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Ch40.记忆之扉
当你发现事情的真相恐怕并不是曾经坚信的模样,
当你发现一切苦心孤诣的努力与反复的自我折磨从一开始就错的离谱,
当你发现自己竭尽全力憎恨追查至今的“仇人”很可能彻头彻尾另有其人——
天光透过镂花的高窗,映出空气里静谧浮动的微尘,洒落在图书馆古旧光润的橡木桌面上,照亮四个六年级学生面前展开的羊皮纸。灰金色长发的女孩抿着唇,面容紧绷,一脸思虑重重的神色。
“假如,嗯,我只是说假如……”一番思想斗争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试探,“万一布莱克他在这件事里其实是无辜的……?”
“怎么突然这么问?”凯瑟琳闻言有点惊讶地挑挑眉。
“只是一个可能的假设,”蕾奈干巴巴地挤出笑容,她总不能说是死者托梦这种不靠谱的理由吧?“反正我们在别的方向也没什么进展,而且……虽然我不太愿意承认,但是这个假设也并不是完全缺乏依据,对吗?”
“简单地想确实是很可疑啦,既没有伤害你也没抢你魔杖……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他还对你说了什么话?听起来像是在为自己辩解?”唐克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摸着自己的下巴苦思冥想,“可是爆炸案也有满街的麻瓜目击者作证说是他干的呀,何况保密人的事情怎么说?”
“……”但是,那个梦里,蕾吉娜确实清清楚楚地说了,不是他。
就算那只是一个梦……但是蕾奈几乎是立刻就打从心底里笃定了这句话。
——那决不是谎言。
“如果真有这个万一呢?”她坚持着,“我忽然在想……若是我恨错了人,那直至今日我做的这一切不就全都毫无意义,不就全都像……笑话一样吗?”这句话的声音到最后变得很轻,但是另外三个人都听到了。
从头至尾荒谬而愚蠢的,可笑又可悲的笑话。
“——得了吧,要真是这样布莱克才是最倒霉的那个吧?”凯瑟琳不以为然地抬手敲蕾奈一个爆栗,“想想看,如果他是无辜的,不就等于是在那个阿兹卡班白白蹲了七年多的冤狱?”
“……嗯。”蕾奈揉着脑袋,微微打了个寒噤。
凯西说的没错。她有什么资格怨天尤人?长久以来支撑着她的复仇目标是错误的,这固然让她倍感震惊失落,无所适从,但布莱克如果真是清白的……她用冰冷的声音告诫自己,那个人所经受的一切才称得上是真正可怕的人间炼狱。
与此相比,她的那点纠结怨艾算得了什么?
这个假想实在非常残酷,但是她不能因此逃避,无论答案如何,她必须面对。
“呃,等等,如果按这个假设走,我们现在的重点不该是真正的凶手吗?这又能是谁?”唐克斯一脸迷惑地挠挠头,蕾奈暗自感激她替自己问出了想问的问题。
“哦,显而易见,”弗洛里安头也不抬冷淡地开口,“——彼得·佩迪鲁。”
三个姑娘六双眼睛全瞪着他看。
“怎么了?”戴眼镜的拉文克劳不耐烦地抬眼,“他们俩的身份一个是凶手,一个是受害者。反言之,如果布莱克不是凶手,那么本应是受害者的佩迪鲁当然嫌疑最大——鉴于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现场还有第三个巫师出现。”
“好像有点道理……可是佩迪鲁已经死了。”凯瑟琳嘟囔道。
弗洛里安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但残骸只有一根手指,非要怀疑的话,怎么证明他是真的死了也确实是个问题。当然,这一切都是没有证据佐证,纯粹基于‘布莱克是无辜的’这一命题而进行的合理推测而已。”
话音刚落,平斯夫人举着鸡毛掸子横眉立目地走近,大家顿时闭紧嘴巴老老实实低头思索刚才的惊人推论。蕾奈也低着头,似乎是心不在焉地玩弄着手中的羽毛笔,苍白秀丽的面庞上神色变幻,阴晴不定。
——弗洛里安随口说出来的,有可能是事实真相。
蕾奈几乎是完全凭借直觉冒出了这个念头,可要深究起来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她拿起那张看了无数遍的照片,凝视着那个有点畏畏缩缩的小个子男生,再次觉得脊背发凉。但是与以往不同的是,有一股炽热的火,飞快地顺着血管燃烧起来,让那份短暂的寒意同化为滚烫,无声地在心底昂首升腾。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什么可彷徨的了。
随着光辉重新回到眼底,整个人的精神似乎也随之一振,长期笼罩在她身上的压抑苦闷的气氛不经意间已经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沉静和坚毅。
如果布莱克是清白的?如果佩迪鲁才是真凶?——如果佩迪鲁还活着?
