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八十四章

比例60,  谢谢。“你们大部分就快消散了。”唐曦第一句话便开口道。

        众鬼面面相觑了一阵，许久，那个看起来最古老的民国打扮老鬼才开口道：“这里的鬼,  大部分生前都是没什么执念的普通人，原本顶多在世上存在七日便会消散,  偏偏被大门上的封印牵连镇压在此宅中，和封印气运相连,  这才能一直存在。如今封印破解,  等到天亮时，大家也要去本该去的地方了。”

        “消散？”唐曦皱了皱眉,  不解道,  “据我所知,  只有留恋人间、逃避阴差拘魂的鬼才会消散,  我看你们都不像是有那么强的执念,  为什么不去地府？”

        “地府？”老鬼苦笑了一下,  无奈道,  “去不了啦。一百五十年前,  地府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鬼门从此被关闭,  再也没有打开过。人间和地府彻底分割成两个不互通的世界,  地府的阴差来不了人间,  人间的鬼魂也下不去地府……这些还是我刚死的时候，一个老鬼告诉我的。”

        唐曦神色不动，内心却是一片震撼。

        鬼门被关闭了！原来这才是这个世界鬼满为患的原因。

        然而，问及鬼门被关闭的原因，老鬼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其他鬼有些更是连鬼门的存在都不知道,  还以为阴曹地府什么的都是封建迷信——虽然自己能变鬼已经很不科学了，但没看见黑白无常牛头马面总还能稍微抢救一下岌岌可危的三观。毕竟这里大部分人都是受着现代教育长大的。

        “算了，先说说这房子里发生了什么，封印是谁下的？”唐曦干脆甩开了鬼门的问题。

        “我来说吧。”无头女鬼走了出来，“我是干家政的，住在巷尾，以前也给这家搞过卫生，和他们家儿媳妇熟。”

        唐曦点头，示意她继续。

        无头女鬼叹了口气，讲述了一个老套的故事。

        这家的老俩口很有些重男轻女，可是儿媳妇却是念过大学的，观念不和，住在一块儿，婆媳关系一向不好。儿媳妇一连生下两个女儿更是让婆婆极度不满，几次说要把小孙女送人，好再生个孙子。儿媳妇当然是不同意的，辞了工作日夜在家守着女儿，这一耗就是五六年。儿媳妇本来以为女儿都大了，婆婆终于放弃这个念头了，谁知道一个没看住，毫无法律知识的婆婆居然……把哭闹烦人的小孙女给掐死了，还振振有词自己家的孩子，打死别人也管不着！男主人回家后，虽然心疼女儿，但也不能看着老婆把亲妈送进监狱，两夫妻争执起来，男主人失手把女主人推倒，后脑勺磕在壁挂电视角上死了，而这一幕刚好被放学的大女儿看见。

        已经念高二的大女儿看到妈妈倒在血泊里，还没意识到是爸爸做的，拿起手机就要打120，可男主人心慌之下却以为她要报警，上前抢夺手机，过程中撞翻了茶几，果盘里的水果刀不小心误杀了女儿。

        之后，老俩口帮着儿子隐藏尸体，打算半夜出去埋掉，第二天再告诉别人媳妇带着女儿回娘家了，可不料，当天夜里，变成鬼的大女儿听到了他们的商量，知道了妈妈和妹妹的死因，一下子怨气滔天，本能地吞噬了附近无数孤魂野鬼，硬生生化作了厉鬼。

        唐曦恍然，怪不得老俩口和男主人的死亡时间比母女三人晚了大半天，还一直找不到凶手变成悬案，厉鬼伤人，作为活人的警察怎么去查？想了想，她又问道：“那门口的封印呢？”

        “贴封印的是个老头，似乎来头很大，坐的那车子，我只在电视上看见过。”无头女鬼答道，“自从那封印在这里，所有附近的鬼都被吸了进来，然后就出不去了。”

        “好吧，我知道了。”唐曦点头。这些鬼没什么见识，看见了也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后她还得自己找本人问。当然，以她现在的身份，估计是接触不到那个层次的人的，不过用不了多久，等她的名气传出去，那个圈子的人自然会来找她，不用着急。

        只是其他鬼好办，倒是这屋子原来的主人有些麻烦。

        老俩口和男主人的魂魄早就被大女儿撕得渣都不剩了，女主人被关在她的手机里，而最关键的小女孩月月……虽然姐姐是想保护她的，但长时间被怨气侵染，如果不能立刻去地府，用忘川水洗去怨气，天亮时也会消散的。

