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当他再次醒来（二合一更）
林安在医疗舱恢复意识时，周边漆黑无比，安静的治疗室只有轻微的仪器滴滴声，直到他恍惚地睁开眼，医疗舱链接的通鸣器嗡嗡响了起来。
隔着纵长透明的舱盖，他模模糊糊看到有一堆医虫朝他跑来。随后舱盖向后滑去，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顺着鼻腔涌进肺腑，告诉他真实活着的感觉。
林安恍惚地任虫摆弄着，周遭的声响听不太真切，整个虫都好像隔了层深重的雾气，有种沉睡于海底终于被唤醒的浮空感。
被皇家医院引为奇迹的冻虫-基因冲击疗法，奇迹般稳住了小雄虫已经溃散的精神力，并由此过度到精神力自主休眠中去。
当林安被抱出医疗舱，原本合身的小礼服，隐约可以看到一截白皙柔嫩的手腕。
曾经与精神力元素不匹配的“冻龄”虫体，正在呈现出少年虫的模样。
他，到底睡了多久。
林安迷蒙着眼睛感觉自己被推进了一间病房，小脑袋陷在柔软的枕头里，昏昏沉沉再次睡去时，好像听到了雌父惊喜的呼唤声。
啊，不是重生。
小虫崽结束休眠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宫里。
亲王阁下正在听取一场重要的内阁会议，除了汇报虫的声音，会议室鸦雀无声。
此刻冷不丁响起叮咚几声脆响，惊得几位内阁议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之中隐约还带着点儿幸灾乐祸。
哪个没眼色的忘记了屏蔽光脑，不知道亲王阁下最近一直很大火气吗？！
内阁议员沉默着无虫敢出声，却忽然见会议桌的首位空了。
反应过来看去，亲王阁下已经大步朝外走去，宣布会议推后了。
哦是阁下的光脑！
被扔下的议员们纷纷议论起来。
听说亲王阁下家里的雌君怀了虫蛋，最近待在皇家医院休养。
不出意外又是颗雄虫蛋，雄虫保护协会的消息可不会出错。
按理说应该高兴才是，偏偏这几日亲王阁下脸色深沉得吓虫，恐怕被雄保会扰得烦不胜烦。
议员们猜测着，林致这边已经坐上了前往医院的飞行器。
等赶到时，小雄虫已经陷入了睡梦。
与之前长达一星周的休眠相比，这次只是单纯地睡上一觉，大概晚些时候就能完全苏醒了，医生如是交代说。
亲王阁下紧挨着他的雌君在床边坐下，夫夫俩听完病情，看着病床上安睡的小雄虫一时无话。
良久，菲尔德率先出声道，“雄主先忙吧，等安安醒了，菲尔德会第一时间告诉您的。”
林致闻言神色一顿，索性解开了礼服的衣扣，坦然道，“不差这一时半会。”
菲尔德点点头，没再劝说什么，视线转向病床上睡颜安恬的安安，满心满眼的心疼。
还记得那天他从治疗室出来，还没征求到雄主的原谅，就忽然得知安安精神力崩溃，正躺在隔壁的医疗舱抢救的消息。
从病危到失去生命体征，再到奇迹降临，菲尔德完全不敢回忆那天，他和雄主共同经历了安安怎样凶险到跨越生死的抢救过程。
你真的很勇敢，我的小宝贝。
军雌无声抚摸着小虫崽蜷缩在被窝里的脊背，感觉肩头一重，发现雄主侧首倚在他身旁。
凌厉的凤眸此刻褪去了冷意，望着病床的一团背影，久久没有挪开视线。
难得看到亲王阁下有这样柔软的时刻，菲尔德心中一暖。
虽然雄主始终没有说那天与安安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雄主的确很担心安安的安危，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他感受着腹中同样安稳得好似睡着了的小虫蛋，莫名觉得这是个如此平凡又美好的时刻。
希望一切都可以好起来吧。
菲尔德想着，缓缓松下了僵直的脊背，与他的雄主互相依偎着。
这一等，便是一整夜。
林安选择在他喜欢的自然光中苏醒，医院病房里弥漫着香甜可口的气味，大概是午餐时间到了。
他迷迷糊糊想着，手背揉揉眼睛，挣扎着从被窝里钻出小脑袋。
“安安醒啦？”
“……”
林安听出是雌父的声音，慢半拍转头去看，雌父果真就在私虫病房的另一个床位，有亚雌护士摆放着餐具，发现他醒后，立即跑出去叫医生。
