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寺院后面是一片葱茏茂密的乌桕林。
杏黄色的圆叶繁盛茂密、遮天蔽日,似是暮昏的霞光被风裁剪的碎片,落在了枝头,显得分外妖娆。
不仅如此,在这片树林之下,还蔓延着不见尽头的曼珠沙华,像燃烧的炙焰,席卷了山野。
看着这片如泣血般悲怆恢弘的景象,林嘉茵顿觉震撼心灵,也放下了心中困惑。
一川绯红,一身羽白。
这片红黄织就的地网天罗中,她那袭仙气缥缈的白裙尤为显眼。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那匹发了疯的马儿才会朝着林嘉茵的方向飞驰而来。
林嘉茵原就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又想起此行的目的,心中不禁涌现出一股悲伤。
传说通往黄泉的路上开满了曼珠沙华,它们汲取已故之人对尘世的眷恋,传达于人间。
这让她忍不住想起已故去多年的父母双亲,不由得沉浸在褪色的记忆里,未能察觉危险正在靠近。
等到她们注意到那匹疾驰而来的烈马时,兰岑吓得惊叫出声,根本来不及反应。
而林嘉茵则被惊吓的连连倒退,却不慎跌倒在地。
眼看着,那匹烈马就要踩踏到她的身体,危在旦夕。
林嘉茵甚至感受到狂风席卷着微甜的花香扑打在她脸上,似是通往彼岸的洗礼。
她原以为今日难逃一劫,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跃到了马背上,止住了急急马蹄。
谢韵从一颗乌桕树上,纵身跳下,他借着枝桠的弹力飞奔上了烈马的背上,一把拽住了缰绳,强行将马头调转了方向。
在这电光火石间,林嘉茵只看间一阵风裹挟着簌簌黄叶,倾泻而下。
恰似人间的飞花斩断了彼岸的牵绊,将她留在了红尘。
不过,那匹被谢韵左右了的疯马,并没有停歇的意思。
在林嘉茵回过神后,看到的便是被缰绳拖拽于花野的谢韵。
这马原本是谢韵的坐骑,在他不留神时脱了掌控,却不想再见时就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充满攻击性。
谢韵飞奔着,在经过一处凸起的土丘时纵身跳到了马背上。
可那匹马却是十分抗拒,它举起前足站立,想把谢韵甩下身去。
此时,谢韵拉着缰绳的手,已经渗出了丝丝血痕。
他看着不远处仍站立不动的林嘉茵大声喊道:
“让开!”
话音刚落,他就被重重地甩下了马背。
跌落的身体随着惯性在花丛里翻滚不停,最终撞在一颗粗壮的树根上,才停了下来。
那疯马不知是闻到了他身上的腥甜的血味还是受到了他的挑衅,忽然调转了方向,朝着躺在花丛里的谢韵飞奔而去。
为躲避它的攻击,谢韵在地上打了两个滚,但还是未能安然地避开那无情的马蹄。
他不慎被马的前蹄踢中胸口,靠近心室的左胸瞬间便传来撕裂的剧痛。
“谢韵!”
林嘉茵来不及思考,只怕他在乱蹄中被马踩死。
这个念头让她害怕的全然忘了自己的安危,她提起裙摆就朝着他的方向跑去。
风踏残花,呜咽声声,声声落在他的心间。
眼看着那疯马要被林嘉茵吸引,谢韵不顾浑身的伤痛,咬着牙撑地而起,将那条拖曳在花丛中的缰绳一把拽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它绑在了那棵敦实的树干上。
踏踏马蹄飞溅起松软的泥土,打在瘫软在地的谢韵的身上,仿佛是在宣泄着它的不满。
林嘉茵在靠近它周围的那一刻,整个心都剧烈起伏着,像是要跳膛而出。
但她看到沾染了尘埃的谢韵,还是鼓起勇气迈出了虚浮颤抖的脚步,朝他靠近。
谢韵此时衣衫凌乱,一袭雪青色华服已被撕裂出好几道口子,袖子上也满是污泥,眼下是他从未有过的落魄景象。
因为受伤的缘故,他的脸更显清瘦苍白,而嘴角垂涎的一丝鲜血,又为这憔悴增添了一丝凄美。
林嘉茵不顾一旁长啸的疯马,小心翼翼地将他从地上扶起。
她低垂着头看脚下的路,水润的双眸盯着匍匐一地的红花,两只小手不自在地攀附在他的臂膀上。
如此近的距离,让她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窘境。
若不是她注意到谢韵过于惨白的脸,恐怕下一秒就会松开手来。
“大公子,我送你回去。”
“嗯!”