        然而，鬼门被关闭了。

        揉了揉眉心，唐曦决定把月月的问题放到最后处置：“你们呢？有什么遗愿未了的，说来听听。”

        或许是相处了一会儿众鬼也觉得这小姑娘除了不怕他们，也没怎么可怕，他们要是活着的时候也不会怕个跟自家孙女一样大的小姑娘，顿时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唐曦拿了个本子仔细地一条条记录下来。

        这些鬼基本上都是普通人，愿望也都是家长里短，张大伯想看一眼自己死时还没出生的小孙子，李大妈想告诉儿子自己床板夹层里藏着五千块钱，王奶奶特别想念十几年前先走了的老伴想让儿子烧张老伴的照片给她好带着上路……零零总总。

        唐曦估摸了一下，花一个周末时间就能全部完成，虽然这些鬼其实等不到那个时候，但是她答应过的事，就算他们不在了，也会认认真真去完成的。

        最后，那无头女鬼期期艾艾地走过来：“我、我的事儿有点麻烦，你真的能帮我？”

        “说说吧。”唐曦转着钢笔，认真道，“你说出来，我考虑一下能不能做到。我或许偶尔骗人，但从不骗鬼。”

        “其实……我、死得挺冤枉的。”无头女鬼捧着自己的头给她看，“你瞧，是被活生生砍了头的！”

        “嘶——”唐曦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摸摸自己的脖子。好像有点疼。

        “那天我干完活回家，天色黑了，我又很累，加上巷子里路灯坏了，我完全没看到有人在巷子一米高的地面上拉了一根钢丝，电瓶车的速度太快，我还没反应过来就……”

        “别说了！”唐曦听得也觉得脖子发凉，这相当于是自己砍了自己的脑袋啊？太狠了吧！

        “你是想阿曦帮你报仇吗？”云栖忽然开口。

        “别闹。”唐曦白了他一眼，“什么年代了，这么严重的案子，作案手段也说不上多严密，警方肯定早就找到元凶了。”

        “是找到了。”无头女鬼哭道，“是四个职高的小混混恶作剧，因为我看见他们虐杀流浪动物骂了几句，就想拉钢丝让我摔一跤，没想到会死人。他们不满18岁，不是故意杀人，为首的那个家里又有钱，仗着巷子里没有监控，让其中一个人包揽了全部责任。我死了，可怜我老公瘫痪在床，我女儿才上小学，可那几个小混蛋呢？别说偿命，因为是‘过失致人死亡’，判不了多少年就会出来，还能继续过自己的人生！真正动手的那个家里，宁愿给同学一笔钱让他揽罪，也不肯赔偿我家一分钱！难道我就白死了吗？我老公和女儿以后可怎么办啊？”

        唐曦面无表情地听完，轻叹了一口气。难怪这女鬼身上的执念如此深重，是仅有的几只不会消散的鬼之一。不过，虐杀动物的职高生，怎么就听着这么耳熟呢？她皱了皱眉，拿出手机翻到前天的社会新闻：高中生虐猫疑似精神疾病——这一条给无头女鬼看。

        “是他！就是他！”虽然照片上的男生眼睛被打了一排马赛克，但无头女鬼显然对害死自己的凶手记忆深刻，看了一眼就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这事，我会管，赔偿款，我也会帮你家人拿到。”唐曦沉声道。

        “谢谢、谢谢你，谢谢……”无头女鬼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众鬼围在旁边，还有两个老人轻声安慰着。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响起刺耳的摩托车刹车声。

        唐曦走到窗前，看到院门外晃眼的车灯，不觉一笑，回头道：“你们的遗愿，我都收下了，作为在这个世上存在的最后一晚，狂欢一下，顺便帮我一个忙如何？”

        “小姐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无头女鬼立即说道。

        “是呀，闺女，我们能帮你什么？”众鬼七嘴八舌地问道。

        “一会儿有几个学生进来，麻烦各位发挥一下本色演出，吓一吓他们，省得他们不好好读书，一天到晚想着作死呢。”唐曦的眼睛笑成月牙，语气温柔甜蜜。

        许久，没鬼出声。

        “怎么，这都不行？”唐曦诧异，“你们刚才吓我不是挺闹腾？”

        “那个……”无头女鬼小心翼翼地道，“我们……真的能吓到人吗？”

