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锦官城
奉元城位于九州版图的中心地带。
东以零河和灞源山为界,南依秦岭翠华山,西至太白,北濒渭河。
境内有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条河水环绕。
城内的构筑物,多是以亭台楼阁为主,雕梁画栋,金粉饰之。
我们进城的时候,正赶上这里夏季特有的炎热多雨。
沿街到处是鳞次栉比的水系园林景观,小雨过后,水位都略有些上涨。
小禅说,我来的不是时候,若是在春天,倒还有些乐子。
比如可以叫她南宫哥哥带我去瞧个杏花,或者是听个时令的教坊乐舞之类的。
起先我不大喜欢她这种吵吵闹闹、咋咋呼呼的姑娘。
不过,来奉元城的这一路上,还多亏了有她陪我说话,不然,我就真的是要闷死在马上了。
有没有人说过,坏运气就像瘟疫,是会漫无边际传染下去的。
这一段时间,接二连三发生了好多事情,使我有些应接不暇。
我赌气同意了南宫墨的邀请,可谓几家欢喜几家忧。
宗震就不用说了,这才刚认识了没多久,就对南宫墨言听计从的要命。
和之前面对待逸尘的横眉冷对、顶牛找事相比,简直是有云泥之别。
出了宽窄巷子,一行人前呼后拥地直奔回客栈取行李。
宗震是鞍前马后,尽心尽力。
满嘴里公子长公子短,唯恐对南宫墨侍奉不周。
逸尘的面色,则是比清早出门时更加难看,更加冰冷。
我瞧着他那副死不了活不成的样子,快意与内疚并存。
仔细想想,我也不是一点责任都没有。
他心里还有三哥,还是不喜欢我,这事我是一早就明白的。
只是昨儿晚上碰巧鬼迷了心窍,挑了个不适合的机会提起来。
人家心里面对我,本就是不愿意的。
这下倒好,我自个儿送上门来找不自在,人家顺带手的就把我给拒绝了。
这样看来,还是我的责任更大一些。
再说,南宫墨我是真的不认得,不了解,也不熟悉。
只是因为和逸尘闹翻,就草率同意了他的邀请,现下看来也是十分的不明智。
万一他这人也是帮着炎一做事的呢,又或者是跟我别了心眼?
可是接受都接受了,难不成还要半路上再反悔吗?
我看,还是算了吧。
一则,逸尘的性子我是已经摸得透透的了,即便不闹翻,他这人做事向来很有分寸,不该管的你就是逼死了他,他也绝不会插手。更何况是已经闹翻了,他这人又爱记仇,若是再有事情,想要指望上他,怕是难上加难。
二则,是南宫墨身边的这几个人。
杜枫是武当派的,灭门的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不晓得是不是也有他的份。虽然他是南宫墨带来的,可也不能断定他就一定是与南宫墨一条心。武当派的人凭空出现在我住的地方,这事情本身就很蹊跷了。不管怎么说,暂且防着他都是可行的。听三哥说,他们武当派的看家本领是“玉虚八卦掌”,其中第七式的“行云流水”尤为厉害,能够以柔克刚,杀人于无形,也是武当掌法的精髓所在。由于从没有与他过过招,也没有见识过他的武功身法,所以并不敢胡乱猜测,也不晓得他是不是已经练到了这一式。
小禅姑娘,不晓得会不会武功。总之以我的眼光,并没有在她身上找到习武的痕迹,也没有见她随身带着武器,或者类似武器的器械。整一个只会吃糖的,娇滴滴的小女娃子。不过个人意见,她这人嗓门儿的音量和音高还是可以的,也算是一件得心应手,随取随用的好武器了。
另一个着青衣,叫莫涯的男子,本来我以为他只是轻功极好。可在客栈里拴马的时候,竟然无意间瞧见了他别在腰后的武器。那是两把极纤长、细弱的板斧。说是板斧还是有些太大件了,叫小斧头还能更形象一些。一体成型的墨色钨钢,手柄细长,斧头端部较小、开了刃,利刃的边缘打磨的又薄又锋利。这人单说轻功,都比我高了不是一个档次,若是当真动起手来,别说我还得顾及宗震,就是我一个人,也不一定能够毫发不伤地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我又在心底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就只有耐着性子走一步看一步了吧。
我想,逸尘现在一定是快要把我给骂死了,骂我行事鲁莽。
哎,昨儿晚上都怪我自个儿,压不住性子,说惹毛就惹毛了。
这一回没有事先部署好,打了草惊了蛇。
日后想要再拿下他,可就要更加注重方式方法。
必须要多动脑筋,提前想好应对的策略。
甚么时候应该做甚么样的事情,甚么场合应该说些甚么话,都要有计划才可以。
虽说姑娘我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可是每一次的机会也都是很宝贵的呀。
晚饭就设在奉元城边界的紫云楼里。
据小禅带来的,南宫墨的原话是,紫云楼距离恒山最近,吃过晚饭,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家。
南宫墨这人还算识相,除了问过我一路上遭遇的事情外,并没有再次调侃我。
紫云楼是南宫家诸多产业中的一处,面朝曲江。
一楼带了四座阙亭,以拱桥相连接,磋峨高耸,俯视绿洲,遥望曲水。
用餐时可赏歌舞,也可凭栏观景,天水一色。
当晚只有我们这一桌。
宗震说,四小姐,咱得知足,南宫公子这都是怕你嫌乱得慌,今儿晚上特意歇了业,连小二哥和后厨,都是撤换了莲华殿里的人手来当值的。
布菜不多时,便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慌头慌脑的扎了进来。
南宫墨厌烦地斜了他一眼道:“慌甚么!”
