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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二十四)


竹赤站在门口一身轻松,抬手遮住眼睛仰望天空,琅然一笑。

        天空像被洗了一般,晴空万里,但远处的云做出无数个不同的姿态,欲将这天空吞噬,却又被太阳冲破。

        倒是瞧见黄榜上的名字,状元,榜眼,探花……听闻今年的新科状元来自金陵,与探花乃是旧友,一同高中便是要全乡人共饮。当地富商也捺的金龟婿,将女儿嫁给探花儿郎。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大幸事竟让他占了个遍,怎能不去吃杯酒?

        花轿落,锣鼓响。从白天响到夜里,引得一群人挤过去凑热闹。虽是夜天,却如白昼。几只野鸦掠过,让几人走起了眉头。

        “哎,这里不祥啊……”

        “慎言!”竹赤转身望着竹愫,像是责怪。“人家大喜之日,有什么实话憋着自己知道就行。”

        他转回身后又变了一张脸,笑着朝管家拱手“恭喜恭喜”

        “多谢多谢”管家也是客客气气的。

        竹赤又说:“我们几人云游到此,可讨杯喜酒,沾沾喜气?”

        “当然,请进”管家见几人穿着不凡,自然欢迎。竹煜知道规矩,见竹赤看他一眼,便从袖中掏出一锭元宝。

        竹赤笑道:“小小心意。”

        就这样,一家六口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入门时倒是没什么,走到大堂竹煜脸色渐渐变得不好看了,捂着嘴跑到一边吐了。竹徽担心他,跟过去,却是一起吐了。

        竹赤心道坏了,某地结婚有一习俗,便是在院里洒满雄黄,以求万事无忧顺利,百害不侵。他低头看着三个小朋友,倒是生龙活虎。

        “你们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比如想变回原型?”竹赤蹲下身问。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摇了摇头。

        倒是怪了,三个修为低的毫无影响?

        竹赤急忙跑到竹徽身边,又是被吓了一跳。竹徽脸上隐隐露出白色的蛇鳞,脚下已经有些发虚,已经迈不开步子了。竹煜到比他好一些。

        看来要变计划了。

        “你们三个扶住你二哥。老二坚持住,现在就出去。”竹赤皱起眉来,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若是早就设好的局,这不就等于自投罗网吗?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脚底突然出现一个旋转的阵法。中计了,要折在这里了!

        三个小家伙几乎一起爬到的,带着竹煜一起躺在阵法里。竹徽脸色一白,吐了一口血,推开竹赤,“走!”

        竹赤也没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现在想跑也晚了。整个院子布下了结界,再说其他人都困在这儿,他能抛下他们?

        竹徽露出了雪白的蛇尾,侧躺在草地上,艰难的呼吸着。竹煜和其他三个直接变回原型。竹赤冲进阵中,却被压制住了些许灵力。

        “我难受……”竹愫说话都蔫了。竹赤把三条小的把捉到怀里,耳朵轻颤,快速下了个腰,躲过了一波攻击。

        “好不容易抓到的东西,怎么可能让他给跑了?”

        “听说修炼有成的蛇仙的蛇胆可是长生不老丹的必要之物。”一个身着道袍的道士趴在老头儿的耳边,悄悄地说。

        “赤儿……保护好你弟弟……”竹徽气息微弱。

        竹赤没说话,低头把竹煜系在自己的腰上,却坐下来。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瓶子,倒出几粒药丸,五个人一人塞了一颗。

        “等我把这阵眼算出来。”说着他低头在地上画着,丝毫不把阵外的几个人当回事。任阵外放出多强的灵力,他都闻所未闻。额前冒出汗珠,滋润了干涩的嘴唇。

        百宝灵术中都不曾记载的阵法,这创阵人也是一个创世奇才!

        “破!”竹赤腰间的玖辰剑划出诡异的图案,将包围院子的结界破开一道裂痕。裂缝中窜出一道流光,击中竹赤的左肩。竹赤来不及反应,趁机拉起竹徽从裂隙中出去。

        “今日领教探花郎的阵法,日后在下定当奉还!”竹赤踏着玖辰剑,划破夜空。流滢扇挡住了身后追来的符篆。

        竹赤带着众人出了京城。他们自然不能回丞相府,那不就直接告诉别人丞相与妖怪勾结嘛。他绝不能坑兄弟!

        “都好受些没有?有没有事啊?”竹赤不着痕迹的封住了自己左肩的穴道,却还是没有逃过竹徽的眼睛。

        竹徽闭眼休息片刻,压下胸口的恶心。尾巴来不及收起来,走到竹赤身边,二话没说,扒开他的衣服。

        “你做甚!”竹赤瞪大眼睛,下意识捂住左肩,推开竹徽。竹徽跌坐在地上,却没在意的坐起来。

        “让我看看!”他像是生气了,就竹赤这个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再加上吃了一个无名小辈的瘪,一肚子火,一同气爆发出来:“你自己都没恢复就又瞎管我?把你那条尾巴收回去,再和我说话,正烦着呢!”

