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没收

日落西山，屠家的大郎散学归来，屠娘子简单收拾了下东西，便回隔壁去给丈夫孩子烧火做饭。

        宋翎托屠娘子帮她把搬了把躺椅到院子里，熟练地蹦跳出去后，就坐在那棵大银杏树下托着下巴等裴珣，活像一个要捉奸的人。

        戌时，裴珣跟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地绕过这崎岖山路上的石子，提着个食盒往屋前走，冷不丁一抬眼便望见宋翎那一张笑眯眯的脸。

        “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屋子里待着，在外头做什么？”裴珣不明所以，见她撑着椅背一副要站起来的样子，关怀地抬手扶了一把。

        “等你啊。”

        “这装夫妻也得装得像一点嘛。”

        宋翎顺势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然后佯装柔弱的往裴珣的身上一倚。

        她原先预料的尺度是半张脸靠在裴珣的肩膀上，但因为腿伤，一时没掌握好分寸，鼻梁愣是生生磕在了裴珣的肩胛骨上。

        “读书人不应该柔弱无骨嘛，你的骨头怎么这么硬……”宋翎偷鸡不成蚀把米，捂着鼻子，痛呼一声后，偏过脸去。

        裴珣无奈：“宋翎，你能不能少干点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

        什么叫少干点……她也不想啊，可就是这么倒霉。宋翎哀怨地给他一记白眼，忿忿地蹦回了房间，这期间裴珣倒是主动跟在她后头试图搀扶她，但都被她硬气地拒绝了。

        今日张屠户家没杀新猪，猪脚没有了，他去的迟，只剩下了猪心和猪肺。这玩意儿能不能吃他也不知道，但那屠户的邻居婆婆同他讲，这些炖汤也很滋补。他虽然觉得怪怪的，但还是托张屠户给他炖了。

        “你这是想要骂我狼心狗肺？”宋翎看见食盒里头装着一盅心肺汤，怒从心头起。

        “这是猪心和猪肺，谈不上狼和狗。”

        裴珣托了把椅子在她身旁坐着，抱着手臂笑道：“当然，你如果非要把这样的词往自己身上套，我也没办法。”

        他不反驳她还好，这一反驳，宋翎突然发现，他今日似乎格外的春光满面，眼底虽仍旧带着藏不住的疲惫，但明显比前两日看上去更有精气神，也更意气风发。

        宋翎眼神诡异地在他身上兜兜转转了一下，被吃豆腐还被吃出幸福感来了？

        她刚想开口阴阳怪气他两句，便听他突然开口：“今日学堂有个学生同我争辩，宋翎，你猜他同我争辩什么？”

        “什么？”

        “他同我争辩，若有朝一日为人臣子，是该做个直臣，还是该做个揣度圣心，长颗七窍玲珑心的臣子。”裴珣低头喝了一口茶，笑得开怀。

        宋翎不动声色地挑了下她那细长的柳叶眉，意味深长地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裴珣今日心情属实不错，听话地过来了。

        “怎么？”裴珣噙着点笑问。

        “你头低下来些。”宋翎继续示意。

        裴珣虽不明白她到底想做什么，但他今日心情大好，便乖顺地低了低头。宋翎望着青年人束得一丝不苟的黑发，突然有点恶趣味地想把他的玉冠给扯掉。但她忍住了这份变态欲望，只是探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手感很好，很光洁，也没发烧啊。

        “你脑子没坏啊。”

        “既然脑子没坏，那找这些农户之子谈治国之道做什么？”

        宋翎很是直白地开口，她觉得裴珣有病，很有病。

        “农户之子就不能读书识字，不能参加科考了？朝堂之上那些身披绮秀的不少言官当初可都是出自寒门。”裴珣一面说着，一面用手中的书简在宋翎的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