        唐曦一愣，随即“噗哧”一下笑出来，这些鬼是被打击得连自信心都没有了啊。

        “放心吧，我是独一无二的。”她骄傲地说道。

        想着，终于慢慢睡着了，这一觉就睡到了黄昏。

        墙上可爱的天使挂钟指着五点。

        唐曦伸了个懒腰，起床翻了翻衣柜，半晌才挑出一件最简单的白色真丝吊带连衣裙，又拿了新的内衣进浴室冲了个澡，换上衣服。

        镜子里映出来的这张脸和她有七八分神似，只是因为生活辛苦，皮肤没那么白皙，长发也光泽暗淡，不过底子好，养几个月也就恢复了。

        出来时看了看钟，还有半小时。

        推开窗子看出去，她这间房间正对着庭院，瞬间，喷泉里的水鬼、秋千上的嫁衣女鬼、树下的吊死鬼都抬头看过来，连墙上的橘猫也叫了一声。

        唐曦摸了摸下巴，这是知道我能看见他们的意思？可就算今天是阴天，没有太阳，但□□的就能见鬼，这个世界果然很奇怪！

        普通的鬼不能离开死亡的地方太远，就像这只水鬼，明显就是淹死在喷泉里的。然而那水池深度还不到成年人的膝盖，要说淹死个不会走路的孩子也罢了，淹死这么大个女人怎么可能是意外？也不知道唐家知不知道自家喷泉池淹死过人——多半不知道，否则那保姆就不会主动接近喷泉。

        就在这时，一辆加长型的黑色轿车开了进来，一直停到了主宅前。

        唐曦不认识那些车标，只知道那肯定是很贵的车，她不满的是，既然车子能开进来，之前为什么让她从大门口背着这么重的书包走进来？

        车门一开，下来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边走边笑，男孩像是说了什么，惹得女孩追着打他。

        唐曦嗤笑，下午还以为唐昭是冷酷型呢，敢情只是懒得对她笑啊。

        随手撸了把头发，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表格，拿着就下楼了。

        还在楼梯中间，就听到了下面的欢声笑语。

        长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精美的菜肴，唐振英坐在首位，拿着个平板在刷报表，肩膀上那只倒霉鬼仿佛很好奇，也凑过去探头探脑。唐晶腻在杨文秋身边说笑，神态亲昵，不时和对面的唐昭斗几句嘴，这时候唐湛就会笑眯眯地安抚弟弟妹妹。

        看上去，非常幸福的一家人。

        唐曦眨眨眼睛，抬脚走了过去。顿时，欢声笑语仿佛被按了暂停键的磁带，又像是半途卡壳的游戏背景音，说不出的怪异。

        “曦曦休息好了？赶紧坐着吃饭。”杨文秋赶紧说道。

        唐晶也在悄悄打量这个多出来的姐姐。

        一周前，她突然被告知，自己并不是唐家的亲生女儿，只是被抱错的。那时候，她整个人都是崩溃的，她做了十六年唐家大小姐，无论在学校还是在江南市的上流圈里，都是受人追捧的那个，她用十六年时间，让自己活成了江南明珠。然而，这一切都是假的，她只是个应该在农村长大的野孩子，是她鸠占鹊巢，她拥有的，原本是属于另一个女孩的人生。

        幸好，十六年相处，终归是有深厚感情的，她以退为进，哭过几回后，父母对她一如既往，也没提过要把她送回去的话，二哥甚至信誓旦旦跟她保证，只有她一个妹妹，绝不会搭理那个新来的乡巴佬，这才让她心里好受点。

        今天是唐曦回家的日子，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唐晶差点以为资料上写错了。

        眼前的少女虽然有些瘦，看起来营养不良，但身姿挺拔，步履间每一步都像是测量过的准确，拉开椅子坐下来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坐姿也优雅动人，说是名门世家养出来的千金也有人信，谁看得出她是在乡下长大的，从来没上过礼仪、艺术之类的课程？

        唐振英的脸色也缓和了些，他也怕这个女儿被养坏了，上不得台面，给唐家丢人。

        唐曦的身体稍稍往前探了探，把手里的表格放在他面前，很干脆地说道：“麻烦您签个字。”

        “什么？”唐振英一怔，拿起来看了看，念道，“住校申请表？你想住校？为什么？”

        “就是啊，住家里不好吗？还是你不喜欢妈妈布置的房间？”杨文秋急忙道。

        “太远了。”唐曦直接打断。

        “太远？”在场的人都愣住，就这？

        “曦曦姐，家里有车，每天早上会送我们去学校的。”唐晶柔柔地说道，“你不用担心，不会迟到的，学校宿舍哪有家里条件好呀。”

        “我晕车。”唐曦随口说了一句，端起面前的果汁喝了一口。

        嗯，鲜榨的，味道还行，就是橙子没有自己山上种的鲜甜。

        唐晶没说话，这天已经被聊死了。

        “你们学校的宿舍都是两人一间，条件也差，怎么能住？”唐振英随手把表格放到一边，“我记得一高旁边就是锦湖苑小区，环境不错，治安也好，就在那儿买套公寓给曦曦吧，精装修的，直接就可以去住。”