        竹徽听出些许嫌弃,伤心的回头盯着自己的尾巴:“抱歉……下次不会了……”

        竹徽走到一棵巨树下,尽力把尾巴藏起来,不让竹赤看见。

        “哥,你过分了。”竹煜也虚弱的不行,刚才他刚想站起来劝架,却见两人吵成那样。

        竹赤站起来时,竹徽心中一顿,着急出声:“你去哪里?”

        前世,竹赤也因为他管的宽和他吵架,每次吵架就是两三天的离家出走,渐渐的他发现他和孩子的距离越来越远。有时候虽然在一起吃饭,却是心隔千里。

        竹徽说:“你心里有气,你发出来,朝我发泄……我不怪你。只要你心里能好受些,打我也可以。”

        “这大逆不道的罪名,我背不起!”竹赤也知道他在怕什么,于是开玩笑道。竹徽却丝毫没听出来,着急的扒在树上,他想出去,可有想起竹赤方才嫌弃了他的尾巴,有没出来。

        “……”

        “哥,你要是心里不舒服,你打我!”竹煜说。

        竹赤木了一瞬,低头笑了,眼眶却眼眶发热。他后悔方才的所做所言,他这个暴脾气怎么就是控制不住呢……

        “天色不早了,都凑合一夜。”竹赤走到竹徽身边,蹲下身和他平视。竹徽低着眸子,被竹赤握住手才抬起头。

        竹赤自觉拉下左肩的衣服,只见他腋下长出了密集的小红疙瘩。竹徽担忧的伸手去摸,却被竹赤制止。

        “且不知是否有毒,还是别摸了。”竹赤拉上衣服,靠着竹徽坐下来。竹徽故意把自己的尾巴收了收。竹赤倒没在意,安心的闭上眼睛说:“我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让你知道了又少不了担心。我知道你对我好,但你知道我的,脾气有时候就是……”

        竹徽没有说话,偏偏竹赤还在等他回复。这下又有些着急了,转身抓住竹徽的肩膀:“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因为我患得患失?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我欠你的永远都还不上!”

        “你还是想和我算的那么清楚?可我……做的都是自愿的,未想过要你报我。”竹徽说。“你要是心里过意不去……就当今夜你救了我,之前一笔勾销便是。”

        竹赤“噗”的一声笑了,他的声音震飞了一群鸟儿:“你们这些人……”他脸颊不断地流着泪水,他突然觉得没有词能形容“你们这些人”。

        明月当空,星辰万里。竹徽没有说话,其他三个早就开始呓语,巴扎着嘴,当是一个好梦。

        “你一直都是对的。前世我追求友,结友无数,却都是酒肉朋友,知人知面不知心,落了个……”竹赤顿了顿,坐在自己身边的人听不得自己说“死”之类的话,他也便没说。“既然重生一次,我想好好陪陪你们……我记得你以前为了让我回去还装病。”

        竹徽低下头,当年和竹赤的关系闹得越来越僵,竹愫背着他给竹赤写信说他病了,让竹赤回家看看。

        那丫头本是好意,竹赤也回来了,天时地利,却全怪他自己嘴笨,没说两句就把竹赤气走了,之后虽然也写信叫他回来,却是没收到过回信,更徨谈见面了。

        “那次不该骗你的……”竹徽说,“但除缺那次,爹写给你的每一封信都句句真心,担心是真,想念……也是真。”

        竹赤眉头突然抽抽,偏头狐疑地问:“什么信?灵力的还是纸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难道不是你托玉衡转告我说不必回去,专心修炼?”

        “我何时说过?”竹徽正色道。

        竹赤道:“若不是你年假不放我出山门,我怎会一次都不回去?之后的学期比试,我当你还在生气,便没找你,你却叫人把我关起来。若在当时,我怎会不恨你?”

        竹徽听出不对,正坐在他对面,他心里有些着急,甚至有些手忙脚乱的解释说:“我未不许你回家,更未叫人……我写了数封信给你……”

        竹赤反而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无声的拍了拍竹徽的肩膀,双手插于胸前,倚在树上。竹徽以为他睡了,便也没有多说。

        这星宫的事果然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得完的……

        竹徽睁眼时,已发觉自己不在森林之中,身边反而站着一个不认识的男子。那男子见他醒了,毫不避讳的坐在床边。

        竹徽下意识的按住中衣的领口,指尖灵力点点。

        “何人如此放肆?”竹徽一个推掌朝向男人,男人被打中肩头,皱眉消失。宋晓闻声进来,看见地上的黑色蛇,只是叹了口气,隔着屏风,说:“仙君是醒了?可需要安排厨房?”