那小厮显然是个新来的,咽了口唾沫道:“报,少爷,武当派左瞳在门外求见!”
南宫墨正舀了一勺珍珠饺子,放到我面前的碗里,头也不抬地道:“不见。”
(注:珍珠饺子又名太后火锅,火锅内盛有鸡汤,把鸡脯肉包成小巧玲珑的珍珠饺子,随吃随煮。)
那小厮面有难色,续道:“他说,少爷关了他的师弟,要少爷速速交人出来,小的,小的也不敢妄加阻拦。”
南宫墨横了他一眼道:“我看你是愈大愈没规矩了,没瞧见我娘子正吃着饭呢吗,叫他在外面老实等着。到了小爷我的地盘,还敢给我下命令,好大的胆子。”
那小厮战战兢兢地做了个揖,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步一抽身地退了出去。
甫一关门,杜枫便伸了个懒腰,道:“真晦气,又被老东西抓个正着。早知如此,就不要动不动便拿了体罚这事来唬着在下了。”
南宫墨瞅着他,一笑道:“你回回都被抓正着,下一回也别跑远了,直接逃去少林得了,叫老和尚护着你,看你师傅还敢派人去要你不敢了。”
杜枫嘿嘿一笑道:“老东西才没有那样子傻,他素日里躲着老和尚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送主动上门去自讨苦吃呢!”
南宫墨道:“那你就说在我这里了?刚刚你也听到了,你师兄可是给我安了个关着人的罪名儿,待会你出去了,要如何解决?”
杜枫听了他的话,大嘴一咧,露出两行雪白的牙齿来:“待会还用得着在下去解决吗,你南宫公子一露面,我师兄他还不得吓趴下了,到时候就是再借他十个八个的胆子,他也指定不敢抬起头来。”
南宫墨喝了口茶,淡淡地笑了一笑道:“净给我找麻烦,先吃饭吧。”
又取了个馍,掰了一块,放到我面前的盘子里。
“怎么样娘子,这里的菜还吃得惯吗?”
“很好吃,吃得惯。”
“我晓得你喜欢吃些口味清淡的,这一些菜式,都叫他们做了你喜欢吃的。”
宗震塞了一嘴的食物,唏哩呼噜的道:“哎,公子,你可真是了解我们四小姐呀!没错,我们家小姐就是不爱吃油腻腻的菜式,后厨里熬骨汤的时候,都得把第一遍煮出来的油脂,给撇了去,只给我们四小姐上清汤。”
南宫墨又给我倒了一杯淡茶,点了点头。
我想了想道:“南宫公子,人家武当派既然都派人来上门求见了,你这样子拖着不见,恐怕不大好吧。而且,你还是找了我,嗯,我正在吃饭的借口。”
他一手扶着我的盘子,向前推了推,一面好奇的打量着我。
过了一会儿,他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忽然漾起了一种奇异的笑容。
紧接着,他快速俯身吻了一下我的脸颊,道:“既然娘子都发话了,那我这个做夫君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屋子里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大家发愣的发愣,无语的无语。
小禅用手挡住眼睛,抖着嗓子地喊:“登徒子啊登徒子!”
一片吵闹声中,南宫墨已经走到了房门边,一回头对着小禅道:“小禅,我去去就回,你来负责照顾好你薛姐姐。”
小禅仍是挡住眼睛,高声叫道:“明白啦,明白啦,南宫哥哥是登徒子!”
我尴尬地望了一眼坐在我对面的逸尘,深深地埋下头去,喝了一口汤。
谁知这汤碗又甚是与我过不去,一个不留神,整个儿掀翻在了我的衣襟上。
小禅嗷的一声高叫,火烧了屁股一般地跳起来。
拽着块白麻布,死命地给我揩衣裳上的汤水。
边揩边道:“薛姐姐,怎么这样不小心,烫到哪里了没有。你说说,你这等人物怎么也同沉烟那样的,都变成一样邋里邋遢的行事了,羞不羞人呀!”
我问她道:“沉烟是谁?”
小禅揩完了,把麻布团了个布球,一个投掷扔进了墙角的杂物筐里。
“沉烟是南宫哥哥的,嗯,算是相好吧,是吗杜枫?”
