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白苹洲
听宗震说,小禅要回少林呆几天,临走前留了个字条给我。
大致意思是,手头的银子钱花的差不多了,回去找炎一老头子要点钱,回来再继续挥霍云云。
叫我安心好好养伤,千万记住,沉烟下山之前不要冒然出门。
倒不是因为害怕她,也不是因为我打不过她,而是怕节外生枝。
原话是“薛姐姐,宗震这小子你就不要指望了,关键时候他不会掉链子,你就要烧高香去拜菩萨了,真要闹起来,他还不够你操心的呢。”
我不得不说,小禅泄露了天机,我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小禅是少林前任武僧总教头了悟大师的嫡孙,唯一的。
了悟大师圆寂之前,就把她托给了炎一。
也谈不上托孤,小禅自出世起就没见过爹娘,至多也就是叫炎一时不时的要给她些生活费,免得她一个小姑娘家,顶着这样大的一个头衔,回头还在外面挨着饿,传到江湖上去,委实有些不太好听。
宗震尽心尽力伺候了我三天,还远远达不到伺候的标准。
南宫墨从他娘亲的房里,拨了个丫头过来,每天做洒扫和给我洗漱。
一日三餐由逸尘亲自下厨,南宫墨每天早晚两次到秀山堂来点卯。
宗震也就是给那丫头打个下手,或者是递个东西给我之类的。
反正他的男主人来了,他也一样会对我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
第四天,我已经基本痊愈,不再需要人照顾了。
宗震被我撵了回房,省得一看见他就心烦。
逸尘有意把老宅子倒手卖出去,已经找到了买主,也谈妥了价钱。
南宫墨晓得了,又在秀山堂里跟他大吵了一架,两败俱伤,我也插不上手。
听南宫墨说,过几天他要在奉元城里新开一家票号。
怕到时候忙得不可开交,会过不来,问我可愿意天天见到他吗?
我连忙摇了摇头,以表示不愿意,未果。
我真怀疑,既然我说的话一点作用也起不到,他为甚么还是总喜欢问我呢。
不多时,照旧是自作主张,安排人送了一套铺盖到我的房间里来。
自顾自的,在碧纱橱隔开的外间,打了个地铺,美其名曰叫我多看他几眼。
我很无奈,我觉得在这一时空中,我和南宫墨始终是没有办法正常交流的。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又翻了一回身,还是睡不着,索性披了外衫出去转一转。
经过外间的时候,意外的没有撞见南宫墨。
他的铺盖还是维持着送来时的样子,叠的整整齐齐,丝质的枕套光泽度极佳。
夜色渐浓,秀山堂前的回廊里弥漫着薄薄的雾气。
只有一盏八角玻璃宫灯,幽幽的挂在廊檐上,静静的散射出微弱的光亮。
后院里隐隐有女子的啜泣声,和男子低沉的嗓音。
秀山堂是南宫家众多后花园中,用来待客的其中一处,地偏人又少。
别说是在夜里,就是在大白天,每日里也很难见到有活人进出。
因此,先时把我和宗震安置在这里,就是想要让我觉得人少,安全。
可现如今,明摆着的事实发生在眼前,可真叫我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夜里的凉气渗的人发冷,我紧了紧披着的外衫。
心道,反正也睡不着,干脆避在拐角处听戏好了。
那女子的声音,我听了第一个音,就会知道她是谁。
自然是我素日里最厌烦的沉烟,她那标志性的高音,就像个喇叭。
只听她道:“墨,你,你怎么才来呀,我,我都等你好久了。”
南宫墨,压着本就低沉的嗓音道:“有甚么话直说好了。”
沉烟碰了钉子,顿了顿才道:“也没甚么要说的,要不要到秋池馆去一趟?”
“不去。”
“我听说,你今儿才搬到这里来的,只有一床铺盖,多不方便啊,还是到我那里去好了。”
南宫墨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沉烟愣了一会,瞬时飙着高音破开嗓子大哭起来“墨,你真的要撵我走吗?你……”
哭声只持续了几秒钟,便戛然而止。
南宫墨的声音又传来:“你给我放明白点,少撒泼,走也要走,不走也要走。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把命留在这里。”
高音变成了死寂,死寂变成了抽泣,那声音里有不甘和恐惧。
我这厢尚未定神,南宫墨那厢已迎头走了上来。
我一激灵,连忙转身,快走了几步。
不管怎样说,听墙角毕竟不能算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那男子在我身后,又轻又诧异的叫了声:“慕藻?你怎么出来了?”
