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收下云晔做徒弟,并非沈容一时而起的念头,而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多方面的考量之后才决定的。
重活一世,他才发现,前世的他,活的太过狭隘、自我。前半生一心追随父亲的脚步,不甘居于父亲盛名之下;后半生却是自甘堕落,将自己困于一方天地,与小人勾心斗角,陷入后宅之争。原本这世上,除却名利和私情之外,还有更多是值得他去珍惜的。
那日教训完清味峰的那几个外门弟子之后,沈容回到镜花水苑。沈慎言不在,苑内冷清清的,安静地似乎能听到他自己的心跳声。
沈容站在牡丹池边,垂眼看着水里游来游去的鱼儿,阳光细碎的洒在水面上,泛起粼粼金光,偶尔有小鱼吐着泡泡跃出水面,又甩甩尾巴跳进去,荡起一层层水圈。
简单的快乐。
他重生以来沉闷许久的心情豁然明朗起来:或许他该放下前世的心结,过不一样的人生。
云晔的底子太过单薄,“重塑根骨”四字也并非沈容说起来的那般容易。
各门各派都有其独有的内功心法,与他们所修的外功身法相辅相成,内外兼修,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而若是废弃原本的内功心法再去修炼另一门与之截然不同的心法,则极其危险。若是两种内功心法属性相斥,那么重塑不成,性命堪忧。但若是两种心法能够融合起来,则不仅能拥有两种心法的优势,更是能脱胎换骨,功力更为精进。然而从古至今,能将两种心法融合贯通的人,屈指可数。
沈容原本以为云晔身为云家铸造术的传人,会从小修炼本门的内功心法。若是如此,他定然不敢贸然冒险。然而云晔在当归峰养伤那段时间,他却从杜云白口里意外得知,云晔因为心疾的缘故,并不曾修习内功心法,只粗浅的学了一些健体强身的身法招式。
在一般人眼里,云晔如此已然是绝路了。然而在沈容眼里,却是再好不过。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沈容自己师从执法长老纪宁,修的是剑道。
他的父亲沈桓衣以剑入道,凌霄剑所到之处,无人能及。他的师父——云镜宫的执法长老纪宁,是沈桓衣手把手交出来的,除却练剑,心无杂念。若非资质不如沈桓衣,恐怕早已登顶。收了沈容之后,又将毕生所学交予小徒弟,倾囊相授,毫不藏私。
而杜云白却曾断言,沈容的性子,并不适合修炼他父亲的剑道。
沈桓衣的凌霄剑意,凌冽如冰雪,萧肃如寒风,出手干脆利落,收鞘无情决绝,毫不拖泥带水,一气呵成。剑中有我,我中有剑,世间万物不过一堆枯骨,心无牵挂,剑意方能无惧。
而沈容,心肠太过柔软,并不适合。
一语成谶。
前世的沈容果然如杜云白所言,在弱冠礼的前一日突然走火入魔,数年修为尽数作废……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云晔伤养好之后,沈容又特意去了一趟当归峰,找到杜云白仔细问了云晔的身体情况,确认他所说无误后,才正式放开心认真教云晔。
然而,他却不准备教云晔剑道。
剑道虽然比之云家铸造术所用的力气来讲,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对于患有心疾的云晔来说,仍不合适。
沈容思量数日,还是出于谨慎,先从藏书阁里找了几本书出来,以防日后有人问起,也好有个说法。
任谁也想不到,前世的他修炼内功心法走火入魔之后,经脉俱损,一朝沦为废人,万念俱灭之下叛出云镜宫,却于困于后宅的数年间,在机缘巧合之下,从前人留下的典籍里,自己琢磨出了一套独特的内功心法。
云镜宫武学繁杂,除却入门功法之外,拜入师门之后,各个峰头所教倶不一样,甚至一个师父所教出来的徒弟,也是各有所长,可谓是将因材施教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例如执事长老杜云白修的是医道,他的大弟子沈天凌却对医术所知寥寥,只略略认得几位草药。
各峰皆是如此,云晔若是跟随沈容修习的不是剑道,也无甚稀奇。只是毕竟沈容如今年纪尚小,若是对人说起是自创的内功心法,未免太过荒谬。
·
后山的桃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
转眼又是一年,桃花灼灼盛开,如霞似锦。
在一片粉色的桃林中,沈容和云晔正面对面坐着打坐。
“心神不宁,状态不稳,你在想什么?”沈容缓缓睁开眼,注视着对面的云晔。
云晔本来在偷偷看他,被他察觉之后,眼神闪烁着躲开,犯错了小孩子一样小声道:“师父……”
沈容见他心绪已然断了,便站起身,对他道:“今日就到这吧。”
云晔愕然不已:“师父?”他看了一眼明晃晃的天空,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自他拜师之后,沈容对他一日比一日严格,怎的今日如此好说话?
