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
当除夕夜的漫天烟花盛开时,我独坐望台之上,看着这盛世烟火,就着酿了只半年的果酒,竟有些醉了。想起不知哪个老头子曾经说过一句很浪荡的话,“酒不醉人人自醉”,竟真的有些歪理。一丝雪花飘过,瞬间漫天飞雪迎风而来,在点点宫灯的照应下,竟比那耀眼的烟花还璀璨夺目。我笑起来,瑞雪兆丰年,明年是个好年景,饮尽了杯中最后一口酒,终是抵不住雪夜的寒冷,灰突突地钻了被窝。半梦半醒间,仿若又回到了我们初初相见的那天。
那天也是漫天飞雪,到处白茫茫的一片,我着一身红衣,立于阿娘的墓前,凤仙染就的指甲,扎进手心,殷殷的血一滴滴如盛开的红梅,落于白雪之上。我却丝毫未觉,阿娘临去前的话一句句涌上心头。
“岚儿,我去以后,你要好好活着,别整日头期期艾艾的,人活一场不容易,快活一日是一日,莫要因我有了心魔。”
“我不恨你的父亲,他不爱我,我也从未将他放于心上,我们这一场孽缘,原也只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他图我的豪门权势,人脉金钱,我借他之手逃出牢笼,生下了你,两厢便宜。这十几年来,他到底给我了尊荣体面,又容你出生长大,也算兑现了当初的诺言。”
“若有一日,见到你的生父,告诉他,和他好那么一场,我从不后悔,只是,若有下辈子,不要再见了。”
“岚儿,我来这世间一趟,爱过,恨过,也纵情恣意的在这人世间驰骋过,更有了你,我很满足,只是不能伴你长大,看你成婚生子,总有些遗憾。你答应我,一定好好得的,若他日有了心尖尖儿上的那个人,带过来让我瞧瞧,我好安心。”
“岚儿,你哪里都好,行事妥帖,也有自己的成算,我很放心。只是千万不要想着要对你父亲怎样,他到底养了你一场……我的身子,你也是知道了,不过早晚的事儿,如今去了,既成全了他,也成全了我。岚儿,他应了我,会好好照拂你,等你大了,你的亲事,由你自己做主,他绝不干涉。你看,我俩的婚姻,从头至尾,都是一场交易,谁也不吃亏……好笑不好笑,呵呵呵呵……”
我伸手拂去阿娘墓碑上飘落的雪,就像拂去那年春天飘落于她发上的桃花。我微微一笑,仿佛阿娘就在我面前。
“阿娘,你一向活的豁达,不愿把恶心的事情放在心上,我却活的通透,什么交易,说到底,不过是他拿我的命威胁你罢了,到头来,成全的却是他的荣华富贵,凭什么?!”
“阿娘,你放心,我现在不会对他怎样,我能等,我要亲眼看着他如何高楼起,如何高楼塌。我要在他站在权利的顶峰时,将他狠狠踢下,让他粉身碎骨!永不超生!”
“我会找到我心尖尖上的那个人,我会好好过一辈子,但得待我报仇之后。你说的对,活一遭不容易,谁知道有没有下一辈子,我从不相信今世因下世果的,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如都这一世了了清楚,今生方才过得快意!”
“阿娘,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你放心,我会好好筹划,不会贸然动手,我才14岁,有的是时间慢慢布置,你相信我的对不对?”
我仰头看着这风雪没有半分休息的打算,地上已覆盖了厚厚的一层,一阵泪意涌上。
“阿娘,你最怕冷,我在你的棺木里放了好些棉服皮裘,你手边放了你最喜的松竹梅花镂雕的青玉手炉,棺木四周放了好些银丝细碳,若是还冷,那我陪您喝杯酒吧。我带来了你最喜的烈西风。原来总觉得这酒辣的很,常常说您一个闺阁贵妇怎会喜欢这种滋味。现在年龄稍大些,慢慢也明白了,你喜欢的不是这酒,而是喜欢喝这酒的人吧。”
说完,将身上披风解下,盖在坟冢之上,再从提篮中取出一壶酒,两个酒杯和阿娘平日爱的几个菜席地而坐,与坟冢里的阿娘对饮起来。
“小姑娘,你年龄不大,却学的一身江湖习气。这么个大雪天,就这么伶伶俐俐的坐那喝冷酒,你是嫌命太长吧!”