我的一颗小心肝,咯噔一声卡在了半空中。
深呼吸了两回,终于还是转过头来,微微笑了笑说:“南宫公子,散步啊?”
南宫墨边摸着鼻尖边道:“我以为你已经睡下了。”
我笑了笑道:“嗯,这些天睡得多了些,一时睡不着,就想着出来走走。”
他道:“那你都听见了?”
我正不知如何接话,沉烟已小声啜泣着以帕掩面转过了拐角。
她那小巧的下巴上,有三个修长绯红的手指印。
左眼下方略微有些淤青,一张粉脸上哭得梨花带雨。
她瞧见我,温顺的眸子里霎时燃起了愤恨,我要是没看错,还有一线杀机。
我望着南宫墨轮廓分明的脸,尴尬的笑着说:“那个,宗震弄丢了东西,已经找到了,我先回房了,回见。”
沉烟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南宫墨下午才刚搬过来,晚上她就跟来了。
距离南宫墨和逸尘定下的,她下山的时间,还有三天,明显就是来求情。
那个邀请南宫墨去秋池馆的建议,用意也很明显,就是想最后再博一下。
我再一次相信了小禅说的,叫我不要在她下山之前遇到她。
只剩三天了,三天一过万事大吉。
说实话,我有些盼着她快点去死了。
南宫墨回来后,只是静静的坐在我床前的桌子旁喝茶,一杯接一杯。
我也不好挑起话头,也不好说些甚么,就只有望着他的侧脸发呆。
良久,他拉了一下自己左耳上的耳饰,那是个极细的光面耳圈,老银色。
“刚刚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我甚么也没想,你不用跟我解释的。”
“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甚么地方啊?这样晚了,不会影响别人休息吗?”
“不会影响任何人。”
“去哪里啊?”
“我带你去白苹洲。”
“白苹洲?你们这里还有这样的地方?白苹洲不是只在湿地水陆交接的地方才有的吗?”
我一直以为,白苹洲就是水边生满苹草的小洲。
就是惟见分手处,白苹满芳洲的送别之地。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白苹洲就坐落在莲华殿的身下。
一半连着活板门的地道,一半延伸入后湖的水底。
莲华殿的正殿门前有个活板门,弹簧开关向内开启。
地道以莲华殿为正中心,距离地面约有两米,洞高两米。
主干线有四条,分别通往白苹洲,鉴月阁,横穿恒山山体,以及直通山外。
各个出入口设计的十分巧妙,能进能退,易守难攻。
地面平整,砖石筑墙,走不几步就有蜡烛照明。
直行到头的时候,出现了一间开间宽阔的房间。
灯火通明,有一扇十丈高的,鎏金雕花的大门。
南宫墨道:“就是这里了。”
我四下打量了一下,诧异道:“南宫公子,这里就是你说的白苹洲?”
“对,跟你想象的大不一样吧?”
“嗯,是挺特别的。这里为甚么要叫白苹洲啊?”
“没有甚么为甚么,我想叫就叫。”
“那,这里是甚么地方啊?”
南宫墨从袖袋里掏出一把赤金色的钥匙,从容不迫的打开门。
“我大哥的那把锜刀,你已经见识过了吧。这里是我们家的刀剑库,只收集最好的。娘子,进来看看吧。”
金属大门轰然打开,巨大沉闷的声音,遥遥的在地道里兀自回响。
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刀、剑、弓、矛、斧、戟、锏、镐。
屋子当中摆了张巨大的石桌,短刀,匕首,鞭子之类能看到的,就有几百样之多。
(注:冷兵器一般是指不利用火药、炸药等热能打击系统、热动力机械系统和现代技术杀伤的手段,在战斗中直接杀伤敌人,保护自己的武器装备。广义的冷兵器则是指,冷兵器时代所有的作战装备。常见的冷兵器有十八般,分别是矛、弓、盾、斧、銊、戟、鞭、锏、镐、棍、叉。)
要知道,我是最喜欢刀剑这些东西的。
这一路上因为逸尘看着我,一直也没有刀剑可以用,真的快把我给闷死了。
我道:“真的是每个时代的兵器都有啊!”