没关系,她来寻找证据,她来探求真相。为此打起精神,重整旗鼓,倾尽所能。作为受害者的亲属也好,作为幸存者中唯一的巫师也罢,这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一次,既是为了死者,也是为了生者。
这火焰无法浇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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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向是行动派,下了决心就全力以赴。
“期待下次惠顾。”硬邦邦的声音里毫无热情,蕾奈注意到安娜贝尔·博克最近显得更加阴沉了,不知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但这并不是她应该置喙的事情,因此她一如既往保持了缄默,拿着新到手的佩迪鲁的资料点点头离去。
至少现在,安娜贝尔暂时还只是一个效率颇高的,建立在利益关系上的盟友。
她离开空教室返回格兰芬多塔楼,半途却和一个意料之外的人不期而遇。
西比尔·特里劳妮教授裹着大披肩,还是那样满身珠串,活像一只发光的大号昆虫,步履蹒跚地拐过转角。蕾奈有点尴尬地出声和她打招呼,毕竟自己占卜课的成绩那么惨不忍睹——哪怕这门课早已被她放弃了。
特里劳妮镜片后眼睛睁的大大的,带着一片空茫的表情瞪着蕾奈。
“噢,你好,亲爱的孩子……”她的声音显得异样嘶哑,不似平日遥远缥缈,“……想要找回丢失的东西吗?”
“呃,教授,您说什么?”尽管不明所以,蕾奈还是出于礼貌接了话。
“那就不要采百脉根1,亲爱的,你需要迷迭香,没错,迷迭香……”特里劳妮絮絮叨叨地嘟哝着,“庆祝的日子里,迷迭香歌声中盛放,帮你记起过往——”
蕾奈僵住了。她当然不会以为霍格沃茨的占卜课教授在模仿什么《哈姆雷特》的台词2。
特里劳妮自言自语地走远了,破天荒地,蕾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到了真正的“预言”。
她不期然地想起第一门占卜课上特里劳妮曾对她的茶杯做出的解读。那时她是怎么说的?
磨难与痛苦?潜伏的事端?隐藏的……并且就在身边的敌人?
满腹的疑虑不安只持续到蕾奈跨入肖像洞口,喧闹的人声将她拉回现实。她强硬地告诉自己,哪怕是正确的又如何?目标已经明确,她要寻找的是真实的证据,而非虚无缥缈的预言。
休息室里一片圣诞节前的兴奋气氛,高年级学生正在为低年级们展示佐科笑话商店的新产品,级长凯瑟琳不痛不痒地口头警告了几句便随他们去了。奇怪的是韦斯莱双胞胎罕见地没有加入这种嬉闹,两颗火红色的脑袋在窗边的角落凑在一起可疑地嘀嘀咕咕着什么。
“你们俩鬼鬼祟祟干什么呢?”蕾奈凑近两个小鬼头,他们俩立刻整齐划一地扭头傻笑。
“什么都没做!”
“对梅林的裤子发誓!”
“真的吗?”蕾奈怀疑的视线越过他们肩头,双胞胎笔直地紧挨着,似乎想把什么东西挡在身后。
“真的什么都没有,”弗雷德打着哈哈,“说起来最近晚上没怎么见到你……”他马上意识到说漏了嘴,乔治偷偷踢了他一脚。
“不要告诉我,”蕾奈抱起了双臂危险地眯起眼睛,“你们俩这种局面下还在继续夜游?”
“哇哦蕾奈你也级长附体了!”
“——我们有很小心——”
“嗯,是啊,在城堡里可能晃荡着一个杀人犯的情况下,真的非常‘小心’。”蕾奈微笑着开始捏手指,“上次你们扔粪蛋被费尔奇关禁闭看来关得还不够狠,我在考虑是不是要告诉查理……不,告诉亲爱的韦斯莱太太——”
“哇哦哦哦不要啊蕾奈好可怕!”眼看高年级的女生说着作势要拧他们的耳朵,双胞胎以光速落荒而逃,没忘了抓起窗台上的什么东西。
看起来像是一片羊皮纸。
“如果你们敢再打什么鬼主意——”
“保证不敢啦!”