谢韵声音嘶哑,带着难耐的痛苦。
他看着右臂上的纤细白嫩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袖,其中一节细如葱白的尾指上有一道缠绕的红痕。
谢韵想问那是什么,大概是因为这油然而生的好奇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暂时忘却了身上的疼痛。
等到两人走出那片火红的花海,回到碎石铺就的小径上,兰岑已经带着谢文洲赶了过来。
谢文洲看着谢韵满身污泥,脸上露出惊惧与担忧。
他从林嘉茵的手中接过谢韵,十分歉疚地说:“属下来晚了,公子伤到哪里了?”
“对不起……”
想到谢韵是为救自己才伤成这样,林嘉茵便深感内疚。
只是她想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谢韵出声打断。
“回去吧。”
随着谢韵一声令下,林嘉茵便看着他在谢文洲的搀扶下,慢慢走回了寺院。
兰岑看着她站在原地不动,担忧地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了个遍。
一想到方才的凶险,兰岑忍不住落下泪来。
“小姐……”
林嘉茵的思绪被兰岑唤回,她知道眼下再后悔自责已是无用,便安慰着兰岑:
“兰岑,我没事,你别哭。”
“我们快些回去吧。”
她带着兰岑回到寺院中,看到随行的侍卫和仆从都围拥在那间狭小的寮房外面。
那些人见到林嘉茵的出现,纷纷为她让出一条路来。
她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寮房门外,便听到主持沧桑低沉的声音从房内传来。
“施主受伤不轻,须得去前面的镇子上找大夫看看。”
“多谢主持!”
谢韵瞥见房门外站着的林嘉茵,飞快地将撩开的衣衫拉起,强撑着身体想要从榻上坐起来。
他勉力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向主持表示感谢。
那位年老的主持,动作迟缓地从凳子上起身,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
“公子的马应是食了后院的曼珠沙华,所以才中毒发疯。此事皆因小寺而起,这药还请收下。”
“时候不早了,镇上郎中歇的早,你们该启程了。”
他说着便将药瓶递给了一旁的谢文洲,便转身离去了。
林嘉茵目送着主持离开后,便进入了寮房内。
她想要说些什么,可抬眸时却与他的目光相撞,又让她愧疚地低下了头。
林嘉茵听到谢韵用虚弱的声音吩咐谢文洲整顿车马准备出发,随后,那些候在门外的人都纷纷离去。
只剩下她一人,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局促不安地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自己何去何从。
谢韵看着林嘉茵白裙上的点点泥渍从裙摆一直蔓延到胸口上,忍不住去想,若是方才再慢一步会发生什么。
回想到那遍地被摧折的繁花,哀婉凄凉地败了一地,他就害怕。
林嘉茵想谢他,可除了一声感激,她却不知自己还能用什么来表示。
她望着谢韵,眼神哀愁而忧伤。
就在谢韵想开口劝慰她时,谢文洲火急火燎的回到了寮房,来接他启程。
“公子,您现在身上有伤,所以属下给您安排了一辆马车。”
谢韵忍耐着胸口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再看到她脸上的自责与愧疚时,鬼使神差地拒绝了谢文洲的提议。
“给我牵匹马就好。”
“可是公子您……”
谢文洲还想劝谏,却见谢韵已然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寮房。
他知道自己无法左右谢韵的选择,只好转身向林嘉茵说:
“林小姐,我们走吧。”
林嘉茵未能理谢文洲出门前,看向自己的复杂神色。
她忧心忡忡地跟在了他们身后,直到兰岑将她扶着上了马车。
“兰岑,后面的马车收拾出来了吗?”
“文洲哥倒是收拾出一辆准备给公子乘,但公子好像不想乘车,小姐你想换一辆吗?”
“不了。”
车队已经整装待发,她只希望能早些赶到镇上。
出了寺院,往后的路程倒是好走了很多。
但因为谢韵负伤骑马的缘故,整个车队走的并不快。
林嘉茵坐在车内看着外面缓缓移动的风景,心中的忧虑愈来愈重,那种不安的感觉折磨的她坐立难安。
在这种负疚、焦急与惶恐的交替之中,她被折磨的疲惫不堪。
又因一路的颠簸,靠在马车内壁的林嘉茵,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但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闹。
马车猝然停滞,惊散了她昏昏欲睡的疲乏。
“外面何事?”
听着外面的嘈杂,她不安的抓紧了绣帕,等待着噩耗亲临。
兰岑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状况,为了消除林嘉茵的不安,她麻利地下了马车出去探查情况。
林嘉茵揭开车帘,望着乱作一团的队伍,等待了片刻便听到有个人惊呼:
“快快!大公子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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