜欢一个人,和别人喜欢花,喜欢草,喜欢蓝天和山峦,海洋和星辰,没有任何区别。
就像有的人养猫逗狗一样,高兴了陪着玩一玩,不高兴了就扔在一旁。
更别说她的耐心比平常人更有限。
安德鲁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开。一次也没有回头。
白色央场在克波国的地位类似于红场在俄罗斯的地位。离克林堡不远。
安德鲁仍选择用瞬移法阵。
这样一个几乎相当于萨特莱特圣地的地方,用圣水晶在台阶尽头雕刻了一个高大的光明神雕像,神色悲悯而不失威严。
他以这样的神色屹立在最后一级台阶上,仿佛俯视着台阶下的焰火狂欢。
没有人发现安德鲁的凭空出现。
安德鲁对自己见证的,乃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超出她认知的突兀情节,都接受得很平常。
然而她站在那里,就在广场外围,第一次有了一种,或许自己的确是在做着一场怪异的梦的感觉。
欢呼、叫嚣、拍手叫好、手舞足蹈的人群,熊熊燃烧的数不清的木柴,火刑台上被绑在柱子上赤身裸体的男人。
被升起的黑色浓烟扭曲的天空,扭曲的受刑人。
扭曲的,她的视界。
安德鲁眼前的一切已经开始天旋地转。
她平静得有些冷漠,涌上的一股又一股强烈怪诞和荒唐感,让她有一种呕吐的欲望。
如果某一个体和整个世界背道而驰,那么总有一个会为此付出代价。
她晕眩得想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同样的雕像,教堂里和广场上。
神圣的婚礼和神圣的火刑同时进行。
不对。
火刑在继续。
台下欢呼雀跃的,是台上受刑的保护的人民。
一霎时她头脑一片空茫,又仿佛已经闪过太多。
她不是救世主。她自身难保。
不对。
安德鲁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凌空在火刑台正上方,站在法阵上。
余光掠过身旁被她捏着、昏迷的男人,她隔着腾升的黑烟,人山人海映入眼帘。
有的还呆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一张张被扭曲的面容。
法阵下的火焰还在燃烧,由下而上的热浪被脚下的法阵挡住,又从法阵边缘朝她面门袭来。
她以为是在人间炼狱。
有的人开始向她用光明术,但甚至不能穿过法阵上空,更别提作用到她身上。
安德鲁降落在行刑官身边,同时捏着男人后颈往身前甩,把这个刚刚受过刑的人摔在地上。
“谁准许你们在神像面前,对他用刑?”
“他也配。”
“玷污了神的眼睛,怎么办?”
人群一片混乱。行刑官在一个小台上,有侍卫把守,他们没能上来。
行刑官先是愣住,然后小心翼翼地试探:“安安德鲁大人?”
法阵、黑眼黑发、强大的法术
还有因为身上的“神迹”,残留不去的光明气息。
安德鲁甚至没有给他一个眼神,只冷冷地睥睨着地上生死不明的男人。
“他不是异教徒吗?他不信仰神,不信仰光明,那就让他和黑暗永存。”
“沐浴在光明之下被烧死,这种死法,简直是对他的恩赐。”
安德鲁眼神厌烦,语气嫌恶:“真是,令人作呕。竟然还当着神的雕像。”
“可是”
安德鲁骤然冰冷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有如利器在他身上切割。
行刑官低下头,喏喏应声。
安德鲁命令道:“把他关回”
在他们说话间,连侍卫也没有注意到,地上的男人极慢地蜷起身体,跪起身来。
侍卫终于发现,长矛指向他。
在不久前他们还都对他爱戴有加,唯命是从。
安德鲁做了个手势制止。
行刑官偷偷看安德鲁的神情。
冷漠得可怕。
男人满是黑灰的手抓住了安德鲁洁白的手腕。
安德鲁好脾气地耐心蹲下身。
“有话跟我说?”
行刑官大惊失色:“大人小心”
安德鲁注视着狼狈的异教徒,看上去很感兴趣。
她嘴角牵起一个满是恶意的弧度,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看也不看行刑官。
行刑官觉得,自己或许应该让那个异教徒小心。
他过去的大半年岁是在战场上度过,留了一身狰狞丑陋的伤疤,被高温烫得充血发红。他们太怕火焰不够旺盛,放了太多木柴,烧了这么久都还没有烧到皮肤。
他吸入的浓烟已经把他的嗓子弄坏了,嘶哑难听,说话大多是气声。
“给你的红绳呢?”
“藏好了,小树狸。”
他最后一个音几乎没有声响,安德鲁手腕上被抓着的力道已经小得接近松开。
安德鲁一脚踩在他佝偻下去的背上。
袍角翻动,上面英灵藤纹的银色丝线在火光里折射出冷光,露出下面一尘不染的硬质银白长靴,和一小截宽大白裤,剩下都被裹进靴里,形成的长褶把腿部修饰得细瘦修长。
男人被踩得趴在地上。不省人事。
安德鲁招手,兴致缺缺地让侍卫把他拉下去,轻慢从容地抚平衣袍上浅浅的褶皱。
他以一种屈辱的姿势被拖走。
微风带来她的声音。
只有将军一个人听见。
那样轻,竟然没有被风吹散。
像情人呢喃,飘进他的耳朵。
活着,等我。
行刑官适时出声:“大人?”
安德鲁懒散地说:“我该去游园会了。”
她头上戴着细细的银色金属质地花环,是英灵藤的模样,和她衣袍上的纹路交相辉映。简约而庄重。
听说维律克王子的婚礼和游园会在同一天,安德鲁大人很明显是受邀出席的贵宾之一。行刑官当然不敢耽搁安德鲁的时间,生怕国王陛下怪罪。
安德鲁在原地布下瞬移法阵消失,留下白色央场的人们不可置信地四处张望。
她瞬移到了教堂后。
典礼结束,人们从教堂鱼贯而出。
谈笑着,打趣着,热闹非凡,其乐融融。
安德鲁在原地蹲下,用力按了按小腿。
腿曲起来,脚放在人背上。因为要显得用力,又不能用力,腿上肌肉轻微地抽筋了。
藏好了。
不是让安德鲁藏好红绳。
而是让她藏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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