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沈容的脸唰一下黑了下来。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人敢这么对他无礼过。

        他用力抽出袖子，隐含着怒气想要教训人，却发现始作俑者只是在呓语，那双一直紧跟着他的眼睛仍紧紧闭着，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沈容一口气憋在胸腔无从发泄，只得黑沉着一张俊脸重重的哼了一声。

        沈慎言眨了眨眼，暗暗松了口气，真正放下心来。

        这个样子的沈容才是他所熟悉的少主，会生气会发怒，眼神明亮而又清澈，有着符合他年纪的傲气，不屑也不用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云镜宫少主。跟前几日的死气沉沉比起来，那时候的少主仿佛是个几十岁的老怪物，目光深沉可怕，令人遍体生寒心惊胆战。若不是日夜伴随左右，与他形影不离，沈慎言几乎要以为沈容被人夺舍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要感谢床上这个昏迷不醒的小子了，遂安抚道：“少主不要生气，小孩子嘛。”

        沈容忍不住瞪他：“我也是小孩子！”

        话一出口，不管沈慎言如何反应，他自己不由的先心虚起来了。虽然按照现在的外表年纪来看，他确实是十六岁，但是芯子里两世加起来，他可比躺在床上这小子大太多了。

        “是是是，”沈慎言好脾气道，“少主还未弱冠，自然也是小孩子。”他深知沈容向来讨厌别人说他年纪小，平日里也尽量避着不提，只是此刻看到他气鼓鼓瞪大双眼的样子，着实有趣，忍不住便逗弄了他一句。

        果不其然，沈容听到之后更生气了，狠狠瞪了他一眼。

        沈慎言见好便收，转移话题道，“双亲骤然惨死，眼看着满村人被害，心有所惧，实属正常何况这孩子年纪尚小，放在寻常人家，也不过是绕在双亲膝下玩耍的年纪，如今突遭大变，沉陷其中也是人之常情。等以后长大……”

        “行了，”沈容听他絮絮叨叨的说了这许多，隐隐不耐地盯着云晔，“他怎么还没醒？不就是被人踢了一脚？”

        沈慎言无言：“云镜宫的弟子，哪怕是初入门的弟子，也个个是有些灵力基础才能进得山门的。比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尚且强了数倍不止，更何况这身体孱弱的小子？”

        “也是，”沈容心中的气稍微消了些，“是弱了些。”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吩咐道，“你先看着他，等醒了问问他可还有亲人。若是有，便把人送走。”

        不知怎的，从第一眼见到，沈容就直觉这小子将来会是个大麻烦。果然还没见过两次面，就惹出这么多事端，即便身上带着大能的玉佩，羞羞又对他很感兴趣的样子，那又如何？资质根骨这么差，注定他只能做个不能修炼的普通人。

        沈慎言顺着他的话问道：“若是没有亲人了呢？”

        “没有也送走。给他些钱财自生自灭。”沈容瞥了他一眼，“怎么，你还想留下来给自己当儿子养着不成？”

        “咳咳咳——”沈慎言差点没自己口水呛死，忙不迭摆手道，“不不不必了，我还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

        笑话！

        他虽比沈容大上几岁，却也是才正值大好年华的青年才俊，云镜宫上下不知道有多少师妹们对他芳心暗许，何苦给自己找苦头吃？再说，他照顾这一个小祖宗已经够受的了，再摊上这么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小废物，他可吃不消。

        “唔——”

        微弱的声音从床上传来，立时将两人的注意力转移过去。

        躺在床上的人终于转醒，一双眼睛慢慢睁开。

        沈容怀里一空,灵宠羞羞早已闪电似的朝床上飞了过去。

        沈慎言咂舌，眼看着沈容的脸色又黑了下来，生怕这小祖宗一个不高兴拆了房子，便极有眼力劲的抢先一步挡在云晔床头，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温和一些，脸上挂上笑容对人道：“醒了？身体可还有哪里不适？”|

        云晔脸上一派迷茫，眼神也是直愣愣的，毫无反应。

        显然是人醒了，脑子还没醒。

        而沈容的灵宠则乖巧的偎依在他的怀里，粉嫩嫩的舌尖舔着他的脸颊，热情又亲昵。

        云晔呆呆地低头，与羞羞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阵子，极缓极慢地眨了两下眼，猛然惊醒了一般，抬头看向二人，眼睛里满是藏不住的激动与惊喜。

        下一瞬，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榻，毫不犹豫地在沈容身前跪下，仰头喊道：“少主！”