“嗯,算是吧。”
“算是吧,反正也是个没有名分的,跟那些窑姐儿啊,小官们啊都差不太多。喏就是这里了,当年她和她爹一路卖唱赶路到了这里,她爹身子弱得了肺痨,没几天就死了。她一个人支了块篷布,就在门前的街上弹个琵琶卖唱个小曲儿,后来南宫哥哥瞧着她一个人怪可怜的,就收留了她进到楼里来卖唱。哼,她这人的心肠可不怎么好,都是怀揣着心眼儿来的,没过多久,就跟南宫哥哥好上了,说是有了喜要生下来。薛姐姐,都怪你没有一早嫁过来,你若是嫁过来了,哪里还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我道:“说的好好的,怎么又扯到我的身上来了?”
小禅两眼冒火的望着我,刚要发作。
我安抚她道:“好好好,这事咱们待会再说,还是先说说她吧。”
小禅继续道:“南宫夫人年纪大了,瞧着南宫哥哥总也成不了亲,心急火燎啊。大概是觉得不管是正房偏房,有个女子进了门,总归是个约束。总比南宫哥哥一心朝外,每晚上都流连于勾阑,几天几夜不回家要好得多吧。所以就同意接了她回恒山,等着抱孙公子。谁知这事竟是个假的,所以才说她这人坏着呢,坏得,这么多年也没有见到有喜脉。”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咯,现如今她一步登了天,买了一帮小丫头回去,每日里就会无事生非,就晓得没事找事的跟南宫哥哥闹。这也要管,那也要管,闹得乌烟瘴气。要不是南宫哥哥当年可怜她,她现如今早就抱着她那死鬼老爹的尸体,哭死在街头了,哪里还会有机会,像这样子到处惹是生非!”
我道:“哦,原来是这样子啊。”
小禅不可思议的望着我道:“薛姐姐,你怎么可以说的这样子若无其事呢!她这可是在跟你抢夫君哎,你怎么能一点都不生气呢?我这样子说,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嫉妒她吗?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我南宫哥哥了?”
我想了想道:“你先不要激动嘛,你南宫哥哥,毕竟也是个正常的男子。英俊多金又年轻气盛,你刚刚说的这一些,完全就是正常的生活需求嘛,我表示理解,和我的心里是不是有他,这之间一点关联也没有啊。”
小禅听了我的话,情绪略有缓和。
默了一会,又语重心长地教导我说:“薛姐姐,这一回还能把你接来恒山,就是天意。你可不能辜负了我们大家对你的期望,一定得一击必胜,明白吗。要想成亲,务必要把沉烟这个心腹大患先除掉,不然,日后你正房夫人的位置可坐不安稳,她这人,心太坏了,不晓得甚么时候,又会闹出幺蛾子来,不得不防。”
我道:“她这人既然如此惹人厌,你南宫哥哥为何还不撵了她快走?”
小禅托着腮,哼哼唧唧憋了半响,直把脸都憋红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是莫涯接过了我的话茬子,这也是认得他的这几天,他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他说:“薛姑娘,你有所不知。南宫公子虽然好男风,可是也偏爱美女。沉烟姑娘虽然性情惹人厌,但人长得还是很不错的。南宫公子留着她,偶尔换换口味,也无可厚非。”
姑娘我没有听错吧,三哥断了,我瞧上的逸尘断了,现如今连指腹为婚的未婚夫也是个断了的。
这个世道未免也太疯狂了吧,而且这一个还是男女通杀的。
很好,娘亲,您老人家实在是高明的很呐。
闭着眼睛都能给你闺女凑一桌全的,您老当这是凑牌桌呀。
房门适时地被打开,南宫墨一脸微笑的走进来。
“娘子,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咱们可就要回家了。”
我这会子脑海中正自编自导自演着,我若是跟我娘亲见了面,就断袖这件事情是如何理论的。
猛的瞧见南宫墨,竟然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南宫墨先是一头雾水的愣了一愣,随即对我笑的更深了。
“娘子,我不过出去了一盏茶的功夫,怎的瞧见了你夫君,就这样子开心了?”
我本想说,我可不是冲你笑的,公子你别误会了。
可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望着他,一个劲儿的傻笑着停不下来。
我倒不是笑他,我是笑自个儿命运里的巧合。
宗震从旁拉了我一把道:“四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呀?”
又隔空对着逸尘道:“哎我说小白脸,你愣着做甚么,还不快过来瞧瞧,我们家四小姐是怎么一回事情。又没有高热,这怎么还傻笑起来了呢?”
逸尘煞白着一张脸,眉头紧锁,不耐烦地瞟了他一眼道:“你家小姐的事情,我又如何晓得。”
宗震道:“哎,小白脸,你这是甚么态度啊!这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说生气就生气了。你给我回来,把话说明白了,到底是谁又惹你不开心!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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