        “……”唐曦抽了抽嘴角，开始还以为这便宜老爸是要给她租房子，也觉得不错，然而听到后面，居然是买啊！这是买房子，说得好像去超市买个玩具，拆了包装就可以玩了。

        有钱人的世界。

        看过书的唐曦很清楚，这时候，她和唐晶的矛盾还没有激化，毕竟是亲生女儿，唐振英和杨文秋不是没有愧疚和心疼的，只不过这对夫妻用来表达愧疚心疼的方式也很一致，一个给钱，一个买东西，似乎觉得只要在她身上花钱了，就不再对不起她了。然而对原主来说，她需要的不是钱，不是衣服首饰，而是父母亲人的关爱，而在他们一次次的忽略、偏心中，原主本来单纯的性格也硬生生被扭曲了。

        至少唐曦觉得，一个好好的大小姐，无故过了十几年苦日子，好不容易被认回家，父母哥哥都对偷了她人生的女孩子比对她好，反而对她冷冰冰处处嫌弃，换她她也黑化啊，谁还是圣母玛利亚了。

        “爸，妈，周末你们结婚纪念晚会，要宣布曦曦姐的身份吗？”唐晶小心翼翼地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可怜和害怕。

        唐振英和杨文秋都楞了一下，家里突然多出个这么大的女孩子，瞒是瞒不住的，肯定要给各路亲戚、生意伙伴一个交代，可如果实话实说，唐晶怎么办？当年抱错孩子，唐晶也是无辜的，做了他们十六年的女儿，从小宠到大，怎么舍得她以后要承受别人异样的眼光？

        “要不……说是，你的侄女？小叔不是在国外吗？”杨文秋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唐振英皱了皱眉，没说话。他那个弟弟虽然人在国外，可没结婚，圈内人都清楚，哪儿来这么大的女儿？

        “就说，我是唐家收养的也行。”唐曦挑了挑眉。

        “这怎么行。”杨文秋下意识地反驳。

        唐曦不屑地撇嘴，养女和侄女有区别么？不敢说她是他们的女儿，不就是怕唐晶受委屈吗？明明是亲生的，倒是处处考虑那个外来的。她拿起纸巾抹了抹嘴，继续说道：“什么都行，只有一点——我奶奶，哦，也是唐晶的奶奶，虽然家里穷，可也是正经人家，不要让我听到什么私生女的谣言，让她老人家死了都不安宁。”

        “你怎么说话的？”唐昭“啪”的一下拍在桌上。

        唐晶低着头，小脸发白，手指攥着自己的裙子，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怎么，我说错了？那不是你亲奶奶？”唐曦转头去看唐晶，一脸无辜。

        唐晶死死地咬牙，没法回答。亲子鉴定已经证明了一切，唐家愿意继续把她当女儿养是一回事，可她要是自己否认血缘关系，那就妥妥的是嫌贫爱富了。

        “好了。”唐振英没好气道，“晶晶和曦曦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就说当年你生的是双胞胎，火灾中丢了一个，刚刚找回来。”

        这说法当然也有破绽，不过十六年前还没有全部无纸化办公，那场大火烧掉了整幢产科大楼，很多资料缺失了，当时的医生护士也没留下几个，唐家有权有势有钱，想要做个手脚还是很容易的。

        “随便吧，我吃饱了。”唐曦很无所谓地站起来往楼上走，“我先回去复习功课了。”

        “……”唐家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坐过的位置。

        饭碗空了，桌上还有一堆鱼刺和糖醋排骨的骨头，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是在肚子上装了个拉链，把饭倒进去的吗？

        “给。”程一航拿了两杯果汁过来。

        “谢谢。”唐曦接过一杯，跟他走到角落里。

        这毕竟是成年人的猎场，对于明显还是学生的他们，并没有人多看几眼。

        “你不是和施睿他们去那什么凶宅探险了吗？”程一航靠在墙上，带着笑问道。

        “这不是被堵了吗？”唐曦撇撇嘴，“你一个人？”

        “是啊。”程一航一耸肩，无奈道，“我爸妈去江北谈生意了，只能我一个人来代表一下。我可没施睿那么随心所欲，他有两个哥哥，我是独生子。”

        “那么，有车吧？”唐曦眨眨眼，明知故问。

        “要去哪儿？我送你。”程一航果然很上道。

        “等我一下。”唐曦把空杯子塞给他，欢快地跑上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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