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擂鼓声
时间已经过了立冬,昨晚的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夜,到现在也没有停歇的意思,有怕冷的学生已经提前换上了冬季校服棉袄。
前一天艺术节的热度还没退下去,纪礼一进教室就收到了四面八方投来的注目。
简明远给他让开座位:“学神,你知道咱们班群昨天有人给群相册改名了吗?”
“叫什么?”
“喜剧之王预备役。”
“呃……”前面叶如晦忽然一转头:“你怎么了?”
纪礼:“?”
叶如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表情之严肃宛如看到了数学卷子最后的压轴大题:“你迟到了。”
简明远反应过来了:“对哦,你今天怎么来得那么晚?连我们都到教室了你才来。”
纪礼放下书包:“刚刚路上有点事,所以耽搁了一会儿。”
“这样么……”简明远也没多想,刚好打了上课铃,赶紧翻出课本开始背书。
教室里人人课桌上都放着书立或书架,从纸质资料到自动铅笔什么都往里面塞,摆得像会移动的活体围墙,说句话都要先探脑袋。
简明远一时没注意,也就直到早自习过后正式上课才发现旁边的人好像有点不对劲。
纪礼难得没在看书或刷题,而是趴在座位上,胳膊下还垫着早读的课本,像是睡着了。
简明远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纪礼,醒醒。”
叫了好几声,对方才有了动作,勉力撑着课桌坐起来,眼里泛着潮,带着很重的疲惫:“上课了?”
简明远点点头:“数学课。”
纪礼唇色发白,视线缓了缓才清晰:“谢谢。”
他的状态差得太明显,简明远这么粗神经的人都没法装看不见,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纪礼很轻地摇了摇头:“昨晚没睡好,下课补个觉就好了。”
昨晚表演结束以后外面就下了雨,他因为是演员待观众解散后还需要更换礼服,不过演出场地离教室并不远,他本以为加快点脚步就到了,所以拒绝了别人问要不要等他一起走的邀请。
今早他醒来的时候身体已经给出了预警,绕远路去医务室的时间校医还没开门,所以早上才会迟到。
教室窗户因为班主任的吩咐全开着,美其名曰清醒剂,细密的凉意一个劲往人的衣服里钻,冻得周边的人下意识瑟缩。
纪礼额上却出了薄汗,一堂课都没怎么听进去,直到下课铃响,他在座位上缓了几秒,干脆起身。
去医务室要穿过长长的回廊,要下台阶,还要经过办公楼和宿舍,地砖上积了厚厚的雨水,到处都是人踩过留下的污脏脚印。
纪礼太阳穴周围突突地跳,头疼得厉害,胸口像潮水一样一点点涌上来呼吸困难的窒息感,他下楼梯时一个不察,脚下瞬间踩了空。
就在他以为要摔倒的那刻,身后却陡然伸来一只手,猛地将他往后一拉。
刚刚维持住平衡,接着就是劈头盖脸的一句质问:“你走路不会看路?”
纪礼懵了两秒,张了张口:“抱歉。”
应云生一愣:“你怎么了?”
没等对方回答,他便抬手碰了碰对方的额头:“发烧了?”
纪礼脑子转得比平时要慢,反应了好几秒才哑声道:“好像有一点。”
应云生没再问,却也没放手,直接拉着他去了医务室。
“三十九度。”医务室的医生认识他,盯着体温计震惊,“怎么烧成这样了才过来?”
应云生问:“现在怎么办?”
“他这个温度我这里已经没办法了,得去医院挂号。”校医拉开抽屉,“我现在可以写假条,你陪他去?”
纪礼嗓子里火烧火燎,说话都费力,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人已经答应了。
校医压根没注意他的未尽之言,飞快签好名字:“外面下雨,你们带伞了吗?”