        先帝在时，大渊朝堂是广纳贤才的，英雄不论出处，哪怕是个街头磨刀卖艺的，但凡真有才气，一定能被重用。

        宋翎被裴珣偶然间点醒，倒也不得不承认是自己狭隘了。她抬手默默揉揉被裴珣敲了一记的脑袋，然后仰脸问他：“那你到底是想做个直臣，还是做个揣度圣心的臣子呢？”

        裴珣眉头不自然地挑了挑，转身坐在了油灯前，答非所问道：“我父亲让我做后者。”

        “但你偏不，你想做前者。”

        宋翎顺着他的话往下接，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也看明白了，眼前这个人脾气虽好，但绝不是一个曲意逢迎之人，以裴家的势力，若是他甘愿谄媚惑君，无论谁当帝王，裴家都已经能保持烈火烹油的鼎盛。

        可他一看就不是个那样的人，所以注定是个直臣的料子。

        宋翎抿抿唇，脑子里突然就回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裴珣在诏狱同自己顶嘴的场景，她一个激灵，不知怎的，又回想起了屠娘子的话，说是张屠户家的妹子特喜欢揩油。

        这么耿直，这么三贞九烈一个人，真会被别的女人吃豆腐么？

        “裴珣……”想到这里，宋翎从枕头下掏出一把匕首，随意地晃了晃：“你看这是什么？”

        “刀。”

        “这不仅仅是刀，它还是我们两个人这些日子相依为命的倚仗。”宋翎一本正经，然后很自然地维护他：“我知道你这几日照顾我很累，但别担心，我可是天光阁的顶尖杀手，若张屠户家的妹子吃你豆腐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去帮你杀了他们一家。”

        她的语气稀松平常，俨然不觉得杀人全家是什么大事。

        裴珣望着宋翎手里的刀子，突然觉得许久不疼的脑壳开始疼了。他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宋翎不明所以，但还是将匕首茫然地搁在他手心里。

        “没收了。”

        裴珣平平淡淡给宋翎一记暴击。

        宋翎：……

        “求你了，还我吧。”宋翎识时务地表演变脸，瞬间可怜兮兮地看着裴珣：“我发誓，你哪怕后头被张屠户逼着跟他妹子拜堂成亲，我都绝不会替你动手揍他们的。把我的匕首还我吧，我再也不杀人了。”

        她扯住他藏青色的袖袍，松木香气入鼻，很是好闻，她贪恋地嗅了嗅，继续可怜巴巴。

        裴珣也不知她是从何处听来的关于张屠户的小道消息，但这些日子在张家买肉买多了，他也确实觉得张家那小妹隔着一道碎花布帘望向他时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昨日张屠户也确实问过他可有婚配。

        他当时同张屠户讲，家中已有妻室。可张屠户听了却半点不惊讶的样子，反倒是笑呵呵地向往常一样让妹子把猪脚去煲成汤，煮完后同他讲，这长平山的妇人都体弱，成了鳏夫的也不再少数。

        裴珣那时候还没往细里面去深思这一层话的意思，眼下想想，突然觉得有不对。

        他没拍开宋翎扯他衣角的手，而是神色紧张把宋翎搂进怀里，开始疯狂拍她的背。宋翎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猛地拍了好几下。

        “你试试看，能不能把昨日的猪脚汤吐出来。”

        裴珣脸色难看得很。

        昨日的东西怎么可能吐出来……宋翎拨开裴珣的手，将被他这一阵猛拍呛出来的眼泪又收了回去。

        宋翎抚着胸口给自己顺了口气后刚想跟他大吵一架，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被这人的胳膊圈住，两人虽谈不上肌肤相贴，但因为屋子里烧了暖炉，两人都穿得单薄，眼下搂在一起自然有些尴尬。

        其实搂一搂倒也没什么，两人也不是没搂过。只是刚刚她在挣脱他的时候，一时没注意，此刻正坐在他的大腿上，再往上一寸，便能触到特殊的位置。

        青年人身体清峻，隔着一层薄薄的裤料，仍能感知到对方的温度。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离对方一尺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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