他这边正百思不解,那边沈慎言的声音从桃林外面传了过来:“少主,云晔,好了吗?”
云晔一头雾水,下意识地看向沈容,什么好了?
“去吧。”沈容伸手拂去落在他肩头的桃花,率先往外走去。
他神色仍旧淡淡的,一面走一面道:“今日是龙舟节,掌教特允各峰派出五名弟子下山采购一日。镜花水苑人少,你在云镜宫也有三年之久未曾下山,我让慎言带你去逛逛。”
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出了后山。
云晔脱口问道:“师父你呢?”他满怀期待的看着沈容,眼睛里映着对方的影子,仿佛他的世界里除了沈容,别无其他。
沈容一顿。
时隔三年,云晔比之刚来时身体结实了许多,也高了不少,眼看着再过不了两年就与他个头相当了,却仍旧如当年那般,动不动就像害怕被人抛弃的小奶狗一般,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又或许是幼年遭逢大变的缘故,除却练功睡觉,几乎时时刻刻粘着沈容,寸步不离。
三年下来,沈容早已从满身不自在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他淡淡道:“我自然是同你们一起去。”
云晔先是讶然,接着脸上满是藏不住的欣喜,抱着他腰转了个圈:“师父!”
沈慎言抱着大堆小堆的东西站在一旁,默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们这对没良心的师徒!有人帮我拿东西吗?”
“我来我来。”云晔嘿嘿笑着将沈容稳稳放在地上,跑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包袱,挠头道,“师兄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沈慎言朝沈容一努嘴:“还不是你师父疼你。说你这么多年没有出过云镜宫,这次下山一定要带你好好玩玩。这小祖宗的性子你也知道,素来娇气的很,不合口味的饭菜一口不吃,不合心意的寝具一概不用。我怕他用外面的用具不顺手,这不紧赶着捡了几样给他带上,免得这小祖宗吃不好睡不好,回头要是瘦了,我师父不得剥了我的皮。”
云晔一脸傻笑,连连点头:“师兄说的对。”
沈容微微红了耳根,哼了一声,推开他们往前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斥道:“还不快跟上?若是山门关了,谁都别想下山。”
前世的他是娇气了一些,且自恃清高,凡事都要讲究个派头。后来出了云镜宫,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他早已不怎么看重这些身外之物了。
哪成想,在沈慎言眼里,他还是那个娇贵不堪、柔风弱柳的小少主。不过想来也是,沈慎言又不知道他是前世重生回来的,这么看他无可厚非。
只是他这个小徒弟……
沈容不着痕迹的偏过头看了一眼云晔。
他这傻徒弟正跟沈慎言说着什么,笑的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沈容想不明白,这小子明明比他还小上几岁,修炼起内功心法来不行,照顾起人来却是周到又妥帖,甚至到了沈容一个眼神一抬手就能知道他想要什么的地步,沈容哼一声,温度适宜的茶水已经递到了手里,咳一声,毛茸茸的狐狸披风已经搭在了身上。
再加上一个嘴上絮叨、行动起来却毫不含糊的沈慎言。
沈容有时候甚至会想,他是不是要被这两人给养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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