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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玉雪窍玲珑


眼见朝霞映窗,悬灯归屋,街上行人逐渐繁如星子,祝枕寒也就离开了客栈。

        在这皇城,顾府实在是太过有名,所以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寻到了府门外。

        门前早有人相候,是个身着玄色罩衫的姑娘,大约二十五六的年纪,面容沉静,望见祝枕寒的身影,也并不意外,含笑道:“小师叔,我们主子与沈少爷等候多时了。”

        祝枕寒微微惊讶,“你认得我?”

        “眼下朱砂,发间玉冠,清寒似冬雪,不是刀剑宗的小师叔,又能是谁?”

        侍女唇边笑意更深,侧身示意,道:“请。”

        祝枕寒见她言辞如此巧妙,只字不提顾厌到底在她们面前交待过什么,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顺着侍女的动作迈过门槛,擦肩而过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

        下盘稳重,动作滴水不漏,掌中带茧,以虎口与食指中指之间最厚。

        想必是个极其擅于暗器的人。

        听闻顾厌要求苛刻,府中无论侍女侍卫,皆是容貌出色,武功深厚,果真不假。

        跟随侍女行至大堂之际,堂中人正用茶叶漱了口,抬眼垂眉之际,都散发着一种倦怠的冷淡,好似这世间已没他挂念的东西,也没什么东西能够入得了他那双清高的眼。

        傲慢,肆意,荒诞,不近人情,这便是顾厌了。

        沈樾生于千城镖局,千城镖局乃天下第一镖局,所以他一出生就注定了身份不同寻常,也正是因此,他才得以结识同样家境殷实的顾厌。权贵面对平民百姓时,有意无意都会显露出一种来自骨子里的傲慢,沈樾不同,是因为沈樾幼时拜入了落雁门,他不仅是沈家的小少爷,还是一名侠客,而足不出户、未尝苦楚的顾厌才象征着大多数权贵。

        玉石翡翠,视如泥沙,锦绣绸缎,弃如敝履,屏风横叠,漫如山峦。

        祝枕寒曾见过顾厌出行。

        只消一面,就足够他对顾厌产生一种无法遏制的嫌恶。

        他出行,常有百姓围观,顾厌从来是无所谓那些视线的,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嫉妒的还是憎恨的,他都视而不见,而围观者摩肩擦踵,拥挤非常,便将一个小少年挤到了最前面,脚下一绊,晕头转向地撞翻了屏风,连带着将好几面屏风都一并拉扯倒地。

        那屏风上绣着许多明珠,他这样一摔,明珠哗啦啦落了一地,满绸的璨璨珠光。

        顾厌止住脚步。

        少年面容还很稚嫩,衣衫破旧,灰头土脸的,很茫然地环顾一圈四周。

        紧接着才发觉自己方才做了什么似的,吓得连忙起身,连连道歉。

        顾厌眉眼漂亮,泛着一层清浅的光,肌肤细腻柔滑如温玉,仿若不沾凡俗,不说话时,就像是下凡渡劫的谪仙——然而皇城里的人将他形容成蛇蟒,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他唤了侍女的名字。疏灵。

        “今日果真不宜外出。”他说,“一出门,就沾了脏。”

        顾厌语气平淡,面上也辨不清悲喜,就像是在陈述既定的事实罢了。

        他看也不看那少年一眼,转身在侍女的重重庇护下打道回府,只留下一个背影,袍角上的穗子轻轻地飞扬,弧度优美,金纹所绘的云间雀鸟也依旧璀璨如初,熠熠生辉。

        其他人一拥而上,哄抢地上的明珠,无人再去关注那个愣在原地的少年。

        诚然,顾厌没有要他赔偿,甚至没有对他说过一个字。

        但就是这种忽视,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漠然,才更叫人感到绝望。

        那高不可攀的府邸与破旧的草屋,分明都是人住的,却有着无法填补的云泥之别。

        寻常人穷尽一生想要得到财富,想要得到地位,在此之前,最不济也想要守住那一线脆弱的尊严,在他们眼中不值得一提,并且他们很乐于若无其事地将这一切都推翻。

        沈樾曾试探地问过祝枕寒,是不是不太喜欢顾厌,又问他为什么不喜欢顾厌。

        祝枕寒当时并没有回答,而是轻描淡写地将此事揭了过去。

        从何说起?家境吗,地位吗,性情吗,他想,这些不必说,不必让沈樾感到为难。

        而且,为数不多与顾厌交谈的一次,他也能感觉到,顾厌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一念至此,祝枕寒敛去眼底情绪,唤道:“顾老板。”

        顾厌拭去唇边水迹,声音轻轻的,回道:“小师叔。”

        堂中不见沈樾踪影,顾厌难得解释道:“沈禾不小心打翻茶杯,换衣服去了。”

        祝枕寒问:“他没有烫着吧?”