“安安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安再次确认了遍房间没有别的虫，才捏着小被子缓缓坐起身，慢吞吞开口，“……还好。”
“安安饿不饿，雌父让他们把安安的午餐送过来呀？”
“……嗯。”
小雄虫靠坐在两个软枕堆叠的靠枕里，侧过身面向病房的窗户，兴致不高地应着。
见状，菲尔德有些担心地想要走过去看看，又怕惊扰到刚刚醒来的小雄虫，只好收敛了声音默默注视着那小团背影。
直到医生闻讯再次赶来。
一般来说，重病复醒的患者都是需要再次全面检查的。
但是碍于脆弱的小殿下上次那么抗拒复查，又是涉及到精神力这种极其不稳定的因素，负责医生进屋后，没敢当着小雄虫的面直接说这个，只是交代了近期休养的事宜。
菲尔德看出医生的为难，摇摇头示意知道了不必多说。
林安听着身后的动静，感觉到那些讨虫厌的医生们来了又走了，然后是平日最喜欢的菜肴和小零食，变了花样成为营养餐放到桌头。
可是他没有胃口了。
小病号安紧紧身上的小被子，脑袋一缩，沐浴着温暖的自然光，眯着眼好像又要睡过去。
小雄虫苏醒后类似嗜睡的症状，很快引起了医生的注意。
不管怎样，必须要尽早复查了。
负责医生跟军雌单独谈话时如是说道。
晚上，菲尔德伏在小虫崽床头，温声哄他要不要用晚餐，总是点滴营养液会没有力气的。
身后站着忙碌了一天赶到的亲王阁下，听到小家伙醒来后一天没吃饭，皱着眉不说话地看着。
林安醒来后发着呆，听到声音看了眼关心他的雌父，默默摇了摇头。
他不想吃东西。
做梦的时候，不会饿。
军雌与亲王阁下对视一眼，不得不听从医生的建议，打算说服小虫崽配合检查下，看看问题出在了哪里。
“安安……”林致走上前，温柔着声音坐下来。
为了避免发生上次检查的变故，亲王阁下特意放缓了语调，跟小虫崽解释道。
“大家关心安安休眠后的身体情况，想要帮安安看看哪里出了状况，安安愿意做一些检查吗？很快就完成了。”
“……”
亲王阁下难得温柔的声音中，回答他的，只有一片沉默。
小雄虫的眼神依旧呆呆的有些愣，听到声音也只是转转眼珠，看清来虫后，想要后退般往被窝里缩了缩，眼睛一闭，装作又要睡觉的样子。
林致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幕。
安安这是因为他总要求检查，害怕他了？
菲尔德看到雄主出师不利，默默打消了催促安安做检查的想法。
“需要什么检查，趁睡着时候做吧，至于精神力，化验完元素，愿意测了再说。”菲尔德最后跟负责医生回复说。
医生无法，只好跳过了需要配合却一直被抗拒的精神力测试，化验了血样又连夜跟着军雌悄悄带去到检测仪器，才磕磕绊绊完成了复查。
意料之外地，复查结果没有显现出什么问题，包括之前疑诊的高度冻虫综合征，正在向轻度逆转。
也就是说，小雄虫的骨龄成长曲线，已经调整到与精神力元素释放相对稳定的平衡点。
尚在中期临床试验的基因实验疗法，无疑是空前成功的。
这或许是医学史上一个完美佐证的案例，对于精神力低弱的小雄虫来说，奇迹带给他的，是活下去的希望。
另一位负责医生，凭借多年来的经验，对于这位小殿下有些更忧虑的猜测。
针对休眠后嗜睡这一病症，他们排除了一系列器质性病变，现在严重怀疑，小雄虫可能出现了某种更深层面的心理问题。
喜静，嗜睡，总是发呆，这些看似没有关联的细节，其实提示了心理问题的存在。
这些问题发生在感知细腻的雄虫身上，可能造成的死亡威胁，不比什么痛苦的基因病少。从帝国每年关于雄虫死亡统计报告，就可以看出来。
后续的治疗方案很明确，团队会增派心理治疗师的权重，以帮助小雄虫在住院期间，尽快查找并解决这种心理问题。
军雌和亲王阁下听完医生们的汇报，再次久久沉默着。
安安因为精神力紊乱容易受刺激这件事，对这个家来说，已经不是第一天发生的新鲜事了。
但是对于这群刚接触小患虫的医生们来说，他们并不知情，甚至提出了完全独立于精神力方面的考虑。
这让军雌和亲王阁下，真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原来，发生在安安身上的这些事，有可能根本不是精神力紊乱的问题。
菲尔德为自己错误的理解感到羞愧，看到雄主的脸色变得不好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
“我们确实应该早些带安安来这里。”