这声音猝不及防,把正在往事中沉沦的我吓了一跳,手中的酒也撒了大半。
我随着声音回头,却是一个裹了一身破棉袄的半大小子,看着也没比我大多少,模样并不丑,俊眉星目,挺鼻薄唇,就是浑身脏兮兮的样子和蹲在地上的姿势有些流氓的品格。
我不打算搭理他,想着大抵是附近的乞儿知道这有新坟,过来偷些祭品饱腹,遂扔过去一个鸡腿儿。
“我心情不好,你拿着吃的去别处吧。”说完再不理他,自顾自的饮起酒来。
“谢小姐赏,小姐既大方,能将您阿娘的祭品分出给我,我也不可不讲义气,人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我相识一场,虽然这地方确然有些阴森,你这身打扮确然也吓得我不轻,这漫天的风雪也不是很美,但到底有些缘分,有些话我着实不吐不快……”
我眼见他废话说个没完,想他年纪轻轻,竟啰嗦的如老妪一般,一时气闷,恨恨地又扔一个鸡腿过去,“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来时见到你父亲周丞相的车队向这边走过来了。刚在别的坟圈子后边听了会儿墙根儿,想着你不一定很想在此处跟他见面,是以跟你提上一提……”
我忽的站起,一个飞身将他按在树干之上,右手掐住他的咽喉,将他举起来。
“你怎知我的身份?你是何人?!”阿娘生前的遗言,墓碑上只刻上“沈梅君之墓”不留身份,不留生平传记,不留立碑人。周家祠堂也不摆她的牌位,周氏族谱,也将她除名。她生前被身份家族困了半生,死后只想一个人自由自在。周有道即将大婚,对方的身份又摆在那里,他倒也暗自欢喜,毕竟续弦与原配到底不同,填房在原配灵前当执妾礼,这样能最大程度地讨好新人及其家族。况且母亲乃永定侯沈家独女,嫁过来时几乎将家产全部陪嫁了过来,永定侯夫妇也于前年双双过世,因此永定侯一门算是绝了户,自然也不会有人过来指手画脚。是以这个荒僻地界,怎会有人知晓母亲的身份,知晓我的身份?!
“咳咳咳……你先放下我呀,我快……快出……不来……气了!”
我手一松,他秃噜地滑到了地上。
“好好的一个姑娘家,不学琴棋书画,却学的一身功夫,也是一奇,难不成你阿娘觉着你会被以后嫁的夫家欺负?我觉得她是不是操心过甚,你到底是丞相家的千金,除非你嫁到宫里去,否则谁会欺负你再者说,即便你嫁到宫里去,也不一定有人敢欺负你,而即便有人欺负你,在宫里你的功夫也用不上啊?你说是也不是?”
“我再说一遍,你怎知我的身份?你是何人?你再罗里吧嗦个没完,我割了你的舌头……”
那人见我眼神凶恶,忙地头道:
“我见过你的,在宫里的时候,你随你娘亲进宫谢恩时,我在皇后娘娘宫里见过你。我是皇帝的老幺,良美人生的小儿子。那日去找我大哥哥玩儿时,看到你竟趁人不注意掏了树上的一个鸟蛋,藏在了你的袖子里。你不知道,那鸟蛋是海那边的桑梓国进贡的金鸾鸟下的蛋。我和大哥哥本是拿那个打赌,看孵出来的金鸾鸟是雄的还是雌的,谁输了就要陪皇后娘娘去飞龙寺念一天的经。如今被你拿走了,这个赌却是要废掉。我私心想着这场赌约对我也并不是很划算,是以替你没了。刚巧大哥哥也没大追究,估计他也觉得陪娘娘念一天经并不是个好主意,是以大家皆大欢喜,你偷了鸟蛋,我和大哥哥也不用履行赌约,你说,是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儿……”他说起往事来又没完没了,如长篇故事般后续后续再后续,我却惊的不轻,他竟是刘晟启!那个五月初五出生的皇帝最不疼爱的五皇子!
大雍朝当今的这个皇帝龙气很盛,是以他的后宫们但凡有孕,必是皇子,因此即便是他的后宫历代以来数的清地冷清,但他的子嗣倒也还算旺盛。皇帝目前共有五子,皇后娘娘生的嫡长子刘晟阳,秦贵妃生的次子刘晟清、三子刘晟烈,张德妃生的四子刘晟远,再就是眼前这个良美人生的五子刘晟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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