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江南地区多江河,从姑苏至云中只需乘着水路,便可直达。
而如今时节临近清明,自傅允裴出了姑苏城后,不巧赶上了一连的阴雨天气。
雨欲落时烟波起,随着云层中酝酿出的绵绵细雨,船只所行的江面上便蒸腾起如烟薄雾,此是为烟雨江南。
身处烟波浩瀚的江面之中,傅允裴只觉天地空明,只余自己和几点沙鸥,连躯壳都变得轻盈。
受租赁的船家披着蓑衣、带着斗笠,将船帆扬起后便躲进船舱里避雨。
他看着傅允裴一身青色长袍,身形略显单薄的安坐在船头垂钓,忍不住好心提醒。
“公子,咱家船走的这么快,你拿杆细线怎么可能钓得上货啊。”
船夫已尽他可能的委婉,若不是他担心眼前这个人傻钱多的书生淋生了病,也实在不愿开口打击他信心。
实在是他见傅允裴一连两天都雷打不动的淋雨垂钓,没眼再看下去了。
而坐在船头的傅允裴听到船夫的话,只哈哈大笑起来。
船夫见他纹丝不动,还以为是这个五谷不识的呆书生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还特地跑到他身边又解释了一句。
“公子,船行的急,鱼啊是跟不上的。”
傅允裴见船夫好意,便笑着说:“船家,我钓的是烟雨江南啊!”
“欹枕江南烟雨,览尽绝色风韵。此间青山绿水有着江南独有的朦胧美丽。”
对于傅允裴的感概,船夫听了个一知半解。他也载过不少文人墨客,知道他们大抵都有种臭美的毛病。
“那公子你仔细着身体,小心着凉了。”
船夫说完便要转身回去,又想起了什么:“欸~公子,你不是云中人吗,这稀稀拉拉的雨难道从小还没看够啊?”
船夫是粗人一个,想到什么便就说什么,全然不知自己方才的话太煞风景。
因船夫好奇地询问,傅允裴原先的畅快心情渐渐被眼前的朦胧细雨裹上了一层伤感的水滴。
他眨了眨挂满雨珠的细长睫毛,那些细密的水珠汇聚一起,顺着他的眼角滑落。
“生母是个北方女子,此生最想见的便是江南的杏花春雨。”
“哦,原来如此。那令堂见着肯定是要失望的,那些臭书袋说的话大多都是骗人的,雨天那有晴天好,现在赶路都得多花一天的功夫。”
船夫说完一拍额头,才想起身边这位不就是个臭书袋子嘛。
随即又哈哈干笑了两声,为自己找补:“我一个大老粗不会说话,公子不要见怪啊。”
傅允裴经他这么一说,反倒一扫湎于往事的阴霾捧腹大笑起来。
“师傅说得对!说的甚好!”
船夫见傅允裴并不生气,也开心的回了船里。
留下傅允裴独自一人坐在船头,看着重重叠叠的如墨青山隐退在烟雾里,忽觉十分无趣,便丢掉了手中的长杆,抹了把脸回到船舱里。
走水路回云中,原只需要花四天的行程,但因这阴雨连绵,傅允裴坐了五日的船才抵达云中的港口。
他在北方长大,不怎么喜欢河腥。
所以这一次的遭遇,实实在在破碎了他儿时的美好愿景。
蒙蒙细雨,七彩霓虹,温暖舒适的毛毡子飘荡在水面上,一家人幸福的吃着烤羊排。
……
下了船的傅允裴,腿脚虚浮,总感觉脚下的地面不大真切。
现在的他真想回到过去告诉母亲,这烟雨泛舟只有一水儿把你眼睛看的发绿的翠青墨绿,剩下的就是阴冷潮湿。
好让她停止对少年时自己的荼毒,断了那个虚妄的幻想。
只是,时光不复。
他终是替母亲看了渴望了一生却未曾见过了风景,却再也没有机会告诉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从港口出来,傅允裴便循着上一次残存的记忆,进入了热闹繁华的云中。
他来到城中主街道上最大的一家客栈前,瞧着上头挂着的“福地客栈”四个字嗤笑,停留了片刻便走了进去。
“小爷,您是住宿还是吃饭呐?”
“上次那间房,准备一桌好酒好菜端上来!”
傅允裴一副如同逛自家后花园的派头,吩咐完便蹬蹬上了楼梯。
被撇下的小二望着他的背影,摸不着头脑。他正想追上去询问清楚,却紧接着听到掌柜宛如活见鬼了一般惊吓出声:
“快,快,快去给老爷传信,二世祖回来了。”
客栈的掌柜说完,便抓着帕子抹了一把圆润饱满的额头上冒出的汗,仿佛经历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一般。
小二瞧见他这般反应,甚至好奇,便将手上拿着的汗巾别进了裤带里,哈着腰来到他跟前。
“福爷,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去去去,忙你的去。”
“那小的要去给他准备饭菜吗?送哪间客房去啊?”