        小孩子的眼睛又黑又亮，眼神稚嫩中透着刚毅，毫不掩饰对他仰慕和敬重。

        沈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是个无理取闹的恶人，这么小的孩子，眼神应当是不会骗人的，是他多虑了吗？

        他别开眼，刻意忽略对方发红的眼眶，冲羞羞伸出手；“过来。”

        羞羞歪着头思索了片刻，黑溜溜的眼珠子看看云晔，又看看他黑沉如水的脸色，瑟瑟发抖着一头扎进了云晔的怀里，只留一只蓬松的大尾巴露在外面不安地甩来甩去。

        云晔虽然资质差，人却是像沈天凌说的，很是机灵。他小心翼翼地将羞羞从怀里捞出来，双手捧着递给沈容：“少主……”

        沈容看了一眼使劲扒着云晔的手不敢看他的灵宠，冷冷道：“以后不听话的东西，都拿去炼药。”

        此话一出，云晔怀里的羞羞惊恐地打了个寒颤，“吱——”的一声扭头窜进了沈容怀里，极尽谄媚地对着他连连作揖。

        沈容哼了一声，偏头错开，对云晔道：“你既然醒了，便收拾收拾下山去吧。云镜宫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云晔愣住，脸上一片茫然。

        沈容自觉话已经说的足够清楚，便抱着灵宠往门外走去。

        方才他并没有察觉到灵力失控，也就是说，是羞羞自己主动贴上去的。虽然明知道是玉佩的缘故，他还是忍不住想收拾它一顿，这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到底谁才是主人？

        “我不走。”沈容双腿一沉，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他不禁有些头疼，这孩子怎么这么喜欢抱腿？

        云晔满脸倔色：“云晔无家可归，但求少主能留下我，云晔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沈容垂眸看他：“你当知晓，你的资质并不适合修炼。放下仇恨，做个普通人更适合你。”

        “我知道云镜宫门槛高贵，不是我该来的地方。”云晔眼底一片血红，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恨声道，“然而血海深仇灭门之恨不共戴天，如何放下？”他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上满是痛楚，深吸了几口气方按捺下激烈的情绪又道，“何况家父生前曾教导‘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少主救了我，云晔这条命便是少主的。云晔愿为少主上刀山下火海……”

        沈容皱眉打断他：“我不需要……”

        他话没说完，眼前一道寒光闪过，云晔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从沈慎言身上抽出了他的灵剑，横在了自己脖子上，面带决绝：“若是少主不需要，云晔这条命还给少主便是——”

        看来早存了报不了仇便去求死的决心。

        沈容没料到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胆识，指尖倏地凝起一簇灵力，打掉他手里的剑，又捉摸不定的盯着他看了半晌，脸色在窗外透过来的阳光下忽明忽暗。

        那句“血海深仇灭门之恨”似乎仍在耳边，透过云晔悲痛绝望的脸，沈容仿佛看到了上一世走投无路的自己。沉默片刻后，他道：“三个月。能不能留下，看你自己的造化。”说罢，便抱着吱吱叫个不停的羞羞，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云晔一脸恍惚的看着他的背影，又求证似的看向沈慎言，似乎没想到沈容会这么轻易地应允了。

        沈慎言只好出声指点他道：“三个月后，云镜宫将会开放山门广收门徒。只要你能通过试炼，便能留下来。”

        匆匆留下这一句，他便拔腿去追沈容。方才的一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沈容眼底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神采又黯淡了下去。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是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离去之后，云晔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一扫先前的悲痛决绝之色，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深沉和肃然，全然不似十岁小童该有的神色，与他稚嫩的脸庞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轻慢地捻着指尖放在鼻尖，贪恋地反复嗅着，仿佛上面还残留着沈容衣衫上的熏香。

        果然同上一世一样，他的青澜依旧偏爱牡丹。也唯有牡丹，才配得上他的青澜。那般雍容华贵，那般光彩艳丽，耀眼的令人不敢直视，似乎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

        “唔——”

        心脏猛然剧痛，云晔瞬间脸色煞白，忙稳住心神就地打坐。

        许久之后，直至天色完全黑下来，他才冷汗涔涔的重新睁开眼。

        这具身体着实太差了，不仅资质稀疏平常，还患有罕见的心疾，只要心神稍一震荡，便会引起心疾复发，痛到昏厥。是以他才会两次在沈容面前昏死过去。

        缓缓吐出口气，云晔起身打量四周，这里便是青澜自小生长的地方，是他求而不得想要参与的过去。

        “三个月么……”喃喃着说了一句，他张开五指，虚虚地在空中抓了一把，仿佛抓住了什么重要之物一般，五指慢慢收拢成拳按在自己心上，低低唤着那个日思夜想的名字：“青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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