        “没有。”顾厌道,“疏灵,替小师叔看座。”

        被唤作疏灵的玄色罩衫侍女应声上前,引着祝枕寒坐到距离顾厌稍近的位子上。

        而顾厌和祝枕寒中间空出来的那个位子,想也不用想,肯定是留给沈樾的。

        待祝枕寒落座之后,顾厌忽然开口说道:“自两年半之前的武林大会,念柳出鞘一剑定风波,此后江湖上彻底无人质疑你小师叔的身份,再有不满,也不会当着你的面说出口这些日子里,无论是在江湖上,还是在刀剑宗,你应该都过得很安稳吧。”

        他语气淡淡,让祝枕寒摸不准这话到底有何用意。

        而且,顾厌不像是那种会特地了解这些事情的性子,说出“一剑定风波”这种话的时候违和感更甚,在这种时候问起那件事,是想要借机嘲弄他,还是在找话题而已?

        祝枕寒一时没有回答。

        堂中顿时陷入沉默。

        顾厌如今又很有耐心了,祝枕寒不答,他就一直等着。

        这下祝枕寒几乎能够肯定,顾厌是在刁难他——然而,顾厌大可从他的出身来说,为何偏偏要提这一件看似并没有任何关联的事情,难道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所幸沈樾没让祝枕寒和顾厌单独相处太久。

        在他们之间的沉默持续了两分钟后,他换好了干净的衣裳,匆匆赶来。

        “小师叔,让你久等了吧?我方才换衣服去了。”沈樾说着,就往中间那个空位子上坐,刚一落座,忽然察觉了他们之间的氛围有点奇怪,“你们刚刚是在聊什么呢?”

        顾厌抿了一口茶,轻描淡写道:“叙旧罢了。”

        他说叙旧倒也不错,旧事重提,可不是叙旧吗?

        “乱讲,你们之间有什么旧可叙的?”

        沈樾调笑道,转头又望向祝枕寒,“小师叔,你们方才聊什么话了?”

        祝枕寒的直觉告诉他,沈樾似乎有点紧张。

        而沈樾身后,顾厌正放下手中的茶杯。他轻轻旋转了一下拇指上的玉扳指,一声不响的,只是静静观望着,半张脸笼在垂落的阴影中,他也只有在沈樾看不到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像是光鲜亮丽的毒蛇露出了獠牙,正从容自在地打量着猎物的模样。

        祝枕寒停顿一瞬,说道:“顾老板只是问了问我的近况。”

        顾厌道:“我说了只是叙旧。沈禾,你不信我。”

        沈樾仍觉得有些奇怪,不过祝枕寒既然这么说了,他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不是不信你,我就是好奇嘛。”他打着哈哈,说道,“虽然你们已经聊过了,不过这么久没见过面了,我还是得向你们介绍一下对方。小师叔,这位就是顾厌,因为家中长辈相识,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此后这么多年里,他也对我多有照顾。”

        然后他又向顾厌介绍道:“这位,就是刀剑宗江宗主的关门弟子,祝枕寒。我此次下山与小师叔结伴而行,就是因为落雁门与刀剑宗达成了协议,要我们暗中寻找鸳鸯剑谱的踪迹,我想你在皇城人脉广络,就来找你了,劳烦你帮忙打听一下剑谱的下落。”

        顾厌说:“要我帮忙打听,可以。”

        祝枕寒与沈樾正要松一口气,就听他继续说道:

        “不过,天底下可没有免费的买卖。”

        沈樾结结实实地愣了愣,背对着祝枕寒,满脸“你昨晚不是这样说的”的震惊。

        顾厌忽视了拼命地向他使眼色的沈樾,反而是看向祝枕寒。

        “听闻小师叔剑法高超,同龄之中,难寻敌手。”他说道,“前些日子我有一批珠宝经西岭商道而过,途中却遭贼寇拦截,因此损失了不少财物,今早我清点货物时,发现其中少了一对顾府的蛇虎玉佩,一枚白底青纹,一枚黄底褐纹。这几天在我帮忙打听那本鸳鸯剑谱下落的时候,也希望小师叔能令那对玉佩物归原主,免得流离荒野。”

        沈樾:“顾——”

        顾厌若无其事地望着他,“对了,沈禾,是你们两个人有求于我,你也得一起跟着去。正好押送那批货物的,就是千城镖局,你的老地盘了,一定要帮我把玉佩讨回来。”

        沈樾:“”

        能够不欠顾厌的人情,是最好不过的了。

        所以祝枕寒并未迟疑太久,很快答应了下来。

        他见沈樾沉默,便说道:“倘若你有为难之处”

        沈樾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道:“不为难,不为难,千城镖局我熟得很。”

        顾厌这是在打什么歪主意,明知道他早就与家中断绝了来往,却偏要在祝枕寒面前提及千城镖局?他心想,还有,到底是哪个山头的贼寇不长眼,才敢劫下顾厌的货物?

        沈樾忍不住又看了顾厌一眼。

        顾老爷神色不改,一派坦然,见他看过来,亦是回望,无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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