蕾奈叹了口气揉揉眉心,但愿这两个不知轻重的小家伙别再瞎胡闹遇到什么危险,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怎么了,我刚刚听到你叫我?”查理走过来,一边挥挥魔杖清理身上沾着的灰尘。
“没事,就是希望你多看着点弗雷德和乔治,别惹出什么乱子……这是怎么搞的?”蕾奈指指他短头发上沾着的蜘蛛网。
“哦,我们刚刚把男生寝室和休息室翻了个底朝天——是珀西,他的耗子斑斑跑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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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
圣诞颂歌交织着漫天的白雪一起飘荡在街道上,蕾奈站在破釜酒吧摇摇晃晃的破招牌底下,紧了紧围巾,原地跺了跺脚好让自己暖和起来。这个圣诞她在家度过,不仅为了陪陪叔婶和哈利,也是为了今天的目标——前往对角巷拜访奥利凡德先生。
半小时前她将大致的情况告知了对方,奥利凡德先生替她检查了魔杖。
“一支魔杖拒绝握着它的巫师的命令,巴塞特小姐,原因或许会有很多。未能很好掌控的山楂木魔杖可能会回火,而黑胡桃木魔杖在主人无法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情况下也会难以履行职责……但是对于雪松木,这种情况很罕见。”老人浅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我从未看走眼过,雪松木的所有者坚强而忠诚,聪慧睿智,拥有敏锐的洞察力。”蕾奈垂下眼睑,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她真的符合这些条件吗?
“用不着怀疑,小姐,它的确是你命定的那根魔杖。我的父亲常说,‘你永远欺骗不了一个雪松木魔杖的持有者’,而我同意这一点。魔杖选择主人,你们灵魂相连——我想,雪松木魔杖自己,恐怕也有着同样的特性。”奥利凡德先生对着黯淡的光线举起那支魔杖仔细端详,“——恕我直言,使用那个魔咒时,你做出的是否是错误的、欺骗性的判断,巴塞特小姐?”
……换句话说,自欺欺人……?
蕾奈皱着眉漫无目的地在查林十字街上徘徊,她想起那时掠过脑海的奇异的违和感和强烈的疼痛,对布莱克念出魔咒的时候,她心里所想的是……
凶手?
难道说……他果然不是……?
而在记忆深处……她其实知道这一点?
【willyoubebacktomorrow?】
混杂在此起彼伏的圣诞颂歌里,毫无预兆地打破了统一气氛,另一首歌的歌声由远及近悄然传来。
——这歌声似曾相识。
【whohealedthewounds
whohealsthescars
openthedoor
openthedoor……】
她忽然无法呼吸。沉重的,沉重的,生了锈的嘎吱声。尘封已久的记忆的门扉裂出了缝隙。
【iwantyoutobebacktomorrow】
声音,画面。潮水般涌来。
毫无褪色,鲜明清晰,宛如昨日。
——弥漫着节日气息的拥挤街道,家人的话语,家人的面庞。
——疑惑的,惊慌的人群,以及对峙的两位巫师。
【openup,openup】
打开吧,打开吧,想起来吧。
分沓而至的记忆如纷落的雪花。
——她看到高个子年轻人被风吹乱的黑头发。
【he’singback】
还有手背在身后,挥动魔杖,引发了爆炸的,矮个子的男人。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
梦境中蕾吉娜呼喊的名字,手指的方向。
是他。
怀疑也好,违和感也好,魔杖的故障也好,一切都得到了解答。
是他。
怎么会忘记呢,记忆深处埋藏的,悄然以灵魂铭记的,真正的凶手。
是他。
——彼得,彼得·佩迪鲁。
【he’singback】
震耳欲聋的轰鸣,剜心破胆的剧痛,惨叫,哭号,血的味道,雨的味道,铅灰色的天空。
生与死的夹缝里,还响彻着未曾停歇的歌。
……原来是这样吗。
【i’here】
“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去医院?”几个好心路人担忧的面孔映入眼帘,她才惊觉自己已经瘫坐在了街边未扫的雪地上,一只手揪着胸口的衣服,满身都是簌簌落雪。
不一样的节日,不一样的街道,同样的歌声,同样平凡的人们与一片同样安详的熙攘繁华。
多么讽刺的对比。
“不,已经没事了。谢谢你们。”她淡淡地微笑着,婉拒了援助的手,自己扶着墙壁起身,缓缓地调整好呼吸的频率。人们发现刚刚还恍惚失神的年轻女孩此刻换了一个人般,稳稳地站得笔直,眼神清醒而冷静。
不仅没事,恰恰还相反——没有比现在感觉更好的了。
她甚至想要大笑出声。
映着白雪清冷的反光,娇小秀丽的少女身上隐约透出一股逼人的锐气,分明是线条柔和的面孔和弧度浅浅的笑颜,却莫名给人以锋利而明亮的印象——像是一把寒光烈烈的匕首,弹出了装饰优美的刀鞘。
看来她需要再回对角巷一趟。蕾奈·巴塞特平静地作出判断,想起包里放着的那张写有地址的字条。
i’mgoin’outthere
始于前一个圣诞的错误,又于这一个圣诞重回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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