应云生摇头。
“我这里刚好有一把,你们先拿去用,到时候再还我。”
应云生道了谢,将假条接过来。
纪礼直到被人拉出医务室才想起要拒绝:“我自己去就好了。”
应云生没出声,拉着他疾步如飞。
纪礼勉强跟上他的脚步:“假条给我,你回去上课。”
应云生头都没回一下,仿佛一个聋子。
纪礼早上难得迟到一次,压根没吃早餐,此刻手脚都发软,只顾着去追对方,骤然被块开裂凸起的地砖一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倒。
应云生眼明手快地接住他,将人扶稳了,忽然转身蹲下去:“上来。”
纪礼身上是提不起什么力气,但也没到完全走不动路的地步,刚想说「不用」,结果一句话还没出口,对方却直接退了半步,双手勾住了他的膝弯。
他猝不及防,视野骤然升高的那刻下意识搂住了对方肩膀,直到对方走出几步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放我下来。”
应云生松开一只手,将手上的伞往上递了递:“拿着。”
纪礼接过来:“你放……”
应云生直接踏出了教学楼。
冰冷的雨雾扑面而来,纪礼只能撑起伞以防两人被雨淋到。
伞翼太小,两个人并排走压根不可能完全遮到,相较之下这反倒成了唯一可以避雨的姿势。纪礼没再挣扎,半晌叹了口气:“你怎么都不讲道理。”
应云生平时面对他几乎一直是对方说什么他就应什么,连顶嘴也坚持不了几句,因为清楚自己压根说不过对方。这还是头一次这么强硬,从医务室出来到现在的每一步完全没给人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听到这句叹息,他头也没回,只有声音传过来:“因为你。”
纪礼说不出反驳的话。
两人一路出了校门,打车去医院。
纪礼出来得急,连手机都没带,全程被应云生牵着走,直到挂上吊瓶,才逐渐有了真实感。
因为换季,这段日子来医院的人并不少,医生没给他们安排病房,两人便暂时坐在走廊的金属长椅上。
医院里没了风比外面暖和一点,但也没好到哪里去,纪礼低头望着手背上的针管发了会儿呆,脸上忽然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应云生将热水袋塞进他手里:“拿着。”
纪礼愣了下:“哪里来的?”
“借的。”应云生坐在他旁边,“要不要睡一会儿?”
纪礼刚摇了下头,对方却忽然伸手,掌心贴着他的脸颊,将他按在自己肩膀上。
应云生这一切做得自然,纪礼怔了几秒,到底选择了顺从心底的意愿没拒绝,不过片刻便陷入昏睡。
医院的长椅不是个休息的好地方,应云生见他闭眼,察觉到他呼吸平稳了,方才小心地调整了姿势,让对方枕在自己双腿上,好躺得舒服一些。
至于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问要不要躺着,则是因为靠着肩膀和枕在腿上的亲近程度和私密程度有本质区别。
应云生有把握强硬一点可以让对方靠着他休息,却还没有把握让对方心甘情愿躺在自己面前。
纪礼和应云生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若有不认识的人见到他们,第一感觉都是认为纪礼比应云生更好相处,因为纪礼待人永远温和有礼,而应云生更显凉薄。
但只要认真相处一段时间就会发现,应云生的冷淡其实只会对外,从小在争端和矛盾中长大的人没有对这世界奉上纯粹善意的底气,但他本质上对美好依然怀有向往,所以和他走近了的人都会发现他其实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架子,一旦真正把谁放在心里,就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对他好。
而纪礼不同,朋友都觉得他脾气好,可他对不是朋友的人脾气也好;同学觉得他善解人意,可他对不是同学的人一样善解人意;认识的人都认为他温柔又平易近人,可他对压根不认识的陌生人态度依旧可以温柔又平易近人。人像颗太阳,光芒三百六十度无差别普照,如果你享受到来自他的恩惠更多,那一定是因为你站得离他更近,而不是他出于私心主动给予了你更多的热度。
明明他外面看着暖,里面也不冷,可你就是走不进去,找不到他心里那张代表距离的图表,不知道你在他那究竟占了多少分量。
应云生通常也不会奢望,只是偶尔才会想一想为什么,为什么对方会养成这样的性格。
纪礼仍旧安安静静地躺着,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高烧泛起了酡红,连呼吸都是滚烫的。冷汗一层一层不受控制地往外渗,可人却因为寒冷始终轻微地发抖,醒时表现得跟没事人似的,可本能却彰显出难捱的疲弱。
由此可见身体反应比人诚实得多。
旁边刚好有护士经过,伸手调了调输液的速度:“医生给开了药吗?开了的话现在可以去药房,这会儿正好没什么人,病人喝了药再休息好得会快一点。”
应云生点点头。
护士见他们俩身上都穿着校服,猜出他们还是学生上课途中结伴过来,又告知了走廊尽头有热水和一次性杯子方才离开。
应云生低声喊道:“纪礼。”
对方没醒。
“纪礼。”
“呃……”应云生没再喊,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来,从椅子上起身,低头时看见对方烧得发干起皮的唇。
他望着,出了几秒的神。
大概人在独处时总是容易产生一些冲动。
又或者是明知不可能的事突然被命运将近在咫尺的机会推到眼前,脑子里阴暗的想法就会在瞬间压过道德感。
应云生忽然低头。
纪礼其实没怎么睡熟,护士过来说话的时候就已经醒了,只是因为身体疲惫,加上身边人的存在太温暖也太让人眷恋,即便听到对方喊自己也难得放任了主观意愿战胜一直秉承的社交距离。
对方将他扶起来的时候他本来已经打算睁眼,却没想到眼前的光线忽然黯淡了,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清晰可闻,接着便有什么柔软的东西缓慢地印在他的额头上。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那一刻静了下来。
而与意识到这是什么的想法一并变得清晰的,却是胸膛里骤然乱掉的心跳。
一声一声,响若擂鼓。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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