        “他们呢?我……”怎么回来的,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宋晓说:“所有人都在用饭。”

        竹徽低嗯一声,穿戴好跟着小丫鬟去了厨房。一进门,就看到竹愫在抢竹籍的肉,竹沅打翻了饭碗,竹煜在旁边手忙脚乱。见到竹徽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站起来。

        “爹,你好了?”竹沅问。竹徽对他这句有歧义的话很不满意,刚想说教一顿,却数了数人数,问:“怎么就你们四个,你哥呢?”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人说话。但竹徽能看出他们眼中的奇怪神情。

        “煜儿”突然被爹点名,竹煜缩了缩脖子,竹徽皱了邹眉头,又叫道:“籍儿”

        竹籍抿起嘴,竹煜问:“爹,你没去哥的房间吗?他现在应该在休息……”

        “我建议你现在不要去!”竹愫开了口,引起了众人的一直点头。竹徽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在一阵“逼问”下,倒是全交代了。

        竹徽推开竹赤的房门,心中的担忧反而被另一种不知名的情感压制。他站在门前,迟迟没有进去。

        “谁在外面?快进来帮帮我!”

        竹徽闻声还是走了进去,入目的是一个直到他膝盖的小娃娃。穿着竹沅的衣服,却还是显得有些大。他头发蓬乱,像天上的云朵。

        小孩看向他,瞪大了眼睛,表现得很吃惊。他挪着步子,在竹徽身前身后转了几圈,又握起竹徽的手指,放在鼻尖嗅了嗅。

        “娘亲?”

        竹徽身体僵了,他张了张嘴,没有出声。他摸着小孩的脑袋:“这是谁啊?”

        “我是你的小崽崽啊,我是……”想到名字,他的脑子竟然一片空白,抱住脑袋仔细想,鼻子却流出红色液体。

        竹徽抱住竹赤,拍着他的后背说:“没关系,没关系……”

        听竹煜说,竹赤不仅身体变回走丢前的样子,连记忆也只剩下一点点,甚至问他名字都不记得了。

        耀元走进来,这条黑蛇到是没少帮忙。当夜,竹赤腋下的小红疙瘩发了作,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小。竹赤心道不妙,定是他的生辰八字被人知晓,心怀不轨之徒借此给他下了毒咒。

        于是,竹赤带着几个人回到丞相府。正巧宋晓两人都不在家中,便是耀元帮助了他。

        等到其他四个人冒出头,竹赤不感冒的瞪着竹愫,这个小姑娘见她的第一眼就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还和他吵起来。

        “他们,还记得吗?”竹徽把竹赤抱在腿上,握着他的小手。竹赤奇怪的歪着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哥……”竹煜嘴唇微动,竹赤抬头看竹徽,“他……叫我吗?”竹赤抬手指着竹煜,竹煜已经是少年模样,如今五个人里面倒的确像兄长。竹赤不信也难怪。

        竹徽无奈轻笑,让众人离开,拿起梳子,一下一下给他梳头,时而看看镜子。竹赤很老实,一双手插到腿根里,一动不动,却一直看着铜镜里的竹徽。

        “有事吗?”竹徽轻笑,这种懵懂可爱的眼神真的是许久没有看过了。竹徽绑好发带,低头吻了吻小孩的头发。

        竹赤转身,伸出手,竹徽顺势将脸放上去,握住那只温暖的小手,享受的闭上眼睛。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和这孩子最美好的回忆都留在了他的童年。

        竹赤一直观察着这人,两鬓飞霜,青筋突出的双手生长了一层微茧。在别人眼中,他白衣雪面的仙君,容颜不老,寿命无穷无尽,修途坦荡。竹赤却看见了这人笑时眼角的皱纹……

        “你变了,和我脑子里的样子……不一样了。”竹赤倒是没有说明白“样子”是外貌,还是其他。

        “不喜欢了?”竹徽抬眼望着竹赤,眼帘又低垂下去,他这句话是在开玩笑,却让竹赤心底一颤。上万颗珠子撞到心口,喉咙苦涩疼痛,有点喘不上气。

        他不知道何处来的疲惫,只知道眼前模糊了一瞬,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大概是睡醒了,竹赤这么想着,自己揉了揉眼睛。旁边人呼吸都不稳了,他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的那种关切的目光。

        “醒了。”耀元说。竹籍跟着他跑出去,挡在他面前。自从那夜两人偶然遇见,竹籍就对这个人好奇得很。

        “耀元,我叫竹籍。”竹籍嘴角高高翘起,可能是觉得不够矜持,又落下来,脚底踹了踹小石头,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耀元只是“奥”了一声。

        这算是“热脸贴冷屁股”了?竹籍自己却不这么想,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耀元,不停的介绍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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