掌柜的见他太没眼力劲,也懒得跟他解释。
他挺着圆滚滚的身体,从柜台后挤了出来,伸出根食指朝着那个小二点了点,一脸嫌弃。
“去后头忙活去,我自个来。”
小二虽不大机灵,但这会儿也意识到了方才那位客人的身份不一般。
他瞧掌柜端着脸色,一副赶赴刑场的模样,也不敢再做逗留,咻的一下便跑没了影。
半刻钟后,福地客栈犹如临大敌,整个伙房都忙的热火朝天,通往天字号客房的楼梯上往来不断,皆是因为傅允裴一人。
而刚落下脚的傅允裴却在上一次住过的那间天字号客房里,倒头大睡起来。
因为船上的床板太硬,他都没有休息好。
等到傅允裴睡醒,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他推开门便看到外面挤了一群像是听堂候审的犯人,个个面如土色。
为首的福掌柜,已经迷迷糊糊打起了盹,那些站在他后面的人都顶着他那厚如城墙的背。
大家瞧见傅允裴出来,一时间慌了神。有人想把福掌柜推醒,却不料身宽体胖的福掌柜没有反应,大家便眼睁睁瞧着圆滚滚的福掌柜倒进了那位风姿俊逸的年轻人怀里。
这实实在在把傅允裴砸了个满怀。
他闷哼一声,想把福掌柜叫醒,却不料未等他动作,福掌柜就先一把将他给推开了。
傅允裴便这样在众人睽睽之下,被这个迟钝的福掌柜推到在地。
福掌柜眼睛瞪得像铜铃,被这刹那间发生的事情吓得不敢呼吸。
此时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祖宗是请不走了。
掌柜憋得一脸紫红,谄媚的跑到傅允裴的跟前将他扶起。
傅允裴阻止了他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的手,无奈地问:
“福掌柜,你这下手也太狠了,难不成这一次大公子连客栈都不许我住了?”
福掌柜听傅允裴这么说,吓得满头大汗。
“二,二公子,我,我,真,真不是故意的!”
福掌柜这一激动就捋不直舌头的毛病原都消停好久了,可今日见到傅允裴这个倒霉催的,让他就没安生过。
客栈的帐房先生已经被他派去傅家请人过来了,如今福掌柜只想把傅允裴伺候好,到时候让傅老爷子把人领走。
不然,留傅允裴在这里多一天,福掌柜都要觉得自己要少活半年。
毕竟上一次傅允裴把客栈营收洗劫一空,福掌柜就被罚了半年的薪水。
现在想起,都让福掌柜感到肉痛。
傅允裴坐在桌上,吃着一道道珍馐佳肴。
他见福掌柜仍然杵在自己面前,叹了口气道:
“福掌柜你去忙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福掌柜心里有苦说不出,他哪里是想伺候这位小祖宗了。
他这分明是为了自己的饭碗监督傅允裴,是在完成克服心理恐惧的高难度任务!
好在,傅家那边动作不算很慢。
傅老爷子人在外乡的布帛庄子,也只花了一个半时辰赶了过来。
他人赶到时,傅允裴便已经吃饱喝足正要打算出去逛逛。
福掌柜是磨破嘴皮子,死缠烂打才把他留了下来。
傅允裴实在受不了福掌柜聒噪的公鸭嗓音,想上楼休息。
便是在这个时候,傅老爷子拄着拐杖走进了客栈。
“逆子,你还知道回来!”
傅允裴听到男人的呵斥声,便停顿了脚步。
他缓缓转过身对上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岁月的沟壑蚕食了男人的风姿,但也不难看出眼前这人年轻时也是个衣冠楚楚,沾花惹草的主。
傅允裴的母亲便是被他糟蹋的一朵,当年傅老爷子还是玉树临风的傅家三公子,替他父亲去北方谈一桩生意。
因涉世未深,进入北地辽城便被一群山野土匪给盯上了。
后来整队的人马被洗劫一空,傅老爷子在一众侍卫的拼死保护下跑了出去。
只是当时他也身受重伤,还从山坡上跌下,危在旦夕。
傅允裴的母亲便是在这般的境况下,遇上了半死不活的傅老爷子。
将他捡回去好心医治,还被这个人面禽兽玩弄感情。
母亲至死,都不曾放下他许诺的杏花春雨白首江南。
而他,却在自己拿着母亲留下的信物相认时,轻飘飘落下一句:
浮云一别,故人难寻。
这让傅允裴怎能不恨,这个轻她贱她弃她的男人,他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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