南宫墨笑了笑,拉着我又来到大厅背后的一个小隔间里。
这里都是没有开刃的剑和短刀,有东瀛短刀,还有高硬度战剑。
他问我道:“怎么样?有没有很惊讶?”
我道:“必须很惊讶呀!没想到,在莲华殿的身下,竟然别有洞天。”
他又道:“有没有喜欢的?有喜欢的可以挑走。”
我想了想道:“喜欢是有喜欢的,只是,我现如今就连洗澡都快不能离开三哥的飞云扇了,就算是因为喜欢挑走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样的不能用啊。”
“即便是不能用,也可以收藏留作纪念嘛,总比不到手要好得多。”
我摇了摇头道:“我看还是算了吧,留作纪念比只能看不能用,更残忍,我还不如不要呢。不要的话,至多也就是很遗憾,总比到手了也不属于自己好受得多。我就这样子看一看,就很好。”
南宫墨,走近了两步,俯身盯着我的眼睛,笑着道:“娘子,你真的是很奇怪,你们女人不都是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喜欢的东西弄到手吗?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变得完全不一样了,你这些话说的也太负面,太悲观了些吧?”
我道:“这有甚么好悲观的,本来就是嘛,好刀放在这里还是活着的,我挑走了又不去用,不就跟死了一个样子了。”
南宫墨想了想道:“这里的这一些,若是由着你挑,你要哪几样?”
我咬了咬下唇,试探道:“我想全要可以吗?”
南宫墨愣了一下,又笑道:“当然可以了,只不过做人不能太贪心,有借就有还,娘子你既然喜欢这一些东西,就要拿其他等价的东西来交换才可以。”
“怎么样交换?要拿甚么东西来交换才可以?”
他又低了低头,鼻尖蹭着我的鼻尖道:“你若是同意成亲,这个刀剑库夫君我可以送给你,公平吗?”
“要是不用这个,换成其他的东西来交换,可以吗?”
“娘子想用甚么来换呢?用你自己吗?”
我觉得我又掉进了另外一个,南宫墨事先为我挖好的坑里。
我道:“南宫公子,你这样重提旧事,强人所难不大好吧。这些刀剑我是很喜欢,可你若是叫我以成亲为代价,来换一个只具有收藏价值的刀剑库,我觉得我还是做了亏本的生意,所以,这笔买卖我不做了。”
南宫墨微微笑着道:“果真不后悔?”
我沉了一口气,在心底里咬了咬牙道:“不后悔。”
可是我怎么能不后悔啊,就在刚刚一进屋的时候,我就一眼瞧上了墙上架着的一把,东瀛仕上研烧刃短刀。
说完不后悔,其实就已经悔的肠子都要青了。
回秀山堂的路上,我一直开心不起来,我有些反感自己对南宫墨盲目的信任。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我隐约听见南宫墨起床,收拾,又打开我的房门。
我还有些十分的渴睡,翻了个身,压根儿就没打算搭理他。
醒来时,圆桌上压了一张字条。
字体潇洒飘逸,是南宫墨的字迹,比三哥的瘦金体更加劲道有力。
那字条上写着:娘子,你喜欢的东瀛仕上研烧刃短刀我给你取出来了。
另起了一行,写道:慕藻,我要你明白,我不会为了一样你喜欢的东西,就去白白搭上性命。不是因为我不爱你,不在乎你的感受,而是因为我要为了你,好好活下去。我活着,是为了当你有想吃的东西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为你去准备。当你不开心的时候,我的耳朵可以听你发牢骚。当你开心的时候,我的嘴巴可以陪你一起快乐的倾诉。当你生病的时候,我的双腿可以跑去为你买药。当你感到寒冷和害怕的时候,我的手臂可以抱紧你。但是,你要记住,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另外一个男子,你也更爱他的时候,我就会用我的性命,去把你最喜欢,最想要的那样东西,给你带回来。”
南宫墨不仅是这样子写的,也是这样子去做的。
在以后很长的一段岁月里,我都能够记起他写过的这些话。
我欠他的,不仅仅是一个为了喜欢的人,能够不假思索去做事的人情。
也不是一条可以随时待命,为了喜欢的人可以奋不顾身去死的性命。
我欠了他的,是一颗爱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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