林致重复着之前就说过的话，没有多余的语气下结论，眉眼之间一片沉重。
“你安心待在这里照顾安安吧，家里那几个，晚些时候我会开个家庭会议，专门说下这件事情。”
“……是，雄主。”
随着小雄虫的沉睡，亲王阁下再次匆匆而别。
安安出事以来的一星周里，他会不止一次地回想那段充满了血泪控诉的对话。
他甚至不敢让自己完全停下来，神经稍微放松下来，就会被迟来的后怕淹没。
当年菲尔德失去还在蛋中的安安时，也是这种复杂到沉重的心情吗。
林致隐约有些理解这种心情，因为他现在看到小虫崽的情况可能往更坏的方向发展时，这份后怕，就会张牙舞爪地从心底爬出来，叫嚣着他是凶手。
果然是感知细腻的种族啊。
亲王阁下疲惫地捏捏眉心，点着光脑远程设置了管家智能，要求今晚十时前，主院必须全员到齐。
包括在军院住宿的安德烈。
这两天是帝国法定庆祝日，回家探亲也问题不大。
做完这些，林致靠坐在飞行器的舱位里，试图放松休息一下，结果一闭眼，又是毫无征兆地回到了那天。
他不止一遍地仔细体会，安安情绪崩溃时对他说过的话。
安安说这个家不欢迎他。
作为林家家主，林致觉得这是个很严重的控诉。
虽然他这些年很少归家，但他自认为这个家在雌君的打理下，还算和睦有序。
菲尔德有多宠爱安安他是看在眼里的，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舞会的事情他没什么好解释的，至于安德烈和西雅特，他必须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安德烈收到管家的紧急通令时，刚完成一天的训练量。
上次从任务星球返航后，军院给每个小队都派遣了教官负责训练他们。
再次遇到抓包给他打零分的教官时，小队的气氛略微尴尬了些。
好在对方就事论事，没有为难他们任何一虫，只是每天对成年军雌都超负荷的训练量，让他隐隐有些吃不消。
收到紧急通令的时候，安德烈二话没说从刚躺下的床上窜起来，打了报告就连夜往家里赶。
雄父这么着急喊他们回去什么事？
安德烈乘云轨一路疾驰回家，进家门时遇到刚从外面回来的弟弟西雅特，亚雌少年看起来脸色不怎么好，背影沉重得好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
安德烈不解地跟上去，没等他私下里问问时，雄父一脸严肃地出现在客厅，挨个点虫崽。
安德烈，西雅特，还有没来主院多久的安德鲁，齐了。
亲王阁下往沙发一坐，宣布今晚的家庭会议开始。
议题是，对弟弟/哥哥林安安的看法。
表述想法的时候，必须用具体例子佐证，每虫首次发言，不得短于两星分。
安德烈一头雾水地听着雄父郑重其事把他们喊回来，然后召开很久都没有过的家庭会议，就为了讨论……对恶魔幼崽的看法？
他那个小雄虫弟弟，又闹出了什么事。
军雌少年困惑地看看雄父，又看看表情不好的西雅特，以及一脸担心的安德鲁，茫然又茫然。
没等搞明白状况，就听到雄父让他先说。
作为林家长虫，这种场合在弟弟们面前被第一个点名，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
安德烈抿抿唇，硬着头皮开口，“额…林，安安他，脾气有时候不太好。”
军雌少年试探性说着，看雄父严肃的面容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当作正经议题老实回答一番，虽然他也不怎么会撒谎就是了。
“继续。”亲王阁下此时好像又回到了皇宫的会议桌前，看不出情绪地出声。
“嗯…有时候他会无理取闹地拿皮带打虫，总是发疯一般地尖叫，然后就是自己晕过去。”
“醒来的时候会觉得是我们的错，变本加厉地找茬闹。我劝过他，他也不听，只好随他去了。”
“比如说最近的一次，他趁我不在的时候，砸了我花费很多心血要交的模型。我生气地找他理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就反过来打我，我不还手，他还是生气得不行……”
安德烈边想边说，这种帝国学院考核时都会有的主观发挥形式难不到他，只是说的时候，语气好像没那么确定，为了避免表达有误，说完又加了几句。
“我在军院冷静下来后反思过这件事，可能是我当时的态度激怒了他。就想要趁再次探亲假的时候，跟林安安谈一谈那天的事情，或者好好道下歉。”
“不管怎样，他是我的弟弟。这是我的看法，雄父。”
亲王阁下听着他的大雌崽条理清晰地表述完，看向哼哼嗤嗤欲言又止的亚雌崽，让他开始说。
西雅特被允许开口后，迫不及待反驳大哥的话，“我觉得林安安很好，我们以前都误会他了，真的！”
“其实他也不想打虫，是幼院那帮坏虫先欺负他的！他们很坏地骂他小废物看不起他，以林安安的性子受不了打虫很正常啊，我跟他好好道歉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打过我了。”
“而且林安安真的真的很聪明！他知道的很多，背书抽我的时候可能只是因为无聊睡不着吧。我前段时间一直问他增强剂的事情，他其实已经很烦了，但是也很讲道理地我好好说了啊，还同意了跟我合作。”
“不管别的虫怎么看，反正我是支持他的，他就是我西雅特的宝贝弟弟！”
亚雌少年声情并茂地发表完看法，感受到军雌大哥投来的惊讶目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向雄父询问林安安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从那次去了皇科院后，就再也没有看到他回家，拨音讯也不接，仿佛失联了一般。
这些天他和心机崽一直很担心，是不是林安安生病了，或者出了什么严重的状况。
林致闻言依旧没有说话，点点年龄最小，但体型站中间完全不影响站位效果的雌虫崽。
西雅特不满地撅撅嘴退下了，看着那个后院来的心机崽上前一步回话，完美融入到以前还没有林安安时候，偶尔会开的家庭会议中去。
只听安德鲁黑眸亮晶晶地说道，“我很喜欢小殿下哥哥，雄父。”
“小殿下哥哥表面会批评我，其实对我很好。他会温柔地关心我眼睛的伤好了没有，让我使用治疗室的治疗仪；还愿意耐心地听我唱歌，唱错了谱子也只是轻轻敲我一下。”
“嗯…小殿下哥哥很优秀，我的身份有限，但我现在把他作为努力的榜样，争取早日在实验研究上帮到他。”
“希望小殿下哥哥身体健康，有机会见到他就更好了。这是我的看法，雄父。”
与安安相处时间最短，但是发言最真挚的安德鲁引起了亲王阁下的注意。
他看着这个一度懦弱得没有帝国雌虫样子的雌虫崽，干劲满满又难言担忧的神色，背靠着沙发终于开口。
“我从雌君那里了解到，这些年你们跟安安有过很深的矛盾争执，也有过不该有的偏见，或者是单方面的误解。虽然有的虫已经受过很多次的批评教训，但是从你们刚才说的来看，都是最近这半年才发生的转变。”
林致平声说着，以前所未有的耐心教育着这三个虫崽，关于学业以外的东西。
“安安现在在皇家医院住院，他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差。如果不想永远失去这位亲虫的话，雄父希望你们能一一反思找到问题所在，并积极找林家的主君沟通问题的解决办法。”
“雄父不要求林家的虫崽多么相亲相爱，起码彼此之间，不该有本不存在的仇恨，这是雄父对你们最基本的要求。”
说完，亲王阁下从沙发站起身，独自走向楼梯上楼，留下客厅里三虫崽神色各异地站在原地。
雄父走后，最先开口的是西雅特。
他对身旁总是看不顺眼的心机崽说道，“林安安果然生病了，明天你要和我一起去医院看他吗？”
“当然了西雅特！我们可以带一束新鲜的星尾蓝去！”
安德鲁攥攥虫爪出主意说，看到西雅特表示同意，立即撸起袖子去小花园，“我现在就去采，过一会儿天亮了我们就出发！”
西雅特看着心机崽又要开始“抢功劳争宠”了，忙不迭跑着追上去。
“诶等等我心机崽！”
“我不是心机崽西雅特，可以不要这么叫我吗。”
“不是心机崽是什么？说！你难道不想获得林安安的关注吗！”
“……你好坏西雅特。”
“哼被我说对了吧！心机崽！”
两小只勾肩搭背的声响渐渐远了，留下身形强壮的军雌少年怔怔地望着这一幕。
他认真理解雄父刚才说的话，忽然意识到他这个林家长虫，真的很失责。
他好像错过的，不仅仅